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當叱小瑜再次來到淨月樓與老鴇接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一身藍色道袍的一山從外面進樓來。
當看到叱小瑜與老鴇站在屋內候,他立即轉過身往回走去。
叱小瑜幾步追了上去︰「我真沒有銀子了。」
「我只是路過這里,沒有想上樓的意思。」一山道士繼續往前走,面不改色。看到叱小瑜投來鄙夷的目光,解釋道︰「思思姑娘的琴聲暗含天地之道,世間少有,可以助我修行。」
叱小瑜冷笑一聲︰「倒是頭一次听說修道修進青樓里的。」
「叱公子這樣說就太狹隘了,所謂的道,可不是只有道觀里才有。這世間的一切山川流水,甚至鳥獸蟲魚,都有其自己的道。我們道士修道也不只是每天坐在道觀里就能得道升仙的。而是要見世間萬物,悟世間千萬道。」
叱小瑜知道在這方面說不過他,也不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你收集的藥材購置齊了嗎?」
「還沒有。」一山道士搖頭︰「這京城枉為百城之首,竟然連一株像樣的草藥都找不到。這要是在青城山上,我一天時間就能在山里采來好幾株。」
「要是實在找不到,就去這個地方找一個叫歐陽德的,他或許有辦法。」叱小瑜遞給一山道士一張寫著歐陽德地址的紙條。
一山道士將信將疑地接過,默默記下地址,抬頭看向他︰「你調查的事情有線索了嗎?」
「嗯。」叱小瑜有些興奮︰「今天賭場那邊有了消息,說是城南的染布坊後方,有疑似索命門的刀客時常出入。那里可能是他們的一個據點,我決定去探查一番。」
「我陪你一起去。」一山看著他︰「我之前沒有騙你,我真的會相術。」
「不用了。」叱小瑜拍了拍一山道士的肩膀︰「我自己能應付。」
一山道士也不勉強︰「那你自己小心。」
叱小瑜點頭,獨自朝城南行去。他之所以不讓一山道士跟著,也是怕他受到牽連。雖然他是春來道長的弟子,有著一流的武功傍身。可他畢竟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沒有什麼江湖經驗,遇到索命門這種江湖亡命之徒很容易陰溝里翻船。任你是多麼高傲的天縱奇才,在真正的生死面前,永遠都是擁有更多生死經驗的人更有優勢。
京城有好幾家染布坊,城南的「欣妍染坊」是最小的一家,頗為偏僻。叱小瑜通過彎彎拐拐的小巷,花了大半天時間才終于找到確切的地點。
這里幾乎可以算是外城的邊緣地帶,不僅周圍的房屋低矮破舊,人煙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稀少,狹窄的土石巷子里多了幾分陰森。
整個京城綿延百里,輝煌又威嚴,同時也藏污又納垢。很多藏匿在京城陰暗中的地點,不通過某些特殊的手段還真沒辦法找到。
這里聚集著京城最貧苦的底層,也隱藏著某些最骯髒的營生。比如人口與人命的買賣。
欣妍染坊的後面是一大片的庫房,寬敞的院子里排列著擁擠的竹竿,晾曬著已經染好的各類布匹以及綢緞帛錦。
叱小瑜剛偷偷潛入院落之中,就發現了不遠處的一座土屋的二樓洞開的窗戶里有一個暗哨,在觀察著院子里的動靜。與之對應的還有院子另外一腳的另一個窗口,居高臨下,幾乎可以縱觀整個院落的情景。
叱小瑜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發現,兩個暗哨都沒有任何動靜,只有一雙隱約可見的眼楮,在默默注視著院子。
躲藏了大概一刻鐘之後,見屋內沒有任何動靜,叱小瑜嘗試著借助院子里晾曬的布匹來向前潛行。根據風吹拂布匹的擺動,來迷惑兩個暗哨里的人,借機朝著院子里面的那棟屋子前進。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卻極其考驗身法的過程,因為院子太過寬敞,又很多事物遮擋,不可能一口氣沖到最里面。但整個院子都被兩個暗哨監視著,想要在其中停頓隱藏而不被發現就很難了。
又過去半個時辰之後,叱小瑜才終于接近院子盡頭的小屋。到了這里反而不用擔心被兩個暗哨發現,房屋的門前正好是兩個暗哨能觀察到的死角。除非里面的人將頭伸出來朝這邊看,如果真這樣做的話,他們也不會被叫做暗哨了。
叱小瑜默默站在小屋前,附耳到門上。剛好听到屋內一個男人陰冷的聲音︰「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坐坐,在門口偷听算個什麼事?」
叱小瑜的瞳孔劇烈收縮,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他來了。
他下意識轉身提氣,就要逃走。屋內的聲音卻突然大了起來,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十五年前,磐石城,叱縣尉一家,是我殺的。」
