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異常嚴肅。
張鳴陡然看向她,卻從她的眼楮里,看到一片堅決。
這位女帝陛下真是把事事算得死死的。
如今豈止是在示好或招安,而是把自己的一切反應都算在了其中。
聖旨里會寫著什麼?
接旨意味著接受招安?若是……抗旨不接呢?
張鳴露出玩味的笑容。
「姜將軍,貧道乃是方外之人,不願參與世俗紛爭。因此,這聖旨還請收回吧!」
他擺擺手,背過身去。
姜葉的身上氣息一凝,傳出極度危險的感覺。
張鳴也眼眸一下子下沉︰「法相境巔峰?不……或許是更高的境界!」
他沒有想到,這位傳旨的緋紅騎首領,竟然是天下間罕見的巔峰強者。
難怪是女帝親衛,封號定國!
若是自己抗旨不接,她……打算出手嗎?
這一刻他微微眯起眼眸,身上的氣息跟著流轉,面上毫無懼色。
不說郡城里還有驚神陣庇護,就說【魔族刻印】的技能也足以保住他安然無恙。
因此,雙方一下子陷入博弈一樣的對峙中。
不過,張鳴是背對著,而姜葉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背影上。
「清徽道長,你就不想知道……太虛子的死因嗎?」
她的下一句話,立即令張鳴勃然變色。
「我師父的死……與你們有關!?」
張鳴陡然回頭,目光與其對撞在半空里。
兩人的眼神交互之間,似乎有無窮火花閃現,這是兩位強者的意志在較勁。
旁邊的韓星淵、郭香和尹雪等人則听得滿是不解。
太虛子道長死了?
可是他們在南陵城里,明明還見過對方呀?
這死……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姜葉看著面前動容的男子, 眼神里終究露出一絲了然,原來你也沒有那麼風輕雲淡。
「靈樞觀太虛子自兩年前橫空出世, 突然過三郡七府十城, 挑戰天下大儒, 接連敗之,直至登臨京都洛城, 問戰儒家第一人——洞明書院王浩然!」
姜葉自懷里掏出第三卷聖旨,鄭重說道,「如此大事, 我大晉皇朝豈能不知?」
「只是浩然聖人大敗之後,心境破損,從此閉關靜養。世人都以為靈樞觀太虛子必將名揚天下,弘道一時,但是不然, 他隨即就銷聲匿跡, 再沒了蹤影。」
「這里面的緣由知道的人極少, 而我大晉皇朝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太虛子道長他……不過是被人一劍斬斷了路, 修行無望, 最終不得不回到靈樞觀, 郁郁病死在床榻之上罷了!」
說到這里, 姜葉的眼里露出可惜之色。
如此驚才絕艷的人物, 她竟然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張鳴臉色難看︰「是儒家動的手?」
師父消失的時間那麼湊巧,就在與浩然聖人辯道之後, 任誰也不得不懷疑是儒家抑制不住憤怒出手了。
但是姜葉沉重的搖搖頭, 說道︰「不是。」
張鳴皺眉, 以姜葉這樣的身份,既然她說不是, 那就應該不是了。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信,就算不是儒家直接動的手,這背後也定然存在一些儒家之人攪弄是非的痕跡。
甚至……就是他們最擅長的借刀殺人之術!
「姜將軍, 你要如何才能告知我師父的死因?」
張鳴的眼神逐漸銳利起來,目光灼灼的盯住對方。
他的手掌微微攢緊成拳, 大有一言不合, 就不惜與之一戰, 將其強行拿下再逼問的勢頭。
見此情景,即便號稱「姜百勝」的姜葉也禁不住頭皮略微發麻。
這清徽道長身上……好重的殺氣!
她舉起手上的聖旨,鄭重回道︰「道長若想知道太虛子的死因,還須接下陛下這卷聖旨。」
張鳴看著對方, 不由笑了。
看來這位女帝陛下是想用層層手段, 將自己拿捏得死死的啊!
可惜,自己這個人就是有個毛病,吃軟不吃硬!
「姜將軍,貧道再說一次,我靈樞觀是方外之地,不願意摻和這天下的紛爭!今日貧道絕無可能接此聖旨!」
張鳴撢了下衣袖,平靜說道,「關于我師父的死因,你不說也罷。但是貧道終有一日,會登臨你大晉皇宮,將此事問個清楚。」
「屆時,無論真凶是誰,貧道必將其碎尸萬段,以報殺師之仇!」
他的聲音很輕,其中卻透著極其厚重的殺意。
太虛子乃是張鳴與清泉的唯一依靠,也是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此仇……不共戴天!
