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靜心禪院,客房。
緊閉的房門里傳來兩聲男子的痛呼,旋即漸漸低歇,啞然無聲。
吱呀。
一名頭戴綸巾,宛如方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從中走出。
「寧峰主,恭喜神功大成,晉升陽神境!」
慧輪禪師面露喜色的迎道。
原來這位頭戴綸巾的男子,就是合歡宗龍陽峰的峰主寧歸塵。
「慧輪大師謬贊了,我雖然晉升陽神境,但是若與你交手,恐怕還不是三合之敵。不管如何,寧某多謝大師提供兩名歸一境爐鼎和以秘法相助!」
寧歸塵拱拱手,客氣的說道。
慧輪搖搖頭,笑道︰「舉手之勞罷了。這南陵城里別的沒有,就是人口眾多。講經盛典之日,還要勞煩寧峰主費心護持。一旦成了,就再不會缺爐鼎。」
寧歸塵也笑道︰「小寒山寺與我合歡宗一體兩脈,還望慧輪禪師成就陽神巔峰之後,多多提攜我龍陽峰。」
「可恨,我那識色、聞香二使,都被靈樞觀所殺,寧某必報此仇!」
提起這個道觀,慧輪禪師的眼神也一下子變得凶狠起來。
「本座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沉著聲音說道,「我玄苦師叔被他們害得佛台崩塌,慧明、慧暗等一眾師兄弟也是亡于他們之手,此仇不共戴天!快了快了,講經之日就是他們的死期!」
慧輪重重的握起手掌,骨節響動,已經有些等不及這一天快點到來。
這時候,虛竹從外面進來。
「師父,自昨日開始,就聯系不上陰陽峰的許峰主,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他恭敬的稟報道。
慧輪禪師心里一沉,皺眉道︰「許峰主是塑命境巔峰的強者,又精通陰陽幻境,橫壓同階,能出什麼意外?」
他自是不信,就算靈樞觀的兩名臭道士,也不可能無聲無息殺了許峰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里沒來由的升起一絲焦慮。
寧歸塵笑道︰「兩位莫急,我合歡宗的四位峰主在就任之時,就會立下同心之誓,彼此有契約相連。」
「是生是死,寧某一看便知。」
說著,他凌空畫出四個光點,一枚枚向中間延伸出紋路。
其中,升起一團白色的火焰。
「這是寧某的魂火,亮著就表示還活著。」寧歸塵笑著解釋道。
右側的第二道紋路構建完成,但是其中並沒有生出任何火焰。
「這是我合歡宗一道峰的峰主,早已經在多年前坐化,因此沒有魂火點亮。」
他繼續介紹道。
慧輪和虛竹端詳他畫出的契紋,沒想到合歡宗還有如此奇妙的誓約。
只見第三處紋路很快構建完成,上面亮起一團粉白色的火焰。
「這是三陰峰的峰主阮秀。」
寧歸塵微微笑道,「許新年覬覦此女十數年,我記得在來之前,他就出發去擒捉阮秀了,此時想必已經佳人在手,同修合歡了。」
說話間,第四處紋路顯現。
三人齊齊色變,因為那紋路之上,竟然灰暗一片,沒有亮起任何火焰!
「不可能,許新年竟然死了!」
寧歸塵的眼眸沉凝,臉上再沒有了半點笑容,而是充斥不可置信。
他們這一次與小寒山寺合作,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為公,因為兩峰祖師乃是兩名和尚,與小寒山寺同源。
另一方面是為私,寧歸塵依托慧輪禪師的爐鼎和秘法晉升陽神,許新年則擒住阮秀借助采補妙法沖擊陽神。
可是如今,只有寧歸塵一人成功。
許新年竟然隕落了!
那三陰峰的峰主阮秀則活著!
慧輪禪師嘆息一聲︰「阿彌陀佛,許峰主可能命中當有此劫。」
事實上,他們與許新年也並沒有什麼交情,魔宗薄情,死就死了。
寧歸塵陰翳的笑道︰「大師說的是,少一名塑命境罷了。當務之急,咱們還是以大局為重,全力準備講經之事。」
慧輪也笑道︰「有勞寧峰主,你我一同普度眾生,善哉善哉!」
……
三天時間,轉瞬即過。
南陵城的講經盛典如期到來。
「快快快,咱們到天壇廣場听!」
「據說這次講經的和尚是小寒山寺千年一出的高僧慧輪,三歲識佛經,五歲能坐禪,七歲教化山中猛虎……」
「去的晚了連位置都沒有!」
「相公,求求你別去,萬一你頓悟空門,這未出世的孩子可怎麼辦啊!」
「……」
張鳴和陸雪晴等人才推開院門,就見外面喧鬧一片,百姓紛紛攘攘。
「師兄,看來這慧輪禪師不是省油的燈,你真的要與他當眾論道嗎?」
清泉有些擔憂。
這要是輸了,就成眾矢之的了。
其他人也不放心的望向他。唯有太虛子神色沉穩,以及白瑤面色茫然。
張鳴指著街道上奔赴天壇廣場的眾人,笑道︰「師弟,你看這芸芸眾生,人雲亦雲,有幾分真實,幾分自我?」
陸雪晴和孫不二等人望去,只見城中百姓跟風而去,從眾而行。
確如所言,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向佛,又有多少人是為明心開悟?
