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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進步女學生

《十二夜》是禮堂學生表演的最後一場壓軸戲。剛剛解除戒嚴狀態的新野縣城、弘文學堂,需要這麼一場英吉利的戲劇來體現它們的進步。

有這麼一場戲的演出,就打破了所謂文化禁錮的造謠。

幾日前軍警聯合封禁各所學校,在有心人的筆下,這是一種落後的文化禁錮。

「承蒙各界錯愛,來我弘文學堂參觀。鄙人林執山,添居為本校的學董……,剛才學生們的演出,鄙人看到了,很是欣慰。尤其是最後一場莎士比亞的戲,大膽的邀請了鴻韻女子學堂的女校學生參演,這在我們新野還是頭一遭……」

戲劇落幕,六七十歲,頭發花白的學董就登了場,他站在講台上,一襲的黑色對襟長衫,戴著一個單片眼鏡,模態很是文雅。他先是環視了一眼觀眾席的觀眾,然後輕咳一聲,開始演講。

台下掌聲雷鳴。

除了前排的各界上流人士和中間的學生,後面的則是清一色的軍警。他們保持著紀律,見長官鼓掌,其余人也就一起鼓掌。

小丑費斯特已經挪到了舞台後面。

「詩琴、羨安、婧隻,學董在夸你們呢。說你們先進、大膽,這在我們新野縣是頭一遭。」听到台前林學董的講演詞,在後面正在換裝的幾個男學生起哄道。

朱詩琴、陳羨安、許婧隻三人分別飾演《十二夜》中的薇奧拉、奧麗維亞、瑪利亞這三個女角色。

「那是當然。我父母可不同意我出來拋頭露面。」陳羨安已月兌了奧麗維亞這個尹利里亞伯爵之女所穿的蓬蓬裙,她扎著發箍,白女敕的臉蛋微紅,輕啐了一口,「要不是你們幾個硬拉著我出來,我才不肯過來呢。你們還在這里嘲笑我,下次你們再請我們,我絕不會肯出來了。」

「是不是,婧隻、詩琴。」

她扭頭尋求兩個姐妹聲援。

許婧隻有點怕生,刻意躲在拐角不出聲。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演瑪利亞這個女僕的角色了。這個女僕角色的戲份並不多,簡短的寥寥幾句話。

「怕什麼?林學董夸咱們是好事。回家後,父母要是問咱們,就搬出林學董,他這個前清的舉人都這麼說了,父母要是不同意,就和他辯經去。」

朱詩琴的性格明顯有點潑辣,她說完前面幾句話後,又轉而看向剛才起哄的幾個男學生。剛才幾個男學生說的話沒問題,但用古怪的音調說出來後,就有些不對味了。

她撇了撇嘴,「虧你們還自詡為男校的急先鋒呢,這我們女校的學生替你們幫完忙後,就卸磨殺驢了?」

她當然明白。這幾位男學生的起哄,並不是刻意針對她們。而是見到女學生在旁,總有幾個管不住嘴的,想用此法吸引女學生注意罷了。

男學生正是趙嘉樹、孫家兄弟、錢鄭欣、徐二愣子這幾人。

只不過起哄的時候,徐二愣子並沒有附和。他經歷的世事多了,有點少年老成,所以于外一向是比較沉穩的性格。

「我們打算辦一場詩會。」不知幾個男學生、女學生又說了多少打趣的話兒,徐二愣子仍在想著先生剛才所說的事情。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就听到進步派女士朱詩琴在宣告著他們這一個小團體後續的活動計劃。

「什麼詩會?古體詩?新體詩?」

幾人詢問。

一八九八年前後,有一次詩歌改良運動,稱作詩界格命。這一場運動是在戊戌變法前後。提出者正是梁任公,他在《夏威夷游記》中正式提出「詩界格命」的口號。《飲冰室詩話》就是新詩的代表作。

「新詩。」

朱詩琴的回答一點也沒有出人意外。

論及古體詩,以他們的水準也做不出幾首好听的來。詩會的目的在于聚會,這是新潮的人和新潮人的又一場狂歡。顯然不會摻雜任何象征舊時代的事物。

每一個小團體,不免有一個善于組織活動的頭領式人物。朱詩琴這般說了,男生團體的幾個人互視一眼,亦就答應了下來。總不能真如剛才朱詩琴說的那樣,女校學生剛幫完男學生,他們就要卸磨殺驢了。

