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門,十三役。
肖塵在爐子上,架上了一口黝黑的鐵鍋。
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三個洗涮干淨的雞腿。
往鍋里添加了半鍋的涼水,散了一點鹽巴,就起身,將桌上的雞腿,丟進了鐵鍋中。
今天是春節,對于大明子民來說,既是團圓的日子,也是祭祀逝去的親人的日子。
王三的頭七,因為忙于追查凶手,沒有給他燒紙。
今天,肖塵打算煮一個雞腿,來祭拜一下王三的亡魂。
王三不喝酒,不吃肉。唯獨對雞腿,情有獨鐘。
看著鍋里那漸漸泛起的水花,肖塵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三人還在村子里流浪的時候。
饑餓難耐的三人,流浪到了村子附近的一個鎮上,看著熟肉店里那油黃焦亮的雞腿,哈喇子流了一衣襟。
「你們想吃雞腿不?」年齡最大的王三,看了一眼身旁的肖塵和小李子,狡黠的問道。
「想。」小李子舌忝了一下嘴唇。
「我也想。」盯著櫥窗里的雞腿,肖塵的眼光,都沒有收回來。
「待會,我裝著要去買,將掌櫃的引開。你們伺機從里面偷三個。」
王三小聲說道。
小李子搖了搖頭︰「那掌櫃的就在那看著呢,我們不敢偷。」
「不要偷那熟雞腿,看見沒有,那掌櫃的身後的櫃台下,有著一筐生雞腿呢。」王三說著,忍不住又舌忝了一下嘴唇。
「生的,怎麼吃啊?」肖塵小聲的問道。
「這個你就不管了,只要你們偷到,我帶你們去煮熟。」
「好。我們去偷。」
已經連續餓了三四天了,三人的肚子里,除了一些田野里的野果,沒有任何的食物。
渾身破爛的王三,故意哼起了小曲,走到了熟食店門口。
「掌櫃的,這這燒雞怎麼賣啊?」
正在忙活的掌櫃听見聲音,還以為是來了客人。興奮的放下手中的活路,一抬頭,卻看見衣衫襤褸的王三。
「去去去,一邊去,不去路邊撿拾一點菜葉子充饑,這燒雞,是你能吃得起啊?」
掌櫃的揮了揮手,又準備忙活。
「呀,你還看不起人啊。我就是沒錢買,我問問不行啊?」
王三扯高了嗓門。
「滾,再在這里耽擱我做生意,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掌櫃的沖著王三,咆哮了起來。
「我就不走,這街道又不是你家的,我站這里礙你什麼事了。」
看見理直氣壯的王三,又瞅了一眼他身上那破爛的衣服,掌櫃的登時火冒三丈。
雙手在腰間抹了一下,就沖出了櫃台,一拳打在王三的臉上。
還是孩子的王三,長期的饑餓,早已是皮包骨頭。哪里能承受掌櫃的這一拳,直接被打的倒在了地上。
似乎感覺不解氣,又上前開始用雙腳踢踏。
趁著這個功夫,小李子一溜煙的沖進了屋里,拿起三個雞腿,往懷里一揣,轉身跑了出去。
看著毫無還手之力的王三,肖塵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沖上前去,抱著掌櫃的大腿,就是一口。
掌櫃的一怒,回身就追肖塵。
王三趁機從地上爬起來,向遠處跑去。
在街道盡頭會和的時候,王三的眼楮烏黑一片,隱隱有著許多的血絲。
顧不上臉部的疼痛,王三看向小李子︰「得手了?」
「嗯。」小李子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三個洗刷干淨的生雞腿。
「我把掌櫃的都引出來了,你咋不拿熟的?」王三伸手,敲了一下小李子的腦袋。
「你說,讓我們進去偷生的。」小李子弱弱的說道。
「哦。生的就生的,我帶你們去煮雞腿。」
三里外的一處破廟里,三塊石頭支撐著一口邊緣有著巨大豁口的破鍋。
半生不熟的雞腿,早已經被三人撈起,吃的只剩下了骨頭。
「你怎麼知道這里可以煮雞腿?」小李子舌忝著骨頭,問道。
「因為,我以前一個人煮過。哈哈哈。」烏青的眼楮,配上那身破爛的衣服,哈哈大笑的王三,看起來格外的滑稽。
看著有點不高興的小李子和肖塵二人,王三停止了笑聲。
「那會你們還太小,走不了這麼遠的路。我保證,以後只要有好吃的,就有你倆的一份。」……
屋子里,那口黑鍋里的水,早已煮開。熟透的三個雞腿,漂浮在水面。
將雞腿撈起,盛放在碗里,放在門外的那棵大槐樹下。肖塵將手中三根爐香點燃,插在了碗前。
「王大哥,今天過年了,這是你,我,小李子的雞腿,今天你就全吃了吧。」
役長段天明,從窗戶里看著跪在冰冷地面上的肖塵,想上去勸說,又止住了行動。
東廠,林尚禮一坐在那岳飛畫像下的椅子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今天,明成祖的一反常態,著實將自己嚇了一跳。
根據他多年的觀人經驗,這明成祖,八成是感覺自己進入了暮年時代,開始疑神疑鬼。
陪伴著一名自信的皇上,林尚禮著一萬種不重復的方法,可以使其高興。
可面對一名開始懷疑身邊每一個人的皇帝,林尚禮莫名的開始感到恐懼。
他真怕,那天一個不小心,惹得龍顏不悅,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頭餃,不要也罷,就怕到時候,這項上人頭,也保不住。
