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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路上緩緩行駛，奧黛麗的視線不自覺又投向了窗外。
最近這兩天，霍爾伯爵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已經在家里待了很久，破例允許她出門，繼續處理基金會的部分事務。
而這個行為在奧黛麗看來，則是對軍情九處的一種暗示。
但奧黛麗同樣記掛著基金會的情況，當然不會拒絕。
面對父親的寬容，她的高興完全沒有偽裝。
不少行人站在路邊，盯著拉車的馬匹，眼中仿佛冒著綠光，成功領取到食品的幸運兒遮遮掩掩地穿過街道，奔向自家所在的地方。
一隊隊穿黑白格制服的警察巡邏于街上，腰間別著左輪，手里提著短棒，震懾著一個個想冒險的家伙。
「最近我們都不敢獨自上街了……」奧黛麗旁邊的貼身女僕安妮小聲滴咕了一句。
奧黛麗輕輕頷首，未做回應。
雖然魯恩國內上層和軍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甚至還在積極利用「皇帝被刺」一事在國際上攻擊他國，但平民和一部分中產階級的情況卻並沒有什麼好轉。迦德二世教皇陛下是尊貴的神卷者、是一位優秀的宗教領袖沒有錯，可她顯然已經離開大地太久，對國民真正的訴求和需要不了解。
她的政治敏感性顯然不包括治理國家，而長久以來一直持有大量產業、土地和金錢的教會也並不太理解如何經營，但他們也不會將教會的產業交給世俗中善于經商的貴族，只好將救濟物資和「改信我主」、「虔誠地向主祈禱」捆綁銷售，勉勉強強維持了一下教會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因此經濟依然不景氣，並沒有好轉，即便教皇陛下加大了救濟糧的配給額度也無濟于事。
過了一陣，馬車來到佩斯菲爾街，停在了聖賽繆爾教堂門前的廣場邊緣。
那里成群的白鴿已不知去向，一片空蕩。
「魯恩慈善助學基金」和之後成立的「魯恩濟貧基金」、「魯恩醫療慈善基金」原本所在的建築在前段時間的空襲里倒塌了，道恩•唐泰斯先生為了方便眾人辦公，在佩斯菲爾街未受損區域重新租下了房子，不然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們就只能搬進教堂允許分配的小房間里工作了。
對這三個基金會的工作人員而言，那是一段驚險的回憶，許多人已經成為了遇難者。
走下馬車，通過大門，奧黛麗看見一位黑發褐童，臉型偏瘦的少女迎了過來。
不等對方開口，她主動說道︰
「梅麗莎，還有食品可以發放嗎？」
梅麗莎表情沉凝地搖了搖頭︰
「就連我們救濟的那些傷殘士兵，都領不到足額的食品了……」
奧黛麗碧綠的眼眸暗澹了一下，沒表現出自身的無奈和軟弱，微微點頭道︰
「我會想辦法的。」
這段時間，奧黛麗自己的生活也不太好過。霍爾伯爵對自己被軍情九處找上門來這件事情感到相當面上無光，希伯特前往因蒂斯的日程開始變得捉模不定，這對奧黛麗來說不是一個好兆頭。
弗薩克退兵，魯恩版圖擴大，國際上烈火烹油，但是世界似乎並沒有變好。
另一件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事情就是南大陸，陶菲克先生自從知道了來蒂•奧爾的真身是一個北大陸人之後，說什麼都不願意繼續和奧黛麗相處，每每都避而不見。奧黛麗知道這也是對方想要保護她、勉強維持兩人最後的體面和合作關系的方式，但這仍然讓奧黛麗感覺心口鈍鈍地發痛，說不出話來。
自出生以來，北大陸貴族伯爵之女的身份帶給她的就只有羨慕的目光和寵愛。她也知道這世界上必然有因為出身而來的嫉妒和惡意，可恨不得殺死每一個北大陸人的情況不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內。但如今她又一次因為自己是北大陸人而被敵視了，奧黛麗除了更加努力地工作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奧黛麗嘆了口氣，提著裙擺上樓，開始今天上午的工作。
就算陶菲克再怎麼不願意接近她，她還是要做好「來蒂•奧爾」，做好這家醫院唯一的心理醫生。
……
「來自被詛咒之地外……」
「帶來了‘愚者’許諾的拯救……」
東大陸的黃昏中，幾位月城的探險隊成員听著克來恩的話語，許久許久無法回神。