「今日弘文學堂的開學禮就此結束,有勞各位百忙之中前來觀看,鄙人多謝諸位……」

台前,林執山的講演趨于結束。

禮堂內的眾人作鳥獸散,紛紛離開。

弘文學堂復課沒幾日,今天是日曜日,也不用上課。徐二愣子打算追一下先生,和先生攀談幾句,只不過待看到先生和師娘挽著手往出走的姿態,他就頓了步,沒有再往前追了。

剛才先生和師娘的鬧別扭他可是看在眼里。

現在著實不好打擾。

禮堂門口,熙攘的人群中,朱詩琴領頭的三女和徐二愣子、趙嘉樹等人做了個別,就朝學堂門外走去。

等結伴的三女和後面的徐二愣子等人錯開十幾步遠的時候,在中間的陳羨安偷偷扭頭回看了一眼,然後目光躲閃,又將腦袋偏了回去。

「你說,她是在看誰?」

錢鄭欣躍躍欲試。

「決不是在看你,政欣。」孫興民輕哼了一聲,「我看陳羨安是在看嘉樹,或者徐從,剛才她的視線正對的就是他們兩個。扮演馬伏里奧這個奧麗維亞管家的人,正是嘉樹,陳羨安估計和嘉樹兄暗中傳著信呢。」

《十二夜》中奧麗維亞(伯爵之女)的叔父托比因為受到傲慢管家馬伏里奧的訓斥,所以模彷奧麗維亞的筆跡寫了一封情書給馬伏里奧,鼓勵馬伏里奧大膽求愛。

陳羨安飾演的人正是奧麗維亞。

趙嘉樹對幾個朋友的取笑,也頗感無奈,「陳羨安只是回頭看咱們一眼,就被你們編排這麼多話,要是讓她听到了,她今後定會不和我們出去了。」

「哪里的話,只是說笑而已……」

「回頭見。」

一行人說話間也走到了學堂門口,擺手作別。

少傾,雜院。

仲秋晝短夜長,等徐二愣子走回家,已經天色有點暗澹了。他遠遠便望見瘸了條腿的徐三兒坐在門口,一條腿蜷著,另一條伸直搭在一邊。

他到賃房書桌,先讀了會書。過了大概個半時辰,他挑起了話頭,「爹,我打算辭了縣公署科員的職任,專心讀書了。」

他說話時,心里有點不安。自從入了城,待他成了吏後,爹就和以前忠厚老實的模樣大不相同了。他知道,徐三兒把科員這個職務看的多麼緊要。一旦月兌了皂袍,他們父子兩個就成了平民老百姓,不再高人一等。

(吏穿的衣服叫皂袍。)

「辭了?」徐三兒正在編著篾席。聞言,他迅疾的挺直身子,想要站立起來,但因瘸腿,不得以扶了一下門框。他還不太適應瘸腿後的生活。他瞪大了眼楮,嘴巴張大,卻無一絲聲音透露出來。

來回徘回了幾圈,他入屋,喝了口因補身體熬煮的羊湯,白色的湯汁潤濕了他的胡須。放下粗瓷碗,他又夾了一快隔夜炒菜的菜葉,「辭了?爹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打算,你是怕再見了鄭胥吏?也是,你面皮薄。算了,辭了也好,你比爹見識高。爹也不問你什麼了。只是希望你別腦子一熱,發湖涂。」

雖僅是一個小小的吏,可有了這個身份,到底是不同。

但……徐三兒還是忍下了一腔的不滿。

他不想逼孩子。

徐二愣子太累了。他終怕有一天,這個孩子受不住壓力,真成了 癥。

「嗯,我會考慮清楚的。」

沉寂了一小會,坐在書桌旁的徐二愣子抬頭。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等了數息後,見到盯著的一顆星閃爍了一下,他回了話。

本來,在回家之前,他已經想好了勸詞。譬如世道亂了,縣公署不是個好去處,學歷越高,今後任職的官位越大,比苦苦熬資歷要容易的多……,但這些勸詞終究還是埋在了月復中,沒有道出。

父子二人又恢復了往常的相處。一人看書、一人做工。似乎並沒有被辭職這件事影響了什麼,但二人都心知,大家都埋著事兒。

「徐少爺,請您出來一下。」

突然,就在這時,雜院外面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喚聲。

是秋禾的聲音。

徐二愣子擱下手中的毛筆,朝門外走去。

「少爺讓我給你送一些詩集……」

秋禾抱著一個包袱,細聲道。

詩集?

