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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世道亂了(求追讀,求推薦票)

附屬小學堂內。

漸漸傳來東北方向的吵鬧聲,是中學堂的學生們在叫喊。老夫子推了推戴在鼻梁上的老花鏡,他走到講堂臨門邊,日光染了他的半邊身子。他手里捧著的書卷驟亮了一下,字跡清晰可見,「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挺與刃,有以異乎。’」

他聲音抑揚頓挫。

說話間,他忽而用左手將書卷捏緊,兩只手負在了身後,敏銳的貓兒眼回首望了一眼室內的學生,室內恬靜,他問道︰「下一句,何也?」

「曰︰無以異也。」

講堂內的學生齊聲回道。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他再問。

「曰︰無以異也。」

學生再答。

老夫子笑了一聲,他攤開書冊,找到褶皺的那一頁,不過他四書五經早就孰能貫耳,無須看,就閉目,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悠然念道︰「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殍,此率獸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

他經義念到一半,沒念完。吵嚷聲就迫近了,逐漸遮掩住了他的話音。他睜眸一看,還未來得及反應。腦後的枯白發辮便被一個壯碩學生從末端抓住了。

壯碩學生曳緊實了。老夫子發出一聲慘烈的悲呼。經學書被中學堂的學生們踩在了腳底,紙頁四散。他的老花鏡亦被磕的破碎。

前堂的幾張書桌被人拼並在了一起,約莫三四張。老夫子如一只待宰的豬玀,它被拖到砧板上按實了,屠夫扯直了它的豬尾巴,幾個幫手箍住了它的四蹄。一把鋒利的剪刀滲著寒光,朝它迫近……。

「周文宣,這次總算逮住你了。」

「你就是學堂里最該第一個剪辮的人。現在你的宣統皇帝已經退位了,你這個八股秀才沒用了……」

為首的學生痛斥著老夫子的罪責。

一聲聲冷笑,一聲聲謾罵。

附屬小學堂們的學生則被嚇住了,他們躲在了講堂的牆角。徐二愣子也不例外,他縱然已經見過「他們」的一次凶殘,可沒了老夫子急時關上的門。親眼再去感受,又是別樣的體受。「他們」剪去了辮子,披頭散發,有若妖魔一樣,可怖極了。

吵嚷聲暫消。

踏踏——。

走廊外傳來皮鞋蹬在地上,緊步快走的聲音。

「劉先生好……」

「劉先生好。」

中學堂的學生們紛紛施禮,他們又變得溫和了,他們听到這皮鞋聲,便知道是劉昌達來了。劉昌達和先生們不同,他習慣穿皮鞋,不穿軟緞布鞋。他走路的聲音,亦是與別人不同。

「這像什麼樣子,快放開周先生。」劉昌達眉宇緊鎖。徐二愣子頭一次見到神色這麼嚴肅的先生。他怒喝一聲道︰「你們是學生,胡鬧也就罷了,綁住周先生干什麼?剪辮令說了,限二十日內剪辮,這還沒到二十日呢。」

「你們綁縛周先生,有悖民國崇尚之自由!」

「胡鬧!胡鬧!完全是胡鬧!」

「周先生不剪辮子,自有民國法律去懲治他,你們越俎代庖,是想做什麼?你們有權利執法嗎?」

中學堂的學生們訕笑了幾聲,松了老夫子的綁。

「是,劉先生教誨的是。」

一群人道了聲歉後,有若鳥獸般散開了。

「多謝劉先生。」老夫子的發辮散開了,他頭頂的黑色六合帽也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他慌亂的撿起了地上的只殘余了一個鏡片的老花鏡,將其戴在了鼻梁上,然後匆忙的將長褂整飭好了後,對劉昌達道了聲謝。

「同是學堂的先生,理應互幫互助。」劉昌達神色復雜的看了老夫子一眼,「周先生,听我聲勸,及時剪掉發辮,以免學生再找上門,我這次來得及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學生剪了,實在太過有辱斯文……」

「尊嚴已掃地嘍。」老夫子自嘲一笑,他對劉昌達做了幾個揖,「我先回寓所了,今日之恩,老朽記下了,改日擺宴再謝劉先生。」

說罷,他撿起地面上的經學書,將支零破碎的紙頁也一張張細撿了,夾在了書冊里,然後在走廊低著頭,快步朝講師寓所走去。

「你們繼續念書,等下課鐘響。」

劉昌達嘆了一口氣,環顧了講堂一圈,他將目光在徐二愣子臉上停留了幾息後,就令高小學生重新入座,繼續讀書。

「學堂應該是讀書的地方。」

他補了一句。

兩位先生都走了出去。

本沒人監視的講堂應該如往日一般寂靜,但今日亂了。經歷了剛才的一幕幕,沒有幾個人能靜下心讀書了。他們在討論老夫子的狼狽,還有先生的英姿,以及學長們的正義、殘暴。

「剪辮嗎?」

徐二愣子將自己腦後的辮子抓起,扯到了面前,他盯著這一根黑粗的辮子,這根辮子從幼時便跟隨他直至今日。臨到剪辮的時候,竟有些不舍了起來。一根辮子,畢竟是經年之物,驟然舍棄,難免有些難以抉擇。

辮子是他的,又不是他的。正如老夫子一樣。

他該剪辮了!

他是新式學堂的學生,先生的弟子,不應留下這象征舊時代的辮子。也是,他從踏入弘文學堂的第一刻起,就和學堂的大部分學生一樣,羨艷著先生的新潮,因為先生沒有留辮。怎的,臨到頭了,他卻猶豫了。

是……。

徐二愣子看了一眼講堂的學生,不少人臉上殘有余季。

他們被嚇住了。

「胡老爺,我應該剪辮嗎?」

徐二愣子發了 癥。

灰白狐狸甩了一下蓬松的尾,它走到了徐二愣子的身邊。它用爪撓了一下徐二愣子的手,安撫著這個少年。

「我應該去問問先生?」徐二愣子听懂了狐仙的話,他點頭,「是的,我應該去問問先生,還有師娘。也是,先生那有剪刀,我手上沒有剪刀,不管剪辮,還是不剪辮子,都得去先生那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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