在現在的月城，「愚者」和「造物主」的話題已經是居民們日常的談話內容，兩位神靈的許諾以及神棄之地的太陽的升起早已被寫入新的城市編年史之中，即便是孩子也略有了解。
月城內的信仰還比較自由，居民們都是同生共死的血親或戰友，對彼此的重視遠超虛無的信仰，不會向外界一樣會因為改信而斷絕往來，甚至大打出手。和白銀城一樣，人們向造物主祈禱，向「愚者」祈禱，渴望神靈施與拯救的同時，也會向「豐饒」祈禱，感謝他贈與自己食物和水源。
拿著武器的人們面面相覷，其中額頭上生長著巨大的腫瘤，像一塊耷拉下來的皮膚一樣遮蓋住一只眼楮的女性隊員立刻問道︰
「你要如何證明你的身份？」
話雖如此，她已經對克來恩的說辭信了一半。因為怪物沒有這麼高的智能，不會知道「愚者」，更不要說用諾言來欺騙他們了。除此之外，偶然見過上一位「愚者的神使」的幸運兒，對上一位神使的描述就和他們現在看到的這位幾乎一樣——都是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沒有畸形，並且來自神棄之地以外的正常人類，他們都穿著月城無法理解的材質做成的衣服，服裝的風格也聞所未聞。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足夠強大。
在這片土地上，這樣的人擔當得起「神使」的名號。
女性隊員並沒有去思考「神使」證明自己的方式，在她看來辦法無非就一種︰用神來證明。
無論是向「愚者」祈禱，讓大祭司來確認他的身份，還是別的方式，都是一樣的。
果不其然，克來恩沉著冷靜地點了點頭︰
「當然，我可以證明。」
「但是，作為交換，你們需要告訴我，月城的近況，以及你們這支小隊的探索目標是什麼。」
一上來就詢問城市的近況肯定會引起懷疑，于是克來恩隨意地選了一個問題，表達自己的誠意。
幾位月城的探索隊員對視一眼，面對這位遠強于他們的非凡者，隊員們沒有說話，而是用城內的暗號和手勢簡單地交流了一下。隨後幾人一齊看向克來恩，點了點頭。
「好。」
格爾曼•斯帕羅面貌的克來恩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克來恩一直覺得格爾曼這張不苟言笑的臉和性格在一些場合相當好用，最簡單的，他符合人們對神秘世界的強者的幻想——你只管去把事情做了，不用說任何話。只要你做的足夠理直氣壯，剩下的理由、原因和借口別人會自己幫你想。
克來恩先將自己的靈性灌入手中的十字架，金色的線狀髓質頓時大放光芒，金色的光從十字架的每一條縫隙中照耀出來，像是又一輪小小的太陽被他抓在了手中。
克來恩拿著這十字架，將它舉高了一點，對準了那群古代遺民。
純淨，明亮，溫暖的光芒綻放而出，驅散了周圍的黑暗，照在了這幾個月城的探索隊員身上。
他們的戰斗經驗讓他們條件反射般試圖做出防御，但源自本能的舒適讓他們的動作只完成一半就紛紛停止了。
那種光明，那種溫暖，絕不是火堆能夠比擬的！
這讓探索隊伍恍忽中想起了他們信仰的造物主，那位散發無窮光明，帶來無窮溫暖的神靈。其中那位信仰遠古太陽神的男性守衛更是熱淚盈眶，身軀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丟掉武器跪倒在地。
但到底是他的責任心佔據了上風，他沒有這麼做。
「我主，是和‘造物主’同一時代神靈。」
克來恩一張口，就立刻把自己扮演的「愚者」和現在是阿蒙的「愚者」劃清了界限。
這句話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理解，第一個角度自然是他和遠古太陽神都來自舊日紀元，造物主的次子阿蒙顯然不會獲得這個指向；第二個則是象征福生玄黃天尊與那位「混沌海化身」的上帝，她們都是舊日的意志，古老的神靈，當然誕生于同一個時代，而阿蒙依然不符合這個指向。
他現在拿出的是屬于太陽神的物品。不僅是為了證明兩位神靈的約定，還是因為梅迪奇猜測，在這片被混沌海卷顧的土地上，這件物品能夠降低阿蒙看過來的概率。
「她來自歷史之前，和造物主一樣，來自第一紀以前的古老世界。」
克來恩再一次強調，把「愚者」和「造物主」捆綁在了一起。天使級別的「觀眾」就在這里，心靈的影響悄然落下，改變了月城探索隊對「愚者」的認知。
而這些認知會跟隨「觀眾」的非凡能力「心靈瘟疫」逐漸傳染和影響每一個月城的人。
有了現成強力的幫手，克來恩要借助赫密斯的力量，為月城的人重新塑造一個「愚者」的尊名。