「往小了說,你我修道,修的是篤定的心中道。若這道不能拿出來與他人抗爭,與他人辯論,與他人踫撞,歷經磨礪而不衰,那這道如何稱得上篤定?」
張鳴繼續笑道。
清泉愣住,是啊,若是自己認定的道,連與他人踫撞都做不到,連在眾人面前都不敢堅持,不敢大聲辯駁。
那這……還是自己篤定的道嗎?
有朝一日,如果天下眾生皆反對自己有教無類的御獸之道,自己可敢一人以面之,與悠悠眾口爭一條坦途?
想到這里,他的目光堅定起來。
現在的講經盛典,佛道之爭,看似辯論,實際就是師兄在證道!
「以慧輪為磨刀石,以眾生之口為澆水,雕琢命格,顯化道途。」
清泉內心感嘆,「原來師兄早有打算,在修行路上也越走越遠。這趟講經若是能贏,必定可以直通塑命境。」
對比之下,自己相差實在遙遠。
張鳴不知道他心里感慨萬千,而是向前邁出兩步,留給眾人一道背影。
「而往大了說,這眾生蒙昧,民智如淵,終須有人激起浪花,才能掀起思潮如海,辯我,辯他,辯萬物,此謂傳道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他悠然笑道,「再說了,當今女帝崇佛抑道,你我已如船上桅帆,躲不得,逃不得,唯有迎風而上,逆伐濤浪。」
他們怔然,原來這已經不是清徽道長的選擇,而是這天下大勢的傾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願挽天傾者請起身。張鳴就是那起身者。
說到這里,他不再多言,大踏步而去,跟在眾人後面走向天壇廣場。
太虛子淡然道︰「別愣著了,走吧。」
清泉和孫不二等人這才回過神,連忙追上前面的淡藍色身影。
……
內城門口,天壇廣場。
四座高大的佛像分立四方。
一座慈悲遠望,一座怒目而視,一座低眉不語,還有一座閉目靜思。
它們震撼住了現場的民眾。
眾人本是吵吵鬧鬧而來,此時聚在廣場上,仰望浩大佛像如同上蒼垂眉,反而覺得自身渺小,不敢高聲言語。
一時間,現場變得安靜、肅穆起來。
這時候,內城城門打開。
一行人還有七名和尚邁步而來,兩側涌出城防衛,列陣守護。
「快看,那就是郭城主!」
張鳴等人身旁有百姓輕聲叫道。
只見那一行人里的中央,是一名青色衣袍,濃眉,寬鼻的威嚴男子。
這人就是城主郭立青。
而他身旁正立著此次講經盛典的主角,一身紅色錦斕袈裟的慧輪!