姜葉緊握聖旨,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也沒有焦急,而是面容漸漸如冰川融化,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看來明仙說得沒錯,你不可能被我以區區一個死因逼迫。」
她長舒一口氣,嘆道,「罷了,清徽道長,實不相瞞,其實陛下在給末將這卷聖旨時,就已經說過。」
「若是道長堅決不肯接受, 那就讓我將這卷聖旨直接交給道長。」
「注意是交,而不是接。」
「至于道長看完之後,作何決策,受與不受,都不影響聖旨里面的一切兌現。大晉皇朝皆會依言履行。因為這是我等向靈樞觀表達的歉意……和善意!」
說著,她雙手托起,將聖旨遞到張鳴面前。這不是接旨,而是交。
可是這番反而把張鳴整不會了。
這位女帝陛下究竟想干什麼?
「既是如此,貧道就听听這聖旨里面寫了什麼吧,不知道姜將軍還是否願意念?」
張鳴沉吟一聲,抬眼說道。
若是聖旨接不接,都會一樣履行,那自己視而不見就沒有意義了。
不過他在心里下了決定,這听是一回事,但是受恩絕無可能。
不過,姜葉還是瞬間握緊了聖旨,笑道︰「姜某當然願意!」
隨即,她正了下神色,展開聖旨,緩緩念道︰「奉天承運,女帝詔曰!今聞東陵郡設立應天書院,不分世家、寒門,唯學任用,朕甚感欣慰。」
「寒門乃我大晉之根基!未能教學栽培,擇才晉升,是朝堂之過!」
「故命大晉國庫按洞明書院之標準,按年撥備銀款,確保書院運轉無礙,並令吏部按年擇取名額,允應天書院之學子在名額內免殿試而任朝為官。朕代大晉之臣民,謝過靈樞觀清徽道長!」
姜葉的言辭一點點展開,令眾人眼前仿佛出現那位威嚴秀麗的女帝,立在案桌之前,揮墨寫下一行行聖旨。
筆鋒到了「謝過靈樞觀清徽道長」的時候,眾人眼前甚至浮現女帝眺目遠望的場景,目光里有注視也有期待。
張鳴眉頭微蹙。
他沒有想到,這位女帝陛下竟然一改此前的態度,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以一國之帝的身份,在聖旨里謝一名山野道人,這是其他帝王所不能想象的事。
正常而言,頂多是嘉獎罷了。
「好一個女帝,能屈能伸,干淨利落,更有不可揣測之胸襟,就連貧道現在也不得不有些佩服了!」
張鳴越看這位武明仙,越覺得其不一般。
然而,聖旨並沒有讀完。
只听姜葉繼續念道︰
「靈樞觀清徽自下山以來,救南陵城于水火,除叛逆之小寒山寺,滅合歡魔宗,平齊正業之逆亂……功蓋一方,實為我大晉之楷模!」
「今昭告天下,特封涿光山方圓百里之地為靈樞觀所用,封清徽道長為靈樞觀主,享東陵郡傳道布施之便利,位同三品,當朝不可欺!欽此!」
姜葉念完,目光灼灼的望向張鳴。
「呵呵,好一個當朝女帝啊!」
張鳴禁不住露出笑容,「這哪里是聖旨,分明是陽謀啊!其實姜將軍何必問我接不接旨,結果本都一樣!」
冊封應天書院、涿光山和靈樞觀,這是昭告天下。
那麼無論張鳴怎麼辯駁,他的身上都注定會被打上女帝的標記。
此後想要月兌身事外,就已經是幾乎不可能的事了。
姜葉神情鄭重的搖搖頭,回道︰「這不一樣。陛下說,無論如何,都須問過清徽道長,這是應有的禮數。」
張鳴再次與之對視。
「姜將軍,這聖旨留下吧。」
他終究是嘆一聲,沒有說接,也沒有說不接,而是用「留」字。
旁邊的郭香會意,連忙上前,從姜葉手中接過聖旨,交給尹雪捧著。
張鳴繼續說道︰「不過,貧道心意已決,不願再摻和這天下風雲,還請稟告當朝陛下,就說靈樞觀清徽即將回山閉關,坐生死境,試圖突破陽神!」
「此後諸事,再與我清徽無關!」
說完,他略一拂袖,也不見禮,直接向府衙外走去。
這該等的結果,已經等到了。這該見的人,也已經見完了。
盡管不如人意,但是我自行我道,何必理會這外界紛擾。
姜葉微微怔住。
清徽道長即將回山閉關,不理世事?