一股氣血頓時沖上腦門,叱小瑜全身忍不住地顫抖,「啪」地一聲拍開了屋子的門,一頭扎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一抹刺眼的白色。
一個身穿白衣,手握白色折扇,腳踏白色帛靴,就連全身的皮膚也白得嚇人的年輕人正對著門口的方向。一雙漆黑如墨,仿佛沒有眼白的眼楮直直盯著沖進屋內的叱小瑜。
叱小瑜不由得生出一種如芒在刺的感覺。這個年輕人他認得,正是當初在太極山莊上見過的白衣人,那群黑衣刀客在他面前馬首是瞻。
「是你。」叱小瑜咬牙切齒,卻不敢輕舉妄動。這個白衣人僅僅是看著他,就讓他有種被鎖定的壓抑感。仿佛任意動彈一下,迎來的就會是對方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你是索命門的門主?幕後指使你們的人是誰?」叱小瑜緊緊盯著對方,試探性問道。
「索命門沒有門主,我只是負責管理索命門而已,道上認識的都叫我一聲白面書生。至于幕後是誰指使,不是你能知道的事。」白衣人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目光戲謔︰「倒是我沒有想到,一個十五年前的余孽,竟然能夠找到這里來。罷了,也不過是送死。」
他話音一落,身形就往後快速退去,用背撞開了身後的一扇木門。在他剛出門的瞬間,一張密集的黑網從上而下垂落下來,將門口給罩住了。與此同時,窗戶和叱小瑜身後的那扇門也一同被黑色的網給罩住。不僅是門窗,整個房屋都被黑色的網籠罩在了里面。
桌上的茶壺里突然冒出一股白煙,瞬間充斥了整個屋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叱小瑜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關在了屋子里。雖然捂住了口鼻,但這種氣體似乎通過接觸他的皮膚也能起到效果,讓他全身傳來陣陣酥麻的感覺。
「我听說你在京城打听我們索命門的信息,所以就干脆故意放出消息,沒想到你竟然還真的自投羅網。」白面書生站在門外哂笑道︰「這種毒物是巾門以前研制的東西,除了讓人無法運氣行功,變得虛弱以外,不會致人昏厥和迷幻。我听說你從小就有 癥,好像是饑餓時就會發作,而受傷昏迷則是另外一種狀態,今日正好給我的弟兄們開開眼界。」
叱小瑜凝眸看向屋外的白衣人,他們果然早就留意到了自己,對自己身上的秘密也了如指掌。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著我的?」叱小瑜淡淡地問。眼楮則快速掃過房屋內部,心念電轉,尋找突破出去的辦法。
白面書生似乎很得意,一臉戲謔︰「從你在清水城當上捕頭,開始著手調查十五年前那件案子的時候,我的人就得到了消息,並且暗中調查了你。你肯定猜不到,清水城被你殺死的馬縣令,其實是我們的眼線。」
「那你們果然還都是一丘之貉。」叱小瑜繼續尋找破綻,開口問︰「當年滅門案背後的主使也是朝廷的人吧,是哪個王公貴族,還是某個位高的權臣?」
「自作聰明。」白面書生知道他是在套話,冷笑一聲︰「我看你還能堅持多久。」
叱小瑜表面冷靜,心里已經有些慌亂了,因為他根本找不到這個陷阱的破綻。整個小屋都被籠罩在黑色的大網里面,就連牆壁也不例外。出了外面的一層,屋內還有另外一層罩著。這種黑色的網似乎是用某種特制的金屬細絲編制而成,十分堅韌。
「我其實很好奇,你們去太極山莊干什麼,又為什麼要夜襲太極山莊?」叱小瑜一邊問,手伸向了背後的龔罰劍。
現在他唯一的出路只有寄托與那個人了,他之前悄悄試了一下,這兩層金屬織網僅靠他的力量即使使用龔罰劍也不可能斬斷。他拿劍也不是真正要去劈砍,而是讓自己受傷,喚醒身體里的那個家伙。
屋子里的毒煙對身體的影響很大,他現在整個身體開始使不上力氣了,想要讓自己的身體受傷,他必須借助武器才行。
但白面書生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一咧,左手朝身後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四個頭戴斗笠的黑衣刀客倏然間出現在屋子周圍,每個人的手里拽著一根繩子,快速拉扯收束。隨著收束的動作越來越快,屋內罩著的那一層網也跟著逐漸縮小,從四面八方朝著叱小瑜的方向聚攏過來。
避無可避的叱小瑜很快就被黑網罩住,網繩死死綁在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身後的劍也拔不出來了。
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席卷全身,叱小瑜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