——能夠指向他的尊名！
明淨光芒的照耀中，一股股扭曲掙扎仿佛有自己生命力般的虛幻黑氣從月城的眾人身上蒸騰而起，飛快消散。
「她曾在神棄之地，向月城的人們施以拯救，以證實她與‘造物主’之間的承諾。」
他們都听到了克來恩的話語，也沒有任何反駁的想法，畢竟克來恩是「愚者」的神使，總不可能說假話；再者，全知全能的主也承認了她們之間的約定，兩位有著聯系的古老存在，當然應該是來自一個時代的——至于是哪個時代，第一紀還是第二紀，對月城的人們來說反而無關緊要了。
和造物主同一時代的才是「愚者」，會治療月城的人民的才是「愚者」……
月城人民的心中出現了這個念頭。
赫密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克來恩的身邊，當月城的人們以為克來恩在向「愚者」祈禱的時候，這位「觀眾」悄然入場，在眾人的心中編織起「愚者」的新的形象。
「老實說，一想到你承認自己就是愚者，我還是很驚訝，更沒想到紅天使殿下說這是真的。」
赫密斯在心靈鏈接中小聲開口，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笑意。
「你很聰明，這樣一來，想要和時天使作出區分就很簡單，只需要證明那些經歷過儀式的人並沒有被‘治療’即可。但我們依然處在危機之中，不能掉以輕心。」
但就算月城意識到問題，阿蒙也可以通過欺詐和偷盜記憶來解決……這樣打擊士氣的話赫密斯並沒有說出來，但她相信克來恩肯定已經有所察覺。
克來恩輕輕咳嗽一聲，他點點頭，專注于模彷聖典的語氣遣詞造句，沒有回答赫密斯的話語。
太陽漸漸落下，黃昏朝著西方聚攏，克來恩手中的太陽的光輝也漸漸變得微弱。
月城探索小隊的成員們只覺身體有變輕松，靈魂內的壓抑隨之不見。
淨化完目標體內集聚的污染和疾病後，克來恩停止了注入靈性。
太陽的光芒漸漸消失，十字架又變回了普通工藝品的模樣，克來恩在眾人的眼中看到了不舍。
……
因蒂斯。
正坐在街邊長椅上曬太陽的愛德華忽然睜開眼楮，從口袋里模出了一個硬皮的小筆記本。
她表情怪異地將本子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翻過幾百年前的一些筆記和插畫，翻到了一個多月前，她還在混沌海邊上和上帝當「筆友」閑聊的那部分。
就像是舊日時代的聊天軟件一樣，象征「上帝」的太陽所在那一側，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愛德華翻了個白眼，在心里用母語滴咕了兩句下輩子再也不要和支柱牽扯上，隨後看向上帝傳遞來的信息，露出了一個十分舊日紀元表情包的表情。
「克來恩用上帝的力量做偽裝，對抗阿蒙？」
上帝怎麼還挺喜聞樂見的，你們支柱就喜歡看這種自我斗爭小劇場嗎……愛德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整理語言，無話可說，最後用鉛筆鄭重地在自己的那一欄寫下兩個字︰
「厲害。」
……
緊接著，克來恩舉起了自己的歷史投影「生命手杖」。
雖然克來恩已經將普普通通的而且危險性較低的原木色手杖封印，並且暫時送到了拜亞姆，交給當地的達尼茲和阿爾杰保管，但只要「古代學者」曾經擁有過的，都只會換一個方式陪伴他。
拿著「生命手杖」，克來恩上前幾步，用杖頭杵了一下月城探索小隊的領頭者。
剛才的體驗讓他沒有閃避，他臉上的肉瘤開始崩裂，流膿，澹化，收縮，消失，到了最後，就連一點傷疤都未殘留。
領頭者從隊員們的眼神里知道了自己的變化，有些猶豫有點遲緩地抬起右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龐，從上到下，從下到上，連續幾遍。
克來恩沒有停頓，沒有猶豫，他接連治療著眾人，讓他們逐一獲得新生。
在這個過程中，克來恩不可回避地開始懷念源堡。
在源堡上，他只需要揮一揮手中的原版「生命手杖」，就能讓治愈力量蹭到源堡的位格，同時同精神、靈體和身體的方面治療這些畸形。
還好我剛才先用十字架做淨化……克來恩慶幸，要是這下治不好，那可就給「愚者」丟臉了。
月城的人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彼此的臉，經歷了神跡的他們已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那位女性成員一遍又一遍地撫模著自己的臉，那長期被肌肉瘤擠壓萎縮的眼楮重新生長了出來，變得和正常的眼楮一樣明亮。一邊輕一邊重的異樣感終于消失，眼前的世界被「神使」托舉在手中的金色太陽照亮，她的視野從未如此清晰開闊過。
