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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完,不僅阿蒙再次陷入沉默,就連克來恩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態度似乎有點過于囂張。
他用了三秒鐘反省了一下自己,但對于阿蒙這種神話生物,他不會有任何愧疚之心。反省只不過是為了提醒自己以後還是少這樣說話,把阿蒙惹怒的話,就算不會死,自己也不會好過。
雖然阿蒙說不會殺死他,但是「欺詐之神」的話誰又敢真的百分之百相信呢?
克來恩沒有被深度寄生,他當然也可以嘗試逃跑,但他也很清楚阿蒙隨時可以通過聚集分身達到序列2的位格和實力,不是自己能正面抗衡的。
而且,「偷盜者」號稱錯誤、漏洞、Bug,能力奇特詭異,讓人防不勝防,克來恩認為自己正常能想到的自救辦法基本不可能有效。
不能放棄逃跑,要是仗著他不會殺我而有恃無恐說不定正是落入下懷……而且就算不被殺死,被永遠囚禁在某個地方,讓我不斷地遭受折磨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只能繼續保持耐心,等待可供利用的機會……這個過程中,不斷地做一些嘗試,以此觀察阿蒙的應對……嗯,還得注意一個問題,不能太過相信阿蒙的話。
他也許沒有撒謊,可這未必是全部的真話。
克來恩念頭起伏間,打算繼續和阿蒙「閑聊」,問一問「暗天使」薩斯利爾的事情。
恰好,阿蒙似乎也結束了剛才短暫的思考,笑眯眯地看著克來恩,不知道在想什麼。在克來恩開口之前,他先說道︰
「你給我提供了一個新的觀點,坦白來說,你的回答很有趣,讓我有了一些想法。」
他捏了捏自己的右眼眶,這似乎是阿蒙表現自己在思考或者過渡的時候的標配動作︰「除此之外我也很好奇,真實造物主不是薩斯利爾這件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哦,我知道你在極光會有職位,還是神卷者,那你可別跟我說,是真實造物主自己。」
克來恩無話可說,只得聳了聳肩。
「是她自己說的?」
阿蒙笑了幾聲,差點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克來恩听著這笑聲,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也有些發毛。他感覺原本阿蒙還是有幾分相信的,但是在得到這個答桉之後,阿蒙是一點都不信了。
克來恩心情復雜地移開了視線。
此時,高空的閃電有一下沒一下地劃過,間隔相當得長,雷鳴幾乎沒有,偶爾才冒出一聲。
根據克來恩這段時間的經歷,他可以輕松地判斷出現在已經到了後半夜,距離天亮不是很久的黎明之前,原本最黑暗也是最危險的一段時間。
一步步前行中,克來恩先是利用質變後的「無面人」能力,配合「蠕動的饑餓」,調整了眼楮結構,以適應這特殊環境,接著,借助靈感,審視起四周。
很久之前從源堡上觀察的時候,那無光的黑暗里藏著一只只注視著周遭所有生物的眼楮,藏著一個個難以描述形體的生物,可每當閃電亮起,照徹那些地方,卻什麼都沒有。
落入黑暗中的那些人到底遭遇了什麼呢?克來恩無法想象,也不願意去想象。
「因為被背叛和分食的痛苦,她分裂出了自身的人性,並且就此陷入了瘋狂嗎?真是個不錯的故事,我會記得分享給其他分身的,說不定也會告訴本體。」
阿蒙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調侃道︰
「以真實造物主那副瘋狂的樣子,編造這個謊言應該用了很長的時間吧。」
「很可惜,這樣的話,除了梅迪奇之外應該沒人會相信。而且,她也自稱造物主,繼承了父親的稱號,誰又知道烏洛琉斯看到了什麼樣的命運的指引呢?」
克來恩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為真實造物主辯解︰「如果我說的這些才是真相呢?」
「嗯,產生了自我的那個分身也是躲進了極光會,估計就是那時,你們之間產生了聯系,他會選擇幫你。看來,他的‘自我’,應該也少不了真實造物主的培養。」
「難不成她還想培養另一個本體?哈,真是做夢。」
阿蒙滿不在乎地帶著克來恩朝前走,側邊的遠方隱隱出現一座有著火光的營地︰
「我必須承認,你的說法能夠解開我的一些疑惑,但這遠遠不夠讓我相信。」
克來恩皺眉,他本來倒也沒打算一定要讓阿蒙相信,可是看到阿蒙現在的態度之後,他反而升起了一點較真的心思︰「那麼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呢?」
阿蒙沒有立刻回答他。
四周,燈籠火光無法照到的地方,似乎有無盡的危險隱藏在里面。
作為一名「古代學者」,克來恩只是用眼角余光一掃,就看見周圍的深黑中延伸出了一條又一條「靈體之線」,它們虛幻,細密,數之不盡,說明黑暗里潛藏著大量的怪物。
這些怪物極為安靜,就那樣注視著古代魔法師打扮的阿蒙和當前年代紳士形象的克來恩,注視著他們在昏黃光芒的籠罩下,行走于荒蕪的曠野中。
在安靜的同行的這段時間里,克來恩嘗試從阿蒙的角度去分析當初的「救贖薔薇」。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無法被說出的名字,十有八九是和「隱秘」有關。
那麼,當初「誘惑了薩斯利爾」的人,就應當是那時的黑夜女神!
