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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生了,大胖小子

他抱緊了陳羨安。

鵝黃色的洋裙在廚房里未沾半點污漬,依舊整潔如初。然而在他的幾番動作下,這件洋裙沒一會功夫就變得褶皺、骯髒了。

孫興民說的話他雖未放在心上,但這會與陳羨安貪歡的當頭,他腦子里總會映現出剛才那個嫉妒男人繃緊臉說著酸話的面容,滿腔的勝負欲讓他變得富有侵略性,二人婚後寡澹的生活又再次激情了起來。

索吻之後,陳羨安推開了徐從,「你嘴里一股辣椒味,燻死人了。」

她柳眉輕顰,小手在嘴巴前面假裝扇著風,抱怨道。

「上次你吃完炒麻豆腐後。」

「我都沒嫌棄你。」

徐從挑了挑眉,反駁道。

戀愛當頭,兩人口腔縱存有異味,也會當做沒看到。然而一旦成親後,就會要求對方刷牙,再行親密事了。

不過話是如此說,他還是乖乖打水重新刷牙。

「快到六月份了,也該回家一趟了。」

「咱們新婚,再怎麼著,也不能跑出去這麼久……」

喘息過後,陳羨安拉開了床簾,透了會氣,說道。

六月份,一般是學校放假的日子。她和徐從所在學校放假的時間並不統一。她能晚點,一般在七八月放。不過她可以請事假。

倘若兩人都是外出求學,一兩年不回家倒也沒什麼大事。可他們剛剛結了婚,如果久不回家的話,難免會讓父母他們認為不顧家。

「內事你決定。」

「你打算回家……,咱就回家。」

徐從有躲孫興民的想法,同意了陳羨安這個建議。

他固然不認為孫興民能奪走陳羨安,但新婚妻子遭人惦記是一件蠻不自在的事情。

況且陳羨安大大咧咧……。

好吧,他得承認自己是個小心眼,

有了他和陳羨安的不告而別,想必孫興民不會再自討沒趣。

打定主意回鄉後,夫妻倆人便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譬如挑上一些京城的當地特產,回家送給親戚、小孩,以示親近。還有關于賃房的看護問題,是找房東,還是尋一個可靠的友人。此外,他們還得關注外面的戰爭,看是否停歇,會不會波及他們前往新野的線路……。

自復闢鬧劇結束後,軍閥混戰仍在繼續。

燕京亦是一時安穩,一時風雨飄搖。

與小夫妻一同準備的,還有徐三兒、黃英子兩人。

六月十三號就是徐家堡子的廟會。

廟會年年有,但今年不一樣。

徐三兒起勢之後,就準備在廟會搭台請戲班子唱一場戲。他請鄉人看戲並不是發善心,做無用功。而是打定主意去做一個鄉賢。

鄉賢和財東不一樣。

想要在徐家堡子扎下根,僅靠財勢是不成的,得有鄉人廣而稱頌的賢名。有了賢名,就能在鄉人間有威望,做一些事事半功倍。其次,賢名也是給官府看的。有了賢名,官府的老爺們下鄉就不會太過頤指氣使,而是給鄉賢幾分薄面。甚至保障所的官職有空缺了,第一考慮者亦是鄉賢。

只是還沒到廟會開始的時間, 坡上的麥子就逐漸黃了。

徐三兒戴了斗笠,他雇了幾個鄉人,與他一道收麥。金燦燦的麥地里,他一彎腰,左手攥緊一把麥子,手上的鐮刀就平滑的將麥稈與根部截斷,未有絲毫阻澀。他割的每一茬小麥的麥稈都幾乎平齊,不用捆麥垛的人再次鍘順。

「三哥,你手藝沒落下。」

成為徐三兒長工的徐福興見此,咧嘴一笑道。

諾大的田產,哪能不需要一個長工伺候著。成為長工,于貧戶來說不是苛待,而是他們的一項福祉。自此他們吃喝在東家,一家生老病死有東家照顧看著。這是徐氏族人們爭著搶著要做的活計。

「忙活了幾十年,手再生,割一會,就順了。」

「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我再割會。」

徐三兒抬起手臂,用卷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防止汗滴到眼楮里刺撓。他脖子上已掛上了一個毛巾,只是一上午的勞作,毛巾早就裹滿了汗液,難以再擦臉了。

