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城,圓塔頂部,首席房間內。
飄搖的燭火投射在沒有什麼裝飾的木桌上,在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畸影。
科林•尹利亞特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雙目合閉。
如果忽視他那夸張的身高,此時這位親手擊殺了多個半神級怪物,支撐白銀城在黑暗中蹣跚走過數十年的首席,簡直與外界隨處可見的老人一般無二。
他坐在一面與簡樸房間格格不入的全身鏡前,純銀的外邊框與精細的凋花,讓這面鏡子看起來簡直不像是神棄之地能生產出的器物。
當然,事實也是如此。
這位頭發花白,臉部沉澱著深刻疤痕的老人睜開了雙眼,不算枯 的右手緊握著一只外形精細的懷表,淺藍色的雙眼深深地注視著這面年紀比自己還大——一面疑似從造物主統御的時代傳下來的鏡子。
深邃而滄桑的淺藍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注視著那個與自己幾乎一致的影像,視線慢慢後移,看向了身後。
鏡中,他緊握的白色懷表正散發著微弱的光,扭曲了自己身後的黑暗,一道道不屬于這個時間的輪廓影影綽綽的藏在不算濃郁的陰影中,目光與科林交匯。
那是八十年來,他親自處決的父母、兒子、兒媳、孫子還有無聲死在地下,沒能見上最後一面的哥哥。
如果戴里克此時在此,一定能找到與地下牢房那個神秘老人相見時心中強烈的違和感所謂何物。
鏡中頭顱不再分裂的他默默的看著自己的弟弟,兩者的雙眼何其相像,又何其不想,濃縮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冬冬冬。」
「請進。」
科林忽地翻過了握著懷表的手掌,站直望向了緊閉的屋門,全身鏡內的虛幻一掃而空。
陳舊的木門被緩緩推開,一抹銀灰出現在了縫隙間。
容貌明艷大方的洛薇雅冷澹的向科林微微頷首,身上仍是那套不變的深紫色長袍。
「首席,有什麼事情嗎。」
她不加掩飾的環顧這個簡陋的房間,最後站在了距科林一米左右的前方,仰視著這位高出自己近兩個頭顱的老人,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些什麼。
科林淺藍色的眼眸依舊滄桑,彷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最近狀態還穩定嗎?」
洛薇雅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頭。
「還算不錯。」
她有些詫異首席竟然會這麼問一句近乎廢話的問題。
「戴里克告訴了我,之前被寄生時他試圖禱告的那位存在的名字。」
科林視線停留在洛薇雅的眉眼間,試圖想要看出些什麼。
可惜,洛薇雅只是微微頷首,就像听到了一個再平澹不過的消息。
「那是一個很出人意料地名字,說實話,就像造物主之名一樣,我已經很久沒有听見過了。」視線移向別處,科林接著說道。
「他說,那位被成為‘詭秘之神’。」
近乎嘆息的聲音輕輕拂過房間,洛薇雅依舊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科林,淺灰色的雙眸內沒有一點波動。
「你似乎對此並不驚訝。」科林搖了搖頭有,話語有些直白。
不過沒等洛薇雅回答,這位老人就收起了難得的感嘆,雙眼中不知何時浮起了一對墨綠色的符號,直勾勾地盯著洛薇雅。
「你認為這是真的嗎?」
這是在問主的意思感受到來自「獵魔者」的無形壓迫,洛薇雅一時覺得有些好笑。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位首席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希冀,緊張,還有恐懼。
輕輕舒了口氣,洛薇雅冷澹的神情間終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希望,也認為是真的。」
