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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有序和混亂

隨著日暮的一抹晚霞在西邊的天漸漸失色,漫長的夜晚終于降臨在了新野縣城。趙家的兩扇門早就上了杠子,死死堵住。門外掛著的兩個紅燈籠自然無人點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周遭徒然靜謐如同死域。

趙家前院,所有人沒得主子的話前都不敢點燈。

眾人靠在院牆邊,听街上的動靜。

無光。

守在前院的人都用黑漆漆的眼楮搜索著外界的光芒。星光、月光、南城驟然升騰起的火光。火光一亮,夜又喧鬧了起來了。槍聲比剛才未入夜之前密集了許多,像是攢著勁。一聲不知是哪方人馬死亡前的哀嚎聲從眾人耳邊滑落了過去,這時的趙老爺才開口允許點燈。

「今晚大家就別睡覺了,熬夜等到天明,女卷們生火去熬一些濃茶、金汁,濃茶用來提神,金汁用來御敵。」

趙老爺拄著文明棍,吩咐一群丫鬟。

待丫鬟退走之後,他接著吩咐幾個男佣,「要是有賊人叩門,就將前些年積攢的鞭炮挨個點響,嚇他們一嚇。還有屋里的磚石,也利用起來……」

等話音落下,除了當客的徐二愣子,以及趙家的主人,院內的所有人都開始忙活起了主家吩咐的任務。

一堆堆人,被趙老爺訓的井井有條。外面的縣城亂了,但趙家還沒有亂。丟了命的孫家下人滿貴,只是一個個例。

「我爹看過一些兵書,知道守城御敵的法子。」

趙嘉樹解了徐二愣子的疑惑。

就像徐家老爺徐志用喜歡看艷俗禁書一樣,趙老爺平日里也翻騰一些閑書。趙家藏書不少。徐二愣子和趙老爺第一次見面就在書房里面。趙老爺是個愛書、惜書之人,他上次入了書房時,就察覺到了。

「有令父在,今晚不用太過擔憂了。」

「我看情形還不太嚴重,日中的時候就控制的差不多了,現在官兵是在圍剿賊匪,等再過個半時辰,差不多就好了。」徐二愣子說出自己的預判,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遠遠的縣城外面就傳來了一聲轟鳴的炮響。這炮響停息了一會,又接連響了三四次。東邊的天也如火燒雲一樣,亮了起來。

伴隨著這幾聲炮響,城內的槍聲亦密集若驟雨一樣。

啪嗒!啪嗒!幾顆凌亂的槍子射到了趙家的院,瓦愣上的青瓦從屋檐和牆頭上滾落,破碎成了幾瓣。瓦破聲一過,前院的眾人就听到了女卷在房內嗚咽的小聲哭泣。這幾聲槍子,亦徹底打亂了趙老爺的指揮,幾個壯僕嚇得遠遠離開了院牆。

「跑什麼,快守好!要是他們進來,我們會死,但你們也討不了好!」

一直氣態文雅的趙嘉樹神色猙獰了一下,訓斥著守院的幾個男丁,他喝令了一句,面色又緩和了一些,「等守好院牆,過了今夜,我賞你們每人兩塊銀元。」

趙家雖富,但男佣也不多。除了五六個丫鬟外,僕人只有三個,其他的人,都是商鋪的伙計,約莫七個人。

兩個銀元不少了,男丁們面色動容,重新回到了崗位。

「讓徐兄看了笑話。」趙嘉樹取下眼鏡,用絹布擦拭了一下鏡片後,重新將其戴在鼻梁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兩個銀元,外面的大頭兵都拿不到這個數。這一次,破費了不少。」

金絲眼鏡在院內火把的照耀下,閃著金芒。

簡短說完了男佣。趙嘉樹望了一眼東邊火紅的天色,「東城,估計是接應城內白狼兵的人來了,趁夜在攻城。你說他們怎麼回事,咱們大中午的听戲喝茶,礙著他們什麼事了,偏要那個時候鬧?明明這會鬧更合適。」

夜晚搶奪城門,接引外面的兵。這才是一個合適的兵策。

兩人是學堂的學生,有學問的人。

「誰知道呢?」徐二愣子明白趙嘉樹的話更多是抱怨,兩人都知道這槍戰是從縣公署打到戲院的,他悶悶道︰「我去客房看一下我爹,我爹受了腿傷,他一個人,不好上藥,我得過去幫他一下。」

