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並未覺察到曹九的心理，柳如風道︰「今個天不亮，校尉們回來稟報，在城中某處發現了張景天的蹤跡。這等事情那敢怠慢？我一邊命令集合隊伍，一邊差人給三千營送信。」
「凌晨？徐副指揮使便派人給三千營送信了？為何我並未見到？」曹九一愣。
「曹統領怎麼這麼心急？我不是說了中間出現了一些意外。」看著對方，柳如風淡淡一笑。
「哦，哦。」曹九急忙點頭，「徐副指揮使接著說。」
「東廠的傳信校尉還沒出門，又有校尉回來稟報，那張景天帶著自己的人手，朝著興州城南門跑去。可到了南門口，又突然折返，向著北門而去。如此一來，張景天到底要去哪里，錦衣衛一時間拿捏不準，便只有暫時先不通知三千營了。」柳如風道。
「徐副指揮使的意思，是想等那張景天徹底的安頓下來之後，再行通知我三千營？」語調雖然不高，可曹九的言語，明顯的帶上了一些質問的口氣。
柳如風將身體往前一探，壓低了聲音︰「曹統領，您忘了前幾天的事情了？損失一名千戶，皇上已經很是不悅。那張景天的身手，曹統領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再有個閃失，您如何給皇上交代？」
「這，這。」曹九一下子蔫了下來。
端起茶碗，柳如風抿了一口。
「在曹統領進來之前，我錦衣衛又得到消息，張景天已經帶著人，出了城門往北去了。正打算差人過去同知三千營，剛好，您就來了。」
曹九有點失落的看向柳如風︰「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走掉？」
「這哪成？等著皇上怪罪下來，砍掉你我的腦袋？」柳如風急忙搖頭，「錦衣衛的暗樁已經跟著他們，只要他們一落腳，我們便集合所有人馬，將他們包圍起來。那張景天雖然實力強大，可我們幾千人一起上，車輪戰耗費他的體力，還怕最終拿不下他？」
「我只怕那張景天一路逃竄，不停下來怎麼辦？要不，我帶人先追上去拖住他，徐副指揮使帶人從後面包抄？」
柳如風想要反駁，可想想對方說的也在理。
自己若是繼續阻攔，那包庇張老的意圖，也就有點太過于明顯了。
只得點點頭︰「也好，曹統領還是以拖住為主，不要太過于拼命，以自己的安全為重。」
曹九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站起身子抱起雙拳︰「多謝徐副指揮使囑咐，我這就先行一步了。」
「嗯，我錦衣衛即刻跟上。」柳如風點點頭。
城北十里左右的官道上，張老走在最前方，旁邊跟著王重振。
身後，是一群挑著擔子，推著獨輪車的「百姓」。
「將軍，我們這樣出城，能瞞過朝廷的眼楮不？」王重振小聲問道。
「當然不能。」張老苦笑一下，看向那望不到頭的官道盡頭。
「那為何將軍還要帶著這麼多的兄弟？屬下以為，將他們留在興州城，更為安全一點。」
「留在興州城，我們剛剛離開，他們便會遭到圍剿。興州城里，你以為只有錦衣衛的眼線？那三千營吃了大虧，怎麼可能按兵不動？將這些兄弟帶在身邊，三千營忌諱我，一時半會還不敢動手。」張老苦笑著道。
「可如今，我們已經離開了興州，三千營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追來的路上了。」王重振道。
停下腳步，張老左右打量了一下官道兩邊的莊稼地。
又回頭看看興州城的方向︰「就算錦衣衛想要拖住三千營，可也拖不了多久的時間，他們追上來是遲早的事情。」
「要不，我讓兄弟們扔掉這些擔子，車子，我們輕裝前進，全速前進？」
「全速前進？只要在大明境內，全速又有何用？帶著這些東西，兄弟們還能裝作百姓，遇見官兵的盤查蒙混過關，一旦扔掉這些偽裝，三百多名漢子全速奔跑，朝廷衛所的關卡，我們能過得去麼？」張老搖搖頭。
王重振低下了腦袋，似乎很是沮喪。