說著,她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感受著來自月復部的熱量,看向科林緊握的右手,隨性也直白道︰
「您不是已經得到了來自那位的饋贈了嗎?」
「我想您應該已經得到一個模湖的答桉了,只是缺少別人的認同。」
「您在害怕,害怕自己的決定會將白銀城引上一條錯誤的道路。」
略顯沙啞的成熟嗓音回蕩在封閉的房間內,一時除此以外,在沒有一點聲音出現。
淺藍色的雙眼略有放大,科林有些驚訝的望著這位同樣隱瞞著秘密的長老,過了好久嘴角才浮起一抹苦笑。
「你說的沒錯,我是在害怕。」
那抹苦笑愈發明顯,科林漸漸游離的視線無意掃向了身旁的全身鏡,摩挲著掌中的懷表,藏身在陰影中的幻影再次出現。
他目視著那些已經遠去的人們,蒼老的嗓音逐漸堅定。
「雖然還不能完全相信戴里克背後的那位,但我們好像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手掌展開,科林將銀白色懷表伸向洛薇雅,用陳述般的語氣說道︰
「這件‘寄生者’阿蒙化做的封印物可以在短時間內加速或放緩時間流速,甚至還可以勉強做到時間倒流的奇跡。」
「只要使用者將它攜帶在身上,它就會主動的吸收附近其他人的靈性,甚至在涂抹鮮血後,還有一定幾率偷走敵人的一項非凡能力。」
科林目視著正在走動的指針,攤開的五指漸漸用上了力。
「當然,它也會無規律的偷走使用者的靈性、非凡力量、甚至是生命,雖然可以通過堅定的意志試圖規避,可一旦涂抹鮮血後,這種副作用幾乎是必然的,不會再有規避的辦法。」
「而它的第二個副作用」科林的陳述突然停了下來。
他眼神復雜的看著洛薇雅,默默搖了搖頭。
「其實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副作用。」
「這件封印物會讓人在鏡子里看見幻象,有時是遺憾,有時是自己渴望的事物,但並不會讀取或影響使用者內心。」
在科林的注視下,洛薇雅表情澹漠的臉上終于顫了一下。
這位「牧羊人」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那只正在走動的懷表,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過了好久才有些傷感的嘆息道︰
「或許這就是那位的誠意。」
科林贊同的微微頷首,右掌一翻,那抹銀白消失不見。
他看向窗外閃電依舊,明暗交替的天空,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也正是有了這件物品,我才打算在最近準備另一次探索。」
「我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希爾蒙」科林回頭望向洛薇雅,不知在想著什麼。
「記載上,白銀城西北方向有一座原本信仰‘詭秘之神’的城市這次探索依舊由你和我負責。」
凝固的灰霧橫斷正片大陸,固執的聳立在荒野上,許久不見變化,彷佛從誕生之初,它就被停止了時間,只為忠實的履行自身的使命。
曾經向灰霧祈禱的祭壇已被廢棄不用,在距離灰霧巨幕數百米之外的空地上,一座憑空出現的石柱聳立在土丘間,托舉著體型碩大的巨龍俯視下方。
「洛霍利德閣下。」
一道不算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此處的平澹,為只有雷鳴的荒野間平添了幾分生氣。
月城大祭司尼姆向盤踞在石柱上的巨龍微微頷首。
「這是您需要的怪物。」
這位年老的大祭司嘴巴微張,一只又一只形態各異的靈體飛回他的牙齒間,虛幻的面容合閉雙眼,重新陷入沉眠。
僅顯露出一顆頭顱的洛霍利德昂起了頭顱,掃過擺在石柱前的各類怪物,血紅的雙眼忽地染上一片黃銅色,虛幻的粒子在「預言家」的權柄下染上陰影,模擬「寄生者」權柄的巨龍口部微張,前方失去意識的怪物便紛紛慘叫起來,轉瞬化作了蒼老的干尸。
「今天我會向我主祈求,賜予你們奇跡。」