被隱秘掉的就是女神的名字,她的真名!
不知為何,自己這位老鄉太陽神並沒有把「救贖薔薇」的真正目的告訴自己的幼子「時天使」,再結合那個下午鎮的烙印所說的話語︰「……誘惑了薩斯利爾,王們頻繁地到黃昏時分的宮殿聚集」來看,在阿蒙的眼中,「救贖薔薇」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和背叛,目的是殺死太陽神。
「暗天使」薩斯利爾回歸自身,也變成了和風天使、智天使、純白天使等人同樣的行為。
「也就是說,在阿蒙的眼里,黑夜女神誘惑天使的首領薩斯利爾背叛太陽神,而眾神準備了一場集體謀殺,薩斯利爾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那就是拖住太陽神的意志,阻止她反抗……」
「在順利殺死太陽神之後,三位天使之王分別得到了自己途徑的唯一性和序列一,成為了神靈,而她——壁畫上的‘倒吊人’以那個漆黑嬰兒的形象出現,被阿蒙認為是再次誕生?」
克來恩目視著前方,隨意地提著那盞皮制燈籠,心里思緒翻涌。
這個時候,阿蒙突然開口說話了。
行于克來恩左側,依然穿著那身月城風格的皮衣的阿蒙笑了笑。
「你腦子里面的那些想法,我基本都能听到。如果你想知道,可以直接來問我。」
克來恩沉默了片刻︰「神棄之地絕大部分城市還保留著太陽神的信仰,而白銀城應該是少有的還在堅持信仰你父親的地方,你對那支探索小隊做的事情會不會太過分了?」
這個問題看似沒什麼必要,但克來恩認為這有助于自己了解阿蒙的認知觀點和行事風格,看有沒有什麼可供利用的地方。
阿蒙側過腦袋,用戴單片眼鏡的右眼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笑道︰
「如果不是他們還在信仰我父親,白銀城現在已經是遺跡了。
「呵呵,據我觀察,他們藏著一個不小的秘密,具體是什麼,因為‘倒吊人’和你的注視,我還沒來得及去窺探。」
……真是天生的神話生物啊,單純幾個人類的死亡對她來說可能就是踩死了幾只螞蟻,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白銀城竟然還藏著一個讓阿蒙都覺得不小的秘密……會是什麼呢?克來恩若有所思地轉移了話題︰
「‘暗天使’薩斯利爾真是你父親用自己一根肋骨創造出來的?」
這是克來恩一路想問,卻沒找到機會問的事情。
阿蒙臉上的笑容變澹了不少,望著前方深沉的黑暗道︰
「是的,她將自身一部分特性和對應的負面人格分離了出去,以自身肋骨為材料,造出了‘暗天使’薩斯利爾。
「如果不是這樣,梅迪奇那種傲慢自大的家伙又怎麼可能服從所謂的神之左手,天國副君?」
「如果沒有薩斯利爾的反叛、牽扯和影響,就算黑夜、大地、戰神和其余天使之王聯手,也沒可能讓我的父親隕落。」
阿蒙突然笑了一聲︰
「很久沒人和我聊起過去的事情了,這讓我有些懷念,也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克來恩看著這位造物主之子的側臉,雖然是分身,但他並不懷疑在這個毫無人性的天生神話生物的心中,存在這一塊貨真價實的、屬于第三紀的太陽和當時的一切的位置。
「在我父親那個年代,不少人會跟著信仰我,他們有的從‘時天使’這個名稱出發,以時鐘相關的標志塑造我的神像,有的根據‘惡作劇之神’這個稱呼,用覆蓋神秘花紋的烏鴉做我的形象,也有的將兩者做了一個結合。」
沒有任何下文,他終止了這個話題,不給克來恩任何提問的機會。
接著,他略微低頭,饒有興趣地詢問克來恩︰
「看來你對她的話語深信不疑,你曾經是她的卷者,我倒是不奇怪。但是,我依然很想知道,你對‘救贖薔薇’也有了解,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相信一個理智時常都不在腦子里的神靈說的話呢?」
「……我倒是想問問你。」
克來恩完全笑不出來︰「你為什麼不願意相信這個真相?」
「我認為你的本體還活著就是一個足夠有力的證明,天使之王徘回在敵對神靈的神國一千年以上還安然無恙,就算她理智十不存一,對付你的本體應該也是綽綽有余。」
說話間,他們側前方不到一百米外的山丘陰影里,出現了一些城市的遺跡。
陰影中散落著類似尖塔頂部的幾座半截建築,周圍地面凸出了十幾根只有克來恩膝蓋高的巨型石柱。一些荒草和怪異的植物從土壤中生長出來,帶著血色的尖銳硬刺,看上去頗為危險。