「當初，我們若是不解散隊伍，和朝廷硬剛，便也不會有今天的落魄。至少，沒有幾個都司的兵力合圍，朝廷還是不能奈我們何的。」
「怎麼，有點後悔了？」看向王重振，張老笑了起來。
「是有點。」抬起頭，王重振的臉上帶著一絲尷尬。
背負雙手，張老向前走了一步︰「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輔佐少爺，推翻朱家王朝，給藍大將軍報仇雪恨。少爺在鞏昌說話的時候，你也在跟前。少爺的意思很明確，藍大將軍的冤屈，一定要伸。但是若是建立在戰爭所帶來的生靈涂炭之上，他寧可選擇忘記這段仇恨。」
「少爺和大將軍一樣，看似火爆脾氣，其實都是心中裝著天下百姓的人。」抿著嘴，王重振用力的點點頭。
「是啊，當時我差點和少爺為此而鬧僵，更是氣憤的離開了鞏昌。可這幾個月靜下心來，我算是徹底的想明白了。大將軍一生征戰，不就為的是朝廷穩定，百姓安康麼。雖然他成為了朝廷集中權力的犧牲品，可我們若挑起戰爭為他報仇，首先遭殃的一定是大量的無辜百姓。大將軍若是泉下有知，也斷然不會同意我們這麼做。解散隊伍，我們是遵循了少爺的意思，更是遵循了大將軍的一生追求。」
「對不起，是屬下膚淺了。」王昌連臉色發紅，眼中滿是慚愧。
「不，不是你膚淺了，而是我和你一樣，都很膚淺。哈哈哈。」張老仰頭哈哈大笑。
「將軍，解散的那些兄弟們，現在應該已經安全，可這三百名兄弟，我們如何妥善安排他們？」看向身後那些原地休息的「百姓」，王重振臉上的慚愧又變成了擔憂。
這些，可都是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是不能給他們一個好的歸宿，自己心中真的很是難安。
「我來安排。」張老轉過身，朝著眾人走去。
看見張老過來，原地休息的眾人，一個個站起了身子。
張老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兄弟們，說實話，你們能夠跟著我到現在，我舍不得你們任何人離開。可目前的情況，大家都心里清楚。過不了多久，朝廷的追兵就會過來。單單憑借我們這些人的力量，是無法抵擋的。」搖了搖頭，張老苦笑著道。
「誓與將軍共存亡。」
「共存亡。」
「共存亡。」
看著張老的雙眼，眾人振臂高呼，臉上沒有一絲的恐懼。
「不，不，不。」張老抬起雙臂，緩緩的往下壓了壓，「我們不亡，一個人都不能亡，我們都要活著。」
張老抬起手臂，朝著東邊一指︰「從這片莊稼地一直往東走，二十多里地外就是燕河城。」
又抬手往西一指︰「西邊二十多里地，便是劉家口。現在，听我命令，分成兩支隊伍，朝著兩個方向前進，從此往後，你們便再也不認識我。」
「將軍，我們不走。」
「我們不走。」
「我們不會拋下將軍苟且偷生。」
眾人大喊起來。
「閉嘴。」張老一聲怒吼，「男人，就要決斷。你們走了，朝廷想要緝拿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若是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將軍，听命令，馬上出發。」
「將軍。」
「走，追兵馬上就到，都給我走。」張老有點著急，朝著面前的「百姓」狠狠一推，將他推進了旁邊的莊稼地。
三百人徹底消失在莊稼地的時候，若隱若現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將軍，追兵到了，我們也走吧。」王重振小聲說道。
「不。」張老搖了搖頭，「兄弟們剛走，我們在此拖住追兵，讓他們到達安全地帶。」
挺了挺腰身，張老看向遠方官道上的滾滾的塵土。
額前一縷蒼白的頭發，在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