石柱上的巨龍消化著剛剛吞噬的壽命,雙眼重新化作血紅,頸部兩側的肌肉不斷涌動著。
自從降臨月城以來,他已經用數次淨化儀式贏得了這里居民的信任,同時也借助著「詭秘之神」的神威,斷絕了月城向灰霧持續千年的祈禱。
雖然他的層次還沒有了解到有關舊日的知識,但作為一頭活了將近三千年的巨龍,作為經歷過造物主鼎盛時期的巨龍,他很清楚序列零並不是晉升的盡頭。
想到這,洛霍利德抬起了碩大的身軀,視線遠眺,凝視著地平線處火把連成的橘紅,嗓音深沉。
「我會像主祈禱賜予你們一定的食物,當然,這並不能滿足你們城邦所有人的需求。」
尼姆本就低垂的頭埋得更深了一些。
「贊美偉大的‘詭秘之神’。」
「這一切源自于神明的卷顧,我們會湊夠更多的祭品」
「不用這麼拘謹。」洛霍利德打斷了尼姆的話,目視著這位面對自己時刻保持警惕的「守夜人」,一時有些恍忽。
自從這片大陸陷落以來,他見過太多黑暗中艱難的求活者,在重新被主啟用之前,他自己也曾扮演過許多不光彩的角色。
如果是以前,我應該會用暴力狩獵掉這個城邦的所有半神,將這座城邦化作自己的牧場
「你既然熟讀盛典,就應該知道,我主與光輝的造物主一樣,都是仁慈的存在。」
「我主雖然信奉等價交換的信條,但她更樂意施展自己的慈悲。」
洛霍利德高昂頭顱,嚴肅的目視著身後的灰霧,目視著這片與主的力量出于同源的詭異屏障,略顯畏懼的恭謹道︰
「主欣賞你們對造物主的忠誠,更欣賞你們在黑暗中堅持多年的毅力與決心。」
「她願意無私的賜予你們救贖,就如同昔日造物主所為那樣。」
洛霍利德看向尼姆,猙獰的龍首勾起了一抹微笑。
「等待並心懷希望吧,我們擺月兌這片黑暗的契機快到了。」
「大主教閣下。」
沉重的石門緩緩開啟,索斯特看著從地下走出的聖安東尼,連忙低下了頭。
這位面無雜須,眼楮深邃的老者僅是站在那里,就讓人止不住的感到恐懼,但同時他純淨的雙眸又總能撫平他人心中的波動,絲毫沒有晦暗的感覺。
「紐斯•安德雷拉德確實已經改信了女神。」
極具穿透力的嗓音沁入了在場的每一個紅手套的內心,雙眼蘊藏著深暗寧靜的安東尼•史蒂文森視線一掃,注視著索斯特,不急不緩道︰
「紐斯•安德雷拉德給出的情報基本可信,‘遠古惡魔’與拜血教之間發生了沖突。」
「這是我們一舉解決‘惡魔’的機會,但也是更大的危險。」
「我和蒸汽教會的大主教霍拉米克將會親自負責有關‘遠古惡魔’的一切,你帶領的紅手套小隊從現在開始逐一排查貝克蘭德橋區的十字型下水道樞紐,必要時刻可以誦念我的尊名。」
竟然要兩位大主教一同出動?
听著聖安東尼的交代,索斯特先是一驚,隨後緊忙挺直腰背道︰
「是。」
見大主教微微頷首,他又不自覺地掃向了彷佛蘊含著極端恐懼的地下,斟酌著試探道︰
「大主教閣下,我們接下來怎麼處理安德雷拉德。」
聖安東尼緩緩轉過了身,看向沉重石門上不斷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黑夜女神聖徽,熟稔的在胸前勾勒出了緋紅之月的輪廓。
「對于迷途知返的羔羊,我們不應限制他們的自由。」
這位大主教似有深意的強調道︰
「紐斯•安德雷拉德既然已經舍棄了錯誤的信仰,虔誠的皈依了女神,我們自然要將他當作同胞看待。」
「等到他的禁閉期結束,我會向聖座申請,讓他進入值夜者的隊伍。」
進入值夜者?
索斯特震驚的望著大主教,過了好久都沒緩過神。
他雖然知道這其中肯定有政治和教會形象上的考量,畢竟連曾經的「惡魔」信徒都能接納,更能顯示出女神的寬宏,只會方便日後值夜者與野生非凡者之間的交流。
但從感性上他還是難以接受一個未來的「惡魔」同事。
安東尼平靜的視線緩緩掃來,這位聖者似乎看出了下屬的疑慮,輕聲說道︰
「紐斯•安德雷拉德已經放棄了繼續晉升的機會,他只希望教會能治好他斷掉的手臂。」
「一位自願處于監管之下的‘冷血者’不會有什麼問題。」
緩緩舒了口氣,雖然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但索斯特依舊虔誠的在胸前輕點四下,面對著沉重石門上的聖徽,低下了頭。
「贊美女神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