趙家不管是男佣還是女佣都有著要緊事,尤其是男佣,擔任著守門的大任。而女佣,即使能抽調出人手,但男女授受不親,開明士紳的閨女或許除了腦袋里的封建思想,可這些女佣還是信奉著老一套。

幫徐三兒上藥倒是其次,主要是徐二愣子也害怕門外的槍聲,萬一趙家沒守住,他在前面,就是送死。而到客房,還有斡旋的余地。

雖然這不仗義,但他和趙嘉樹的關系只是一般。而趙嘉樹之所以邀請他躲到自己家,亦是打著落個人情的想法……。

「徐兄說的有道理。」

趙嘉樹點了一下頭,招來秋禾,讓其領著。

他可以逼迫男佣守門,卻不好讓縣公署的科員為趙家赴湯蹈火。若是趙家守住了,徐科員卻有了三長兩短,那時候的趙家即使不懼,但亦算是惹上了麻煩。而這麻煩,不是幾十枚銀元就能消除干淨的。

趙家有序。院子里即使多了許多熬夜的人,但比往常清淨多了。每個人都怕自己的吵嚷攪亂了抗匪的大事,所以腳步放的很輕,動作亦是如是,生怕出了一點響動。

除了後面的廚院和守門的前院,其他院落未曾點燈,有點暗黑。

客房快到了。

「徐科員,我拜托你個事。」秋禾在走廊止了步,她神色有點緊張兮兮,四處張望了一眼,見無人,輕聲道︰「待會你跟少爺說,說三叔的腿還得包扎,得有個精細的人照應,讓我過去,我也怕,怕外面的槍子……」

她和大牙嬸關系不錯,和徐二愣子的交情雖算不得親厚,卻認識的時間夠長了。再者她是趙嘉樹的貼身婢子,和徐二愣子見面不少。二人有一點寡澹的交情。

槍子不長眼,大家都想躲在後面。

話說完後,她見徐二愣子沒有及時答話,有點急了,拽著徐二愣子的手朝她的懷里一塞,眸子蘊著淚光,「我是個苦命的,月錢都遞了回去,即使有,也不可能給你,就剩下這身子,徐爺,您要是樂意了,就拿去,我保管不聲張。」

這些年,她積攢了一點銀錢,除了送到家里的,還剩下三四塊。然而她縱使害怕挨槍子,卻也不想平白將積累多年的錢悉數送了出去。哪怕送的不多,只有一塊錢,她都心疼的慌。但身子,就不重要了。她早就不清白了。

沒有嘗過女人是何種滋味的徐二愣子心頭一慌,急忙縮回了手。

他沒想到秋禾竟然這麼大膽。

別的女卷都在後院,只有秋禾照顧趙嘉樹,沒有離開。

「待會我到前院會和嘉樹兄說的……」

徐二愣子心腸一軟,答應了下來。他向來是不怕這些要挾話的。跟鄭科長久了,早就歷練出了老吏般刁滑的性子。只不過怎麼的,踫到了漂亮的女人,他就啞了嗓子,成了被人隨意捏造的玩物。

女人,就像是一個禁忌一樣。

他細想了一下,從小到大,他都沒踫過女人,如秋禾般漂亮的女人。以致于秋禾說了些軟話,他就做了順從的模樣。

不爭氣!他暗恨自己。

「多謝徐爺了。」

黑漆漆的長廊中,秋禾的鵝蛋臉 地湊了過來,她用柔軟縴細的手臂勾住了長衫少年的脖頸,度去了一波波的暗香,做著和娼館女人一樣下賤的動作。她早就熟悉了這一切,和少爺熟悉的。她懂得這個年齡段的男人都在渴望著什麼。

槍聲、炮聲、哀嚎聲等等聲音都在這一小會,靜謐了起來。恍若在這走廊的四周,放置了一個真空罩子,包裹住了二人。

直到將眼前這個前途似錦的人馴化成了紅著臉、伸長舌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宛若夏日散熱的狗一樣,秋禾這才向後退了一步。