「這里曾經有人居住?」克來恩揉了揉額角,隨口問道。
阿蒙用右手食指第二個關節抵著單片眼鏡的邊緣,微笑說道︰
「這里原本是一個很大的城邦,大災變來臨的時候,大地裂開,整座城市都被吞噬了,只剩下這些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文明的毀滅……克來恩腦海內陡然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而阿蒙不打算停留,帶著他穩步前進。
幾個小時過去,耳邊那些來自月城的人民的祈禱終于漸漸微弱了下去,他們大概是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少部分巡邏和不需要睡眠的人,依然在時不時地念誦他的名。
這個指向和穩定。克來恩終于放下心來,松了口氣。
「讓我來回答一下你的問題吧。」
真相——你就這麼覺得它是真相?阿蒙捏了捏右眼眶,臉上的笑容沒有半點變化,像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本體能夠在神棄之地待上那麼久,是因為真實造物主網開一面嗎?那你想的太多了,愚者先生,想要欺騙一個瘋了的神並不困難。」
「她連自己的囈語都控制不了,日復一日地對信徒宣泄自己的痛苦。但是你說的沒錯,外界都是我的敵人,都是和我有仇的神靈,所以我能選擇的也只是待在這個瘋子的領土,至少她最好湖弄。」
阿蒙似乎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他安靜下來,又走出一小段距離之後,才不以為然地繼續說道︰
「親愛的愚者先生,這麼說,你肯定知道很多‘古代秘聞’吧?」
「那就請你告訴我,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她不是薩斯利爾,如果她是我的父親的瘋狂的人性,那她當初為什麼又要讓薩斯利爾和眾神殺死自己,又要在死後逃生出來?」
「我的父親為什麼要殺死自己?」
說到這里,阿蒙突然停下了腳步,也不再說話。
克來恩跟著被迫停下,站在他的身邊。
他們此刻恰好穿過這片遺跡的中央,他們行走在被掩埋的城市的正上方,尖頂和石柱環繞著神子和神靈後繼者的腳步。那裂開一道道縫隙的灰白石壁上,有歷經幾千年時光沖刷的壁畫,它們早已模湖不清,只隱約看得出來,這城邦的人們以死後進入天國為榮。
「……又為什麼要再用她的死來殺死自己的信徒?」
發生在神靈之間的背叛,發生在神與人之間的滅亡,這在阿蒙看來——在當時堅信著父親熱愛人類,人類也忠誠于父親的「時天使」看來,簡直就是一次觀念的崩塌,世界觀的毀壞。
她無法理解,無法接受,「背叛之宴」徹底阻隔了她與人類的任何交流。
不過,在那以後,也再也沒有「惡作劇之神」的信徒了。
克來恩下意識地看向天空——那里一片漆黑,並沒有那個金色的光球的蹤跡。但是在這個問題問出來的一瞬間,克來恩的腦海里下意識閃過答桉,簡直擔心太陽會突然升起,讓日出提前到來!
太陽不在這里,但她並非不在,她無處不在!
下一刻,這些念頭從克來恩的腦海中消失了。
阿蒙的眉毛瞬間擰緊,他不可思議地復述起剛才在克來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答桉︰
「因為上帝的意志復蘇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接著,他像剛才的克來恩一樣,一起看了看天上。
在上帝的意志覆蓋的大地上,兩個距離詭秘之主最近的高位者,在同一時間心虛了起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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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來恩︰啊,這是可以問的嗎,我真的可以說嗎?
上帝︰你繼續說,我在听。
遠處暗中觀察的凋教授︰我去,要是待會兒打起來我直接自殺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