這……莫非是學自王浩然?
轉而,她露出璀璨的笑容,看來一切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清徽道長,恕末將不遠送!」
姜葉恭敬的拱手行禮,在後方叫道。
郡守府外依然人潮洶涌,都在圍觀里面的動靜。
這時候,他們見清徽道長出來,不由自發的讓開一條道路。
而張鳴在這個時候腳步微頓,忽然大聲回道︰「姜將軍請回吧!聖上招安之意絕無可能!貧道明日就會啟程,返回靈樞觀,坐生死關!不破陽神,不履世俗!」
然後,他嘴角露出笑意,大踏步而去。
府衙內的姜葉不由面容一滯,這清徽……竟然在最後擺了自己一道!
她下意識的沖出府門,卻見四周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原來緋紅騎是來招安靈樞觀的啊?這麼看,是失敗了!」
「嘿,陛下也是聖明,連番被清徽道長打了臉,如今竟然不計前嫌,寬仁以待!真是少見啊!」
「可惜,注定是不可能了!靈樞觀與朝廷之間已經生出隔閡,清徽道長此舉分明是抗旨不尊啊!」
「……」
姜葉面色鐵青,好一個靈樞觀清徽!
他剛才在府門前故意大聲回應,就是想借悠悠眾口將靈樞觀與朝廷不和的消息繼續傳出。
這般一弄,即便陛下的旨意昭告天下,也不過是淪為笑談。
姜葉遙遙望向那遠去的淡藍色背影,覺得一陣別扭。
她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啞巴虧。
不僅聖旨被卷走了,而且旨意也落成了空。
她伸手一招,緋紅騎頓時聚在身後,上馬列陣,身上散發出肅殺之意。
「聖旨已頒,隨本將軍返程回京!」
姜葉冷喝一聲,帶領緋紅騎展開飛馬羽翼,在街道上輕輕一踏。
緋紅騎頓時化為兩排紅影飛空而去。
寒風冷冽,撲在面孔上。
有紅色的真元氣息自發運轉,擋住寒風侵襲,將風里的寒意驅散。
姜葉在半空里回眸,望向下方快速縮小的東陵郡城,嘴角還是浮現一絲笑意︰「好在明仙她還有第三重安排……」
話音被風聲吞沒,眨眼之間,緋紅騎就消失在郡城上空。
……
梨河畔,天香院樓下。
張鳴帶著郭香、尹雪等人走到此處,忽然駐足不前。
然後只見一名身背長劍的女子從樓後的陰影里走出,向張鳴行禮道︰「師父,一切已經安排妥當。」
原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陸雪晴。
她沒有在書院里幫忙招考,也沒有隨張鳴去郡守府,而是另有事情在忙。
張鳴還沒從女帝聖旨的事情里緩過來。
沉吟片刻,他才吩咐道︰「帶我上樓看看。」
陸雪晴恭敬的應道︰「師父,請這邊走。」
說著,兩人一前一後,向天香院里走去。
郭香和尹雪兩人對視一眼,禁不住問道︰「夏侯都尉,這里……是什麼地方?」
一直悶聲不吭的夏侯椿頓時腳步一顫,然後干咳一聲,支吾道︰「這……這就是咱們男人喜歡听曲兒的地方,恩沒錯,就是勾欄听曲,人間雅事!」
他向左右來回看,不敢看兩人的眼楮。
尹雪貼到郭香耳畔,輕聲道︰「小姐,這里……好像是妓院!」
兩人不由看一眼前方的清徽道長,有些傻了。
這……這清徽道長進天香院干什麼?
「尹雪,咱們快點跟上,得跟緊了,絕對不能讓道長犯什麼錯誤!」
郭香跺跺腳,快步追上去。
尹雪握緊了刀,不敢落後,同時心里惴惴,莫非是自己伺候得不到位?
唔……好像確實沒有暖過床……
她的脖頸有些羞紅。
可是,與兩人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進了門之後,陸雪晴就帶他們拐入後面,一路往一處偏院走。
然後,在院子深處,青竹假山之畔,露出一間雅致的閣樓。
這時候,一名國色天香的女子推開門,自里面迎過來,恭敬的行禮道︰「太陰峰外門弟子海棠,見過清徽道長!」
郭香和尹雪瞬間呆住了。
海棠……天,天香院的花魁?
她……竟然是太陰峰的人!
PS︰繼續4200字大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