京城的九月，天氣已經微涼，一陣秋風吹來，東廠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樹，竟七零八落的飄下來一些黃葉。
手端著茶碗，林尚禮的身上，也套上了夾褂子。
小李子還在鞏昌，跟隨著工部的人修建水利，肖塵和杜少勤從琉球還未回歸。
站在大廳門口，看著地上那指頭大小的黃葉子，林尚禮的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陣空落落的。
再過個把月，東廠成立就整整一年了。
想當初，這一群小鬼在東廠里面鬧騰，雖然是吵了一點，可也著實熱鬧。
而今，耳邊倒是清靜了許多，可自己這種清靜，好像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端起茶碗，林尚禮輕抿了一口。
茶碗依舊冒著熱氣，可口里的清茶，卻隱隱有了一些微涼。
院子里那條幽靜的走廊上，老太監弓著身子緩緩走來。
「廠公大人，清遠侯王友來了。」
「清遠侯？」林尚禮將嘴邊的茶碗放下，「清遠侯提督五軍營中軍，我東廠可是從未和他們有過交往，他來干什麼？」
「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奴才看他手中拎著東西，想必沒有什麼惡意。」老太監道。
「人呢？」
「就在大門外面候著。」
「走，去看看。」林尚禮將茶碗朝著老太監一塞，往著大門走去。
老太監想要去大廳里面放下茶碗，可看著林尚禮已經朝著大門走去，猶豫了一下，干脆將茶碗端在手里，急忙跟上。
「哎呀，侯爺，這是什麼風，把您吹到東廠這種偏僻的地方來了。」抱起雙拳，林尚禮滿面笑容的客氣道。
「廠公大人這話說得可不地道了。如今的朝廷，誰不知道東廠乃是皇上最信任的機構，坐堂太監更是遍布天下衙門。雖說沒有明面上的官職，可實力之大，朝野上下，又有哪個機構能比？」
雖然是武將出身，清遠侯王友的言辭，卻是圓滑至極，很是中听。
「侯爺這番話，說的咱家無地自容啊，快，里面請，里面請。」
側身讓開道路，林尚禮右臂一伸，很是客氣的道。
走進大廳，在中堂下的桌子旁坐定，清遠侯將手中拎著的那個紙包笑呵呵的放在了桌面上。
「第一次登門拜訪，也不知道該提點什麼東西，這是一包上好的枸杞，乃是京城客商專程從西域給我帶回來的，一直沒舍得拆封。今個來見廠公大人，留忍痛割愛，給廠公大人帶過來了。」
「枸杞？」林尚禮的臉上現出一絲不悅，「咱家乃是太監之身，這枸杞，還是侯爺留著自己享用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一說。」面帶笑容，清遠侯反而將身體往前一探，似乎壓根不在乎對方的表情，「廠公大人也快六十了吧？」
林尚禮眉頭一皺，這清遠侯到底葫蘆里賣什麼藥？
可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面帶笑容，一臉的誠懇，自己若是還斤斤計較的話，多少有點小家子氣。
平復了一下心中的不滿，微笑著道︰「還沒，五十八了。」
「五十八，和我同歲？那這枸杞您還一定得收下。」
「哦？侯爺為何這樣說？」
「廠公大人，您這幾年有沒有一種感覺，走路時間長了，有點喘息？看東西，有點模糊？」盯著林尚禮，清遠侯小聲說道。
「侯爺這麼一說，好像真的就是您說的這種情況。就連皇上有時候也抱怨，批閱奏折的時候，太小的字跡看著費勁，特意傳旨下去，讓大臣們寫奏折的時候，字跡放大一點。」
「這枸杞，可是個好東西。養肝清肺，清熱明目。早晚一碗枸杞茶，很是適合我們這些老年人啊。」清遠侯笑著說道。
「這麼說來，這枸杞還真是個好東西。那咱家就收下了。」林尚禮笑呵呵的將紙包拿了過去。
「廠公大人先喝著，若是覺著效果還不錯的話，可以給皇上也帶一點。若是讓皇上看不清字跡的情況有所改善，豈不是又可以龍顏大悅了。」
說著，清遠侯朝著林尚禮雙眼一眯，擠了幾下。