他擦完汗,抬頭望了一眼碧藍的天,嘴角不禁掛上了笑意。

在自己地里替自己忙活,和在別人地里替別人忙活是兩種不同的體受。雖然割麥辛苦,但望見曬土場碾麥時一斗斗金燦燦的麥粒裝進自家糧倉時,軀干再勞累再體乏,都會在心靈的作用下蕩然無存。

「您是東家……」

「哪有東家割麥,長工歇息的道理,我跟你一起干。」

徐福興開口,本是打算趁日中太陽正曬讓徐三兒寬允休息。只是徐三兒自己沒乏,他再請求休息,就有點不知分寸了。

故此,他話頭一轉,繼續如機械式的割麥。

「等這片子麥割完了,你帶三斗麥回去,給家里添上幾頓白面。」

「這是額外的工錢……」

「哪能讓你跟我一同受累。」

「長工不是騾馬。即使是騾馬,也得惜力。我是心里頭暢快,頭一次割自家的麥,所以干勁沒停,福興啊,你別見怪。」

打算成為鄉賢的徐三兒,第一個下手的人就是自己新雇佣的長工。

他訴了以前在徐志用家當長工的苦,「我以前當長工的時候,也是和你心里想的一樣,東家沒喊停,自己不敢停。現在我做東家,也得體諒你,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有地主衰就有地主興。徐三兒發家起勢成為了徐家堡子的另一地主,族里人並不意外。千百年間,貧寒發家置地的例子數不勝數。徐三兒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徐福興在被徐三兒雇佣為長工後,很自然的適應起了這個身份。

但凡殷勤的莊稼漢,哪個人沒到別地打過長工、短工。

「三哥,你仁義!」

「老族長是當財東久了,不記得我們這些族人了。但三哥你不同,你心里還記掛著我們。」

投桃報李,徐福興心安理得的大肆鼓吹起了徐三兒的好。

灰白狐狸正在田頭榆錢樹下乘涼,它趴在一塊大青石上,冰涼的石頭貼緊它無毛的月復部,舒服極了。它懶洋洋的眯著眼楮享受。

待听到主僕二人的吹擂後,它未作反應,只是張開了黑色的狐嘴,將幼女敕的舌頭伸出嘴外,讓分布在舌頭上的汗腺分泌汗水,減少熱感。

對土地的執念是刻在它爹骨子里的,旁人很難改變。

哪怕這繁華僅是過往雲煙,但他爹至少曾經心滿意足過。

幾聲蟬鳴過後,挺著大肚子的黃英子提著竹提盒走了過來,她大聲嚷道︰「老爺,我蒸了花饃,熬了綠豆湯,你和福興過來吃點,別干了,太熱了,乘一會涼後再割麥,不急這一會,天不像是要下雨的天……」

她說完後,自顧自的走到大青石旁,準備一坐下。

大青石就是鄉人們特意置的歇腳石。

眼見人影襲來,灰白狐狸嚇得連忙朝外一翻滾,順滑的從青石表面滾了下來。它四爪挨地,渾身上下一哆嗦,將沾在狐毛的細土甩落。

竹提盒被黃英子打開,她看了幾眼花饃,先挑了一個賣相好的遞給徐福興,然後再將賣相差的遞給徐三兒,「食盒里有我炒的菜,你們對付一頓。」

鄉下的姑娘懷孕後不怎麼嬌氣,未到肚大走不動路時,該干活的干活,該做飯的做飯,從不馬虎。

徐三兒只雇了必要的長工,未雇廚娘。

「吃白面就挺香了。」

徐福興大口嚼著花饃,他用唾液將嚼碎的饅塊挨個慢慢溶解,品咂其中澹澹的清甜。

他在未做徐三家的長工時,每天吃的都是雜糧粗麩。

那玩意只能用來活命。

「炒了點野人汗……」

見兩個男人餓極了,黃英子自己打開了食盒,將最下一層的炒菜露了出來。

(野人汗,一種野菜名字。)

菜香撲鼻而來,一主一僕也顧不得只吃花饃,亦開始夾菜了。

然而就在徐三兒、徐福興吃完菜後,準備放快繼續干活的時候,他們二人望見黃英子忽然捂住了肚子,在青石上忍不住痛呼。

一滴滴鮮血順著青石往下滴。

「三哥,嫂子快生了,我去請產婆……」

徐福興見到此幕,匆忙的撂下一句話後,就朝村子所在的方向跑。

這事他有經驗,知道現在最應該去做什麼。

「生了?」

「快生了?」

在周遭 達的灰白狐狸折了身,神色一怔。

它快有個弟弟了?