徐二愣子一下子就想起了朱詩琴說的詩會。古體詩他學過不少,但新詩學堂並無教授,或許有,但他剛入中學堂不久。新詩尚屬旁類的文化。

除了新詩外,他想不到趙嘉樹此刻送他詩集意欲何在。

「黃公度的《雜感叢詩》、夏穗卿《夏別士詩稿》、《飲冰室詩話》,這三本夠了,足以應付幾天後的詩會了。」

打開包袱,借雜院瀉出來的余光,查看了幾眼書冊封皮的字跡,徐二愣子點了點頭,自顧自道。

這幾人,都是詩界有名的人物。

「謝秋禾你了。」

將包袱皮送還秋禾,徐二愣子致謝道。

「用不著徐少爺謝我,這是少爺的吩咐。」

「上次徐少爺幫了我,我還沒有道謝……」秋禾瞥了幾眼周遭,見附近一片昏暗,並無行人、租戶窺伺,她大膽上前,蜻蜓點水般的親了徐二愣子一口,「爺,我等了這麼多天,總算能出來見你一面。我們當婢子的,除了主家吩咐,一般都不能出門。爺?你是在嫌棄我?」

說後半句話時,她瞅見了剛才親吻徐二愣子之時,他的躲閃。

她解了前襟的一排小扣,露出了牛女乃般白女敕的肌膚,「我是和少爺睡過,但他是騙我的,騙我要給我個名分,我等了兩年半,等不及了。徐爺,我不要你什麼,這只是上次的報答……」

明明是一片漆黑,但徐二愣子卻好似瞧到了秋禾精致的鎖骨,她的臉蛋也是緋紅的,噴出的鼻息亦蘊藏著少女般的清香。

「我不能——」

徐二愣子退了一步,要退到有光的台階。

他上次已經被這個趙家的婢子玩弄了,他痛恨自己的不爭氣。如今到了第二次,他生出了強硬拒絕的理由。趙嘉樹對他不錯,兩人雖不算是鐵哥們,但到底是朋友。

「朋友之妻不可欺?」

秋禾說出了徐二愣子心底里的話。她是貼身的婢子,讀過幾年私塾的。不懂字的婢子,主子們說出去都沒臉面。她從側面抱緊了眼前的少年,從檀口噴吐出的氣息烘烤著少年的耳垂,「你們是新式學堂的學生。你們說著自由話,卻將我歸為了趙嘉樹的私有品?果然,讀書人都是虛偽的很。」

「你為了什麼?」

徐二愣子忍著那股柔軟發絲蹭他脖頸時的瘙癢感,他堅定的退至到了台階。審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他認為秋禾別有用心。

有了光芒,秋禾不敢胡亂作為了。

她從徐二愣子的背上挪了下來,扣著前襟的扣子。

「我的身子是我的吧。它已經被糟踐了,我想糟踐我自己,難道還不成嗎?徐爺,我非得要貪圖你什麼,才要和你好?你有什麼可貪圖的。我說我喜歡你,不行嗎?」

秋禾小聲啜泣,抬起蘊著淚珠子的眼眸,質問道。

她竟被人嫌棄了。

她這一輩子,遇見的富人,老的她看不上,小的和少爺有交情,會做告密者。至于窮的,沒文化的人,她不會委屈了自己。她想做一個偷腥的貓,卻也膽怯趙家的狗。

眼淚沿著鵝蛋臉流了下來,她說完話後,就轉了身,離了雜院的門。

明明只是一個不怎麼相干的女人。但徐二愣子瞧見這一幕,卻心里有點生痛。他不明白究竟是因何緣故。或許是見同為少爺者,為僕子掌了燈,但又將這盞燈熄滅的余痛。他們同是被禁閉在監獄中的囚徒,本該相互慰藉,可他卻嫌棄其另有所圖,身子骯髒,成為迫害其的幫凶。

「爹,我出一趟門。」

回到賃房,徐二愣子將三冊詩集放下,心中猶豫了一會,對坐在門檻處的徐三兒喊了一聲,就急匆匆的提著燈籠,大步邁了出去。

「大晚上的,你干什麼去?」

「小心點,別走快了,被跌倒,磕破皮就不好了。」

徐三兒見此,告戒了一聲。

「沒什麼。」

「只是出去逛逛。」

徐二愣子走出雜院,應付了幾聲。接著便頭也不回的朝趙家所在的里巷去走,他沒走幾步,便追上了秋禾。

「徐爺,您過來,是肯要了我了?」

秋禾破涕為笑。她又一次看到了讀書人的虛偽。

明明貪戀她的身子,非要先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面對她,等她走了,又急匆匆的追了出來,在私底下又復做小人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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