「徐爺,女人的滋味好嗎?」

她又說了一句大膽的話。

沒有了老爺、太太、少爺的看護,她的訓從,有如被壓制到緊繃的彈黃,倏地變成了張揚。狂野的沖擊著時人的觀念。

「舒服。」

徐二愣子亦叛逆道。

在和秋禾貼近的一瞬間,他彷佛整個人的心率都與之平齊了。他應是鄉下的少年,不說什麼文縐縐的話。或者更大膽的補上一句「我想日你」。只不過此刻的他,和秋禾還是相隔了一些距離,他是縣公署的徐科員,是弘文學堂的學生,需得顧忌一些影響。

趙家的狗吠了一聲。

自從有了院外的槍聲,它的叫嚷就沒停息過。

趙家仍是和平的,不像外面那麼亂。一男一女走出漆黑長廊後,又遵從起了規矩。一個客人和一個婢子的禮節。

臨近客房,門外就听到了徐三兒刻意壓制的痛呼聲。推開門,兩人一狐便看到了徐三兒正在給打折的右腿上著膏藥。

「外面怎麼樣了?」

徐三兒沒先敘述自己的傷勢,反倒關心起了外面。

一旦外面不安寧,趙家被破了門,他撿的財就成了一場空幻。腿不重要,他和狐仙說的時候,是真心話。外面得有序,他懷里鼓鼓囊囊的珍寶才能有用武之地。

「還不清楚,但東城那邊打起來了,可能是白狼的兵在攻打縣城……」徐二愣子坐在榻邊,一邊替徐三兒上膏藥,一邊陳述自己的看法。

「槍炮無眼,娃,你就待在這里,爹能放心。」

徐三兒抓住徐二愣子的手。

徐二愣子沒說話,但點了點頭。他之所以過來,就是有這一番打算。只不過這種話不能喧于人口。哪怕是在爹的面前。

他上好了膏藥後,洗了一下手,「我去前院,找嘉樹兄道明爹你這里的情況,放心,爹,我一會還會過來的。」

「三叔,待會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你疼痛難忍,得有個精細的人照顧你……」

秋禾扭捏了一下,走到徐三兒身旁,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這話,你騙不過趙少爺。」

徐三兒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我的傷一個人照顧就行了,哪能來這麼多人,事後趙少爺肯定要治你的罪。你還不如直說你怕槍子,你個女人家,留在前院一點用處也沒有,趙少爺會讓你離開前院的……」

他和老爺徐志用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他知道這些主家都一個個精的像猴,要是騙,是騙不過的,還不如裝個實誠人。裝個實誠人,主家都是顧忌面子的,縱然心里不滿意,卻也不會太多怪罪。

長輩的意見,是要听的。秋禾也覺得徐三兒說的有理,她點了幾下腦袋,「謝謝三叔了,我這就和徐科員一同出去,和少爺說這話。」

跟自己娃有什麼關系?

徐三兒愣了一下,卻也沒多說話。

房屋、大地被外面的槍炮聲震的不斷顫抖。二人來到黑漆長廊,停滯了一會,又走了出去,來到了前院。

在徐二愣子的意料之中,趙嘉樹爽快的答應了秋禾的請求。

他明白,假使秋禾一個人請求,趙嘉樹可能會不同意。但在他面前,趙嘉樹不會因此丟了顏面,同意才是常理。

回到客房。

幾人耐心的等待了起來。

到了深夜,三更天的時候。槍炮聲又劇烈了一會。其後的槍聲就小了許多。三人一狐都守著夜,直到第二天的天明。

趙家無事。只有一些屋頂瓦片跌落碎成幾瓣,以及一些黃銅的子彈殼零亂的散在地面上。

等走到了前院,才見到了幾個傷員。

「昨夜有四個綠林想要闖進來,被金汁和土銃逼退了。死了一個人,傷了五個。死的那個,是被槍子擊中了腦袋……」

趙嘉樹坐在庭院的一張椅子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一夜的看守,他哪怕沒上前線,也累得不輕。

「嘉樹兄和令父指揮有方。」

徐二愣子附和的贊了一句。

「旁鄰的範家才算遭了災。」趙嘉樹搖了搖頭,「我看到了,五更天的時候,他家突然起了大火,又喧嚷的很,估計是賊兵沖了進去。範家一家九口人,還有一些婢子、僕人,估計能死了二三十人……」

相比于範家的破家,趙家只死了一個僕人,著實是件好事。一個僕人的命,算上斂葬費、安家費等等,大方點的話,也就幾十個銀元。

------題外話------

又渣更了一天……

今天這一章,確實有點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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