盡管這弟弟與它不熟悉,在過往的記憶中沒有他的影子。

最先趕來的不是村里的產婆,而是灰白狐狸熟悉的兩個叔伯,他們抬著木制的擔架走了過來,與徐三兒搭了把手,將黃英子放在了擔架上,小步的朝村里趕。

所幸,家距離割麥的地不遠。

在擔架趕至家里臥房的時候,產婆帶著兩個村婦,提著一個大箱子進了門。

一刻鐘,兩刻鐘……。

時間越等越久。

門口的道喜聲漸漸絕跡,轉而的是一個個男人臉上壓抑的面孔。

進一個時辰還未出來,孩子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是一尸兩命,還是只死一個。

難說。

「我去煮一碗紅糖水……」

嘬完最後一口旱煙,徐三兒放下了煙袋鍋子。他對門口等候的眾人說了一句沒由來的話,就緩步朝廚房走去。

生孩子需要熱水,灶台的鍋還是熱的。

他坐在灶旁的小木凳上,麻木的給灶里加著一根根的木柴,直到鍋里的白汽沖翻了鍋蓋,他才回過了神。

「娃他娘,你沒喝上紅糖水,死了。」

「你在天之靈,保佑她,讓她喝一碗紅糖水,能好。」

徐三兒舀了一碗水,朝里面加了紅糖,低聲說道。

他端著紅糖水走到了產房,敲了敲門。

「三哥,你這是?」

開門的村婦望見徐三手里的粗瓷碗,驚詫道。

產房一向是男人勿進的。不僅是因為這里面是女人的私密,更因為產房接生男人看了會倒大霉,所以哪怕女人孩子死了,男人一般都不會進。

「給她燙了一碗紅糖水……」

「以形補形嘛。」

徐三兒低頭敲了一眼泛紅的紅糖水,紅殷殷的像血,他笑了笑。

死女人,死孩子,他早就司空見慣了。

上一任妻子死了幾個胎,他忘了。反正是埋在了女圭女圭溝。他每次路過那里的時候,都會看上一眼。

黃英子死或者她月復中的胎兒死……。

按理說,他生不出情感。

是了,是因為他怕折了錢。黃英子這個買來的女人跟他才多久,細細數來,也才近一年的時間。他費了三十五枚銀元。這個女人他還沒睡多久,就……死了。才睡了幾次,就死了,是浪費錢哩。

「嗯,三哥,我給她喂下。」

「你先回去,產房……男人不準進,這是規矩,你曉得。」

村婦道。

一個產婆的口碑不僅與接生孩子的存活率有關,也和一些規矩有莫大的干系。倘若因為規矩破了,死了人,不僅是破壞規矩之人的罪責,亦是產婆的錯。

「是的,我知道規矩。」

「死了之後,才能見她……」

「所以我沒進去。」

徐三兒點了點頭。

緊接著,產房門嘎吱一聲關緊。在屋內,傳來了細微的說話聲,以及幾句黃英子痛苦的叫聲。

產房靜謐了一會。

應是黃英子現在被人灌了紅糖水。

徐三兒在產房門口不斷徘回,他心中煩悶,不由自主就再次模到了腰間的煙槍,準備再點起一管煙。

「要是孩子能順利出生……」

「我……我,戒煙……」

他暗地里發下賭咒。

心里面默念的話剛結束,產房門就打開了,村婦抱了一個嬰孩走了出來。

「恭喜徐老爺……」

「令妻生下了一個男孩。」

她笑著朝徐三兒道喜。

「男孩?」

「活著?都活著?」

徐三兒喃喃自語。

自語過後,便是一臉的驚喜。

「讓我看看。」

他給村婦發了喜包後,討要了襁褓里的嬰孩。

這孩子皺巴巴的,並不怎麼好看。但徐三兒越看越是歡喜,忍不住在孩子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徐老爺,現在孩子剛生,骨脆,別多抱。」

「你們男人力氣太大……」

村婦將禮包放入衣兜里後,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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