想著今天和皇帝的相處,林尚禮額頭上的虛汗,又開始往下淌。
當自己稟報,抓捕了昌平知州,牽連到錦衣衛,延慶衛的時候,皇上竟然岔開了話題。
雖然意欲著,必須將此案嚴辦,但同時,也是對東廠有所不滿。
要是自己今天不提這事,過幾天主動匯報上去,或許皇上會龍顏大悅,夸獎自己都說不準。
仔細想想,也怪自己。
皇上成立這東緝事廠,就是為了將錦衣衛中的,殘余居心叵測之人,一網打盡。將朝中,對皇帝三心二意之人,統統拿下。
可這東廠成立也有點時間了,若不是十三役的肖塵,從王三意外身亡中發現倪端,自己還在這惶惶的混日子呢。
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不可能將自己的,見不得人的勾當,赤果果的擺放在明面上。
林尚禮端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喝了一口。好像和這茶碗,有著深仇大恨似的。
這新建立的東緝事廠,千戶,百戶,都是原封不動的從錦衣衛調撥過來的。
而一個機構,要想真正的強大起來,必須培養自己的人才,培養對這個機構,有感情,有歸屬感的自己的人才。
想到這里,林尚禮的腦海,浮現出了肖塵的面孔。
這肖塵,雖然只是一名校尉,但他的能力,足足可以匹配百戶。所以,自己才給他發放了一枚,普通校尉,卻可以享受百戶待遇的特制梅花令。
既然這錦衣衛調撥過來的掌刑千戶,用起來不是那麼的讓人放心,為什麼不將這個肖塵培養起來,做唯一的掌刑千戶呢?
「小李子。」
「奴才在。」
听見廠公大人的召喚,小李子急忙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今天過年,你沒有去看看你的發小?」
林尚禮怪異的看著小李子。
「廠公大人,您說的是十三役的肖塵麼?」
「嗯,除了他,你還有什麼發小?」
「沒有了,除了肖塵,就是王公公。可惜,王公公的頭七,都過了好幾天了。」
提起王三,小李子耷拉下了腦袋。
「這王三的頭七都過了,你看我這記性。」林尚禮右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今天過年,也是咱們東廠成立的第一個年。吩咐下去,今晚廠里聚餐,將十三役的役長,連同肖塵,都叫過來。」
「是,奴才這就去辦。」小李子將手中的拂塵一甩,躬身退了出去。
東緝事廠,是皇帝直屬的最高特務機關,唯一不缺的,就是銀子。
瞧慣了御膳房菜品的林尚禮,更是對那些雞,鴨,牛,羊肉之類的食材,嗤之以鼻。
東廠的這個新年聚餐,整個京城,除了皇上,恐怕是無人能及。
一尺多長的大龍蝦,揚著長長的觸須,趴在圓桌的中間,等人下筷子。
貴重的帝王蟹,每個就坐人員前面的盤子里,都放置了一只。
還有許多,肖塵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怪異海鮮,奇形怪狀的趴在桌子上。
坐在最上位的林尚禮,笑盈盈的從身邊的一個長方形的木頭盒子里,拿出一個透明的琉璃瓶。
里面的液體,在燭光下,泛出一面紅色。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林尚禮面帶神秘的,向在坐的幾位臉上看去。
肖塵搖了搖頭。
身為十三役役長的段天明,也跟著搖了搖頭。
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小李子,林尚禮道︰「小李子,告訴他們。」
小李子站了起來︰「這是鄭公公,從西洋帶回來的葡萄酒。」
抬起右手,林尚禮示意小李子坐下,道︰「這葡萄酒,鄭公公一共帶回來十瓶,全部奉給了皇上,這一瓶,皇上又賜給了我。我呢,就把它拿出來,和大家分享。」
「皇上的賜酒,廠公大人給我們分享,我們真是受寵若驚啊。」
肖塵急忙站起來拜謝,順勢,在桌子地下,踢了一腳還坐在那傻笑的段世雄。
段世雄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立刻反應過來。
「能得廠公大人如此厚愛,屬下一定為東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大過年的,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不就一瓶葡萄酒,若是好喝,回頭我再去皇上那求一瓶,給你們帶回去,慢慢品嘗。」
說著,右手輕輕一捏,「砰」的一聲,將那盡在外面漏了不到一分的軟木塞子,拔了出來。
「小李子,來給大家滿上。」
就在林尚禮準備開瓶子的時候,小李子早已站了起來,走到了廠公大人的身後。
此刻,接過瓶子,首先給林尚禮面前的透明琉璃杯,滿滿的倒了一杯。
看著琉璃杯里那鮮紅的葡萄酒,不知為何,肖塵的腦海里,浮現出「血液」倆字。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高高在上的東緝事廠督公大人,沒必要對自己最底層的下屬,這般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