「怪不得侯爺能夠提督五軍營最為強大的中軍，這揣摩聖意的本領，連咱家都不得不服。」瞅著擠眉弄眼的清遠侯，林尚禮哈哈大笑了起來。
以前，自己和此人從未有過交集，近日一見，卻也是一個不拘小節的老頑童。
林尚禮心中的戒備，登時放松了不少。
見林尚禮這樣說自己，清遠侯王友眼楮一瞪︰「廠公這句話說的可不實在，雖說拍馬溜須的事情我做過不少，可提督五軍營中軍，我憑的可是真正實力。想當年。」
看見對方說著說著就跑偏了話題，準備炫耀當年的英勇事跡，林尚禮心中一陣苦笑。
這武官和朝中那些科班出身的文官就是不一樣，說話總是缺少套路，說著說著，就忘記自己的初衷，忘記自己原本打算說什麼了。
不過也好，這樣的人沒有心計，直來直去也好打交道。
可一說起當年，難免會說道靖難之役。
其他的都好說，唯獨這靖難之役，還是不提最好。
一個不小心禍從口出，後悔都來不及了。
急忙抬起手，打斷了對方的話語︰「侯爺，咱不說當年，咱就說說你這枸杞有什麼與眾不同。皇上身邊可是有著太醫院，那麼多太醫圍著皇上，都對皇上的眼力減退毫無辦法，您的枸杞就真的這麼有效果？」
話題雖然繞過了自己當年的英雄事跡，可清遠侯臉上的興致絲毫未減。
抬起右手抹了一下嘴巴︰「西域，廠公大人沒去過吧？」
「沒有沒有，自從進宮之後，我便一直陪在皇上左右，哪里去過西域。」
「我听京城的客商說，西域那個地方，太陽掛在天上的時間，可比我們大明長多了。而且，晝夜溫差特別大。中午一件汗衫，後半夜冷的不穿夾襖都扛不住。這地方出的枸杞，功效可是普通枸杞的兩倍不止。太醫院的那些太醫，一個個雖然醫術高明，可沒有東西，再高的醫術有什麼用？」
清遠侯一指桌上的紙包︰「廠公您先喝著，若是感覺我沒有吹牛，效果還真不錯，您再給皇上拿點去也不遲。」
「哈哈哈。」林尚禮不由得大聲的笑了起來，「侯爺還真是不拘小節，吹牛這個詞語都說出來了。」
「我是武官出身，也就是個粗人。承蒙皇上抬愛，封了個侯爵而已。咬文爵字的事情，學不來，學不來。」清遠侯擺擺手，端起老太監送來的茶水，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看著對方大口暢飲的樣子，林尚禮急忙讓老太監將茶水滿上。
看著清遠侯，笑呵呵的道︰「侯爺，您這大老遠的跑到東廠，不是只為了夸獎你的枸杞吧？」
抬起右手，清遠侯一拍腦門︰「看我這個馬大哈，光顧著扯閑話，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
正了正身子，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皇上讓五軍營整理軍備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還沒有出征的動靜？這種事情，從未出現過。其他四軍提督我們坐在一起，總感覺此事有點蹊蹺。可皇上那，又不敢去問。無奈之下，大家推舉我，來廠公這探探口風。」
「不瞞侯爺，此事，我也不敢問皇上。皇上原本的打算，是帶著五軍營親自緝拿張景天，可不知為何，最近又不再提起。侯爺想必也是知道，張景天將三千營打了個落花流水，連統領曹九都給殺了。皇上到底在等什麼，這個，恐怕也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
林尚禮緩緩說道。
「若是這樣，那就再等等也無妨。我們幾人擔心的，是皇上的龍體。只要皇上龍體無恙，我們耐心等待便是。」
「皇上龍體安康，還請侯爺放心。」
「嗯，我回去將情況轉告其他幾人，打擾多時，那我就告辭了。」清遠侯站了起來。
「侯爺慢走。」
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林尚禮模了模自己身上的夾褂子。
張景天被圍困在劉家口的山林里，皇上這是等著天寒地凍，他缺衣少食實力大減，再出兵緝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