剩下六名和尚有一名年紀輕的,乃是服侍慧輪的弟子虛竹。
還有四名三十多歲的中年和尚,目光森嚴,張鳴對他們的氣息有點熟悉,正是此前暗中看守四方城門的高手。
如今他們離開城門,想必是陣勢已成,不再懼怕別人破壞陣基。
最後一名則是一名老和尚。
看其年歲,怕是玄字輩的存在,極有可能與玄苦一樣是陽神境。
他們背後還跟著幾人。
第一人頭戴綸巾,如同方士一樣,張鳴不認識,乃是龍陽峰寧歸塵。
另外四人,張鳴竟然認識,分別是郭香、尹雪、夏侯椿和蘇檀兒。
「她們怎麼混到了一起?」
張鳴站在人群里,生出好奇。不過眼下講經盛典在即,也沒必要在意了。
卻說郭香跟在父親身後,被眾多百姓望著,不免捏著衣裙,有些緊張。
這是她听說有講經盛典一事,為了看熱鬧,死活求著跟過來的。
「小姐,咱們來這里不合適吧?」
尹雪握緊刀,低聲問道。
郭香靠近她回道︰「來都來了,我們就看看,又不是來惹事。」
尹雪瞥一眼蘇檀兒︰「可是你帶她來干什麼,她畢竟來歷不明……」
雖然蘇檀兒此時遮住了面紗,但是尹雪一看她的紅裙,就認出來了。
郭香輕輕跺一跺腳,說道︰「尹雪,她現在已經不是來歷不明了。我與她相談甚歡,已經結為異性姐妹!」
尹雪眨眨眼︰「好吧……」
清泉在人群里伸頭一望,不由說道︰「師兄,那不是女暴龍嗎?」
張鳴看他一眼︰「你這女暴龍的名字,要不要當著她的面講?」
清泉連忙縮了縮腦袋。
陸雪晴觀察細致,開口說道︰「師父,那夏侯椿的氣息與上一次截然不同,怕是已經晉級塑命境界了。」
張鳴點點頭︰「我們這次是與小寒山寺比斗,應該與城主府無關。」
就在眾人議論的時候,郭城主等到祭壇上,朗聲說道︰「諸位,肅靜!今日南陵城有幸請來小寒山寺的高僧慧輪禪師,為眾生布施佛法,還請仔細聆听!」
他的聲音傳遍碩大的廣場,使每個人清晰可聞,原來也是歸一境。
隨後,慧輪禪師登上祭壇。
「阿彌陀佛,貧僧慧輪,高僧之名談不上,今天開壇講經,還望各位周知,能夠從貧僧言語里,開悟自明。」
他雙手合十,一臉慈悲的說道。
廣場里已經有無數信眾,應聲匍匐在地上,高呼︰「禪師慈悲!」
「既然如此,今日講經正式開始!」
上面宣告一聲,郭城主等人落座在最前方,等待慧輪禪師開口。
六名和尚面向外面站立。
寶相莊嚴的慧輪禪師掃視一圈四周的民眾,宛如佛陀在打量眾生。
「阿彌陀佛!」
他盤膝坐下,整個人卻緩緩向上飄去,身上綻放出若有若無的佛光。
很快,他就立在五丈高空,凌空盤坐,開口說道︰「古有佛陀以威儀、音聲、身行和妙法度眾生,今日貧僧不才,願效仿佛祖、菩薩,開壇講經。」
他聲音浩大的說道,如鐘如鼓。
清泉不由焦急道︰「師兄,咱們現在要不要沖上去,還是再等等?」
張鳴擺擺手,笑道︰「不急,戰書既已送達,想必慧輪早有安排。」
內城方向站著的戶政處余大人和梁副官,此時也是忐忑難安,心想︰「那日鬧事的靈樞觀道士不會真來吧?」
就在這時,只听上方的慧輪說道︰「不過,在講經盛典之前,還請諸位做個見證。當今聖上崇佛抑道,可是偏偏有些道門不識好歹,欲要忤逆聖意!」
說著,他掃視一圈,目光落在靈樞觀眾人站立的位置,笑道︰「靈樞觀,清徽道長,听說就是你們,要與貧僧在講經盛典之上,一辯佛道之高低?」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什麼,竟然有人敢挑釁聖意?這是不要命了嗎,而且如此高調!」
「靈樞觀……我好像听過,是靈溪鎮那邊的一個荒野破廟,這下子有好戲看了!不過,我怎麼覺得他們是托……」
「噓,別亂說!說不定真是來挑戰慧輪禪師的呢,咱們瞧著就好!」
「呵呵,真是不知死活,輸了顏面掃地,贏了也是得罪聖上!」
「……」
眾人議論紛紛,都不看好。
有許多人在張鳴等人附近,此時一看慧輪禪師的目光和他們身上的道袍裝扮,立即向外離得遠遠的,怕受牽連。
其中,一名牙齒漏風的老者,更是饒有興致的笑道︰「原來是他們。」
面對眾人質疑,萬人輕視,張鳴不慌不忙的向前走出,吩咐道︰「靈樞觀的人隨我同行,其他人原地候著。」
孫不二和瓊宇劍派等人連忙應是。
太虛子、清泉、陸雪晴和白瑤,跟在他的身後,向廣場中心而去。
「慧輪禪師,貧道涿光山靈樞觀清徽,正是要與大師辯駁,你為佛,我為道,爭一爭這佛與道誰高誰低!」
張鳴一邊走,一邊朗聲笑道。
中央的六名和尚立即轉過面容,針鋒相對的望向走來的五人。
張鳴一步邁出,如同腳下有著看不見的階梯,一級一級登到五丈高空。
「怎麼樣,大師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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