而那個腰部和肋骨發育得異常縴細的男性守衛不得不放寬了腰帶，甚至分出一只手提著褲子。
可他卻不覺得窘迫，他的目光追隨著克來恩手中的十字架移動，臉上充滿了喜悅。
這一切就和之前遇到另一位神使的隊伍的匯報一模一樣！他們用眼神和細微的表情交換著信息，並且確信，治療就是「愚者」的拯救手段之一，這位神靈憐憫著他們這樣畸形的人類。
可惜啊，不能治療天生的缺陷……精神方面的疾病可以治，有些瘋狂的傾向卻治不了……克來恩向後收回右手，讓「生命手杖」的歷史投影憑空消散。
他走至原本的位置，轉過身體，望著月城的人們遺民道︰
「我來到這里，只是為了履行我主給予的承諾，給予你們救贖，帶領你們離開這里。」
「我將會前往你們的城市，去見你們的大祭司。」
他連大祭司都知道……月城的人們對視一眼，徹底打消了對「神使」的懷疑。
只是這麼說而已，畢竟大祭司才序列4，這里的小隊不可能通過祈禱的方式通知他，驗證我的話的真偽……克來恩趕時間，于是繼續說道︰
「我的誠意，你們已經感受到了。」
「那麼，請你們告訴我，你們這支隊伍和這個據點，是為了探索哪里？」
月城的人們對視了一眼，領頭的人低聲說道︰
「神使，你應該知道，白銀城的存在。」
「我們通過偉大的神靈‘愚者’，得知了白銀城所在的大概方位，正在嘗試朝那里前進，和那里的幸存者們匯合，共同商討離開這里的辦法。」
說罷，領頭人有些隱隱地喜悅︰
「尊敬的神使閣下，您這次來，是打算帶多少人去往……呃，‘外面的世界’？」
說著，他往周圍看了看，猜測著是不是還有什麼人和這位神使一同前來。而依然躲在「心理學隱身」中的赫密斯就在克來恩的身邊，但他們都看不見。
克來恩停頓片刻，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無法給你一個準確的數字，但，我會竭盡所能，幫你們打開通往外界的門。」
得到了承諾，領頭人高興地點了點頭︰「感謝您，尊敬的神使。贊美‘愚者’，感謝‘愚者’！」
克來恩也朝他點頭。天空逐漸昏暗下來，領頭人見他要前往月城，主動指名了方向，並且送給了克來恩一盞獸皮燈籠，克來恩婉言謝絕了備用的獸脂蠟燭。
「對了，尊敬的閣下。」
當克來恩準備穿過這個小小的營地，快速前往月城時，一個人叫住了他。
「請問您認識，之前的那位神使嗎？」這個成員很年輕，還有些局促，頻頻朝克來恩點頭，「他治好了我的母親，不然我的母親馬上就要獨自進入黑暗……希望您能代我向他表達我的感謝。」
克來恩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年輕人是在說真實造物主，當即應允︰
「我會的。」
「感謝您，感謝您。」年輕人高興地說道，期期艾艾地問，「那，那位神使閣下，還會再來到我們月城嗎？他給了我們許多幫助，我的母親做了一些東西，想要贈送給他……」
克來恩沉默了兩秒，依然笑著回答︰
「他有別的事情要做，月城和白銀城以後由我負責。請別擔心，我會把你的謝意和禮物都轉贈給他。」
「那，那就好。」
能夠感謝恩人，年輕人終于松了口氣。他感覺這位神使雖然面目冷峻，但和之前那位一樣，都是心地善良溫暖的人，這也讓他對「愚者」無形之中好感大增。
「我還有一個問題……」得到了克來恩的眼神許可之後，他有些好奇地問道，「兩位神使都是好人啊，並且都幫助我們，保護我們，之前那位神使還幫助我們狩獵了許多獵物，讓我們的孩子不至于餓死……請問兩位是朋友嗎？」
「朋友……」
克來恩的眼神閃動一下，隨後，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我想……比起朋友，他更像是我的前輩，我的領路人。」
「正是因為我追隨著他的腳步，想要去完成他的願望，我才來到了這里，才見到了你們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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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沖死線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