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冢彥見到渡邊晴代的時候,總覺得她有些恍神。
當然,不是非常嚴重的那種恍神,只是在看到名冢彥和冰室侑時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而已。
不過,這也足以說明女教師在思考某些重要的問題。
尤其是在渡邊晴代的目光落到冰室侑身上之後。
將名冢彥和冰室侑帶到指定位置的渡邊晴代下屬見到自家上司的樣子,十分自覺地轉身離開,順手帶上大門。
「名冢彥,你為什麼會把冰室同學帶來。」渡邊晴代的眸光終于從冰室侑身上,轉回到名冢彥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名冢彥听到渡邊晴代時,總覺得她的語氣中有些莫名的冷澹。
但深究起來,又總覺得抓不到關隘。
名冢彥稍作沉默。
渡邊晴代冷哼一聲,正準備結束詢問,帶著兩人往西園寺雪繪的房間去時,卻突然听到名冢彥的開口。
「渡邊老師,昨天西園寺大小姐喝酒喝成那樣……八成是因為在外有應酬,是嗎?」
渡邊晴代的腳步頓了頓。
她側過頭,望了一眼名冢彥。
「讓我做個大膽的猜想……昨天的酒會,應該不太順利,對嗎?」名冢彥望著女教師,某種竟然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渡邊晴代微微點頭。
這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畢竟自家小姐拒絕和大浦合作的消息,最終也會被某些有心人傳播開來,最後再匯聚起來,作為攻擊她的武器。
「那麼西園寺家內部,對于西園寺大小姐的不滿聲音,是不是比之前更大呢?」名冢彥微笑著,提出另一個疑問。
渡邊晴代看了名冢彥許久。
「是。」女教師終于給出了個有聲的肯定答復。
「那就好了,既然如此,我帶冰室同學過來,就有非常大的用處。」名冢彥輕松地嘆氣松手,「希望西園寺大小姐能喜歡這份禮物。」
渡邊晴代繼續盯著名冢彥,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麼來。
只是女教師沒能成功而已。
至于站在名冢彥身後的少女,也在盯著名冢彥的背影,片刻不移。
為什麼……名冢君要把我的主動前來,說成是他要帶我過來?
明明我已經做好了引起沖突的準備,為什麼名冢君還一定要替我遮掩……
少女無意識地抿了抿嘴唇,心中既有疑惑,又有些莫名而來的喜悅。
「渡邊老師,不如先帶我們去西園寺大小姐那里?」名冢彥自然不會和兩人一樣有動作停滯下來,而是催促起渡邊晴代,「既然之前渡邊老師這麼著急地打電話來,相信西園寺大小姐……也已經等得很急了吧?」
渡邊晴代再一次沒有回話,而是自顧自地轉身帶路。
名冢彥自然跟上。
……
會議室。
西園寺雪繪著裝嚴肅,姿勢不見慵懶地坐在主位上,面對著下首的三名男子。
只是少女的臉色明顯有些蒼白,額頭上似乎也有汗珠隱現。
坐在她右側下手的,看上去已經上了年齡。
而和女孩對坐的另一名男子,則看上去年齡更大些。
唯獨坐在西園寺雪繪左手的男子看上去年輕許多,大約在二十大幾,接近三十的樣子。
「雪繪,身為你的伯父,我想我有資格向你索要昨天行為的解釋。」在少女對面的西園寺晃明看上去慢條斯理,但話語沒有半分饒過西園寺雪繪的意思。
昨天在酒會上,西園寺雪繪當場拒絕了大浦株式會社的一切合作條件。
至于原因嘛……倒也很簡單,因為大浦的那位社長提出,是不是可以請西園寺雪繪見一見他推崇的某位年輕俊彥。
那樣的話,合作想要拖後一些,倒也不是不行。
而西園寺雪繪的反應就比較有趣了,她言辭嚴厲地拒絕了大浦社長的提議,並且直接表明,私立理心學園接下來不會有任何和大浦株式會社的合作。
于是,女孩的三位親屬才會在今天前來家中,選擇向她問責。
「沒錯,雪繪,你不想和大浦繼續合作,那當然沒有問題。」坐在少女右手側,叫作西園寺千明的男子接著開口,「但昨天大浦那位前田社長,按照我們事後得知的消息來說,不僅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反而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和你緩和關系,介紹些有為青年讓你認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前面的話語,西園寺千明的語氣還稍有緩和,但等到後半部分,責問的語氣已經顯露無疑。
坐在西園寺雪繪左側的年輕男子倒是想開口,但他只是被西園寺晃明瞟了一眼,就乖乖閉上嘴,沒有再發言。
少女看著眼前的三位親屬,表情澹漠,「伯父,叔父,我做出這樣的決定,自然有我自己的考慮……」
「有什麼考慮?」西園寺千明看起來是個急性子,還沒等西園寺雪繪說完,就直接開口,「雪繪,你說是有自己的考慮,實際上拒絕前田社長,全是出于私心吧?」
「你父親倒下之後,我們想盡辦法,想要給你找個伴侶,一起度過眼下這個難關,但你非但不領情,還一直把我們的話當成空氣……雪繪,你自己說,你昨天拒絕前天社長,是不是只是因為不想和其它家族聯姻?」
西園寺雪繪深吸口氣。
她當然有這樣的考慮。
但問題在于,她如果不拒絕和大浦的合作,那之後大浦只會在自己的業務上站得更穩。一旦成了氣候,那之後再想要做出什麼改變,要付出的代價只會大上好幾倍。
「怎麼會呢,西園寺大小姐的考慮自然是出于公心,三位這說的是什麼話?」一道清朗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本來覺得局勢已然在握的西園寺晃明和西園寺千明,微微轉頭。
會議室的大門打開,渡邊晴代讓出一個身位,將名冢彥和冰室侑請進會議室中,「小姐,名冢……君,還有冰室巫女已經請到。」
渡邊晴代的稱呼很奇怪,不僅沒有用全名或者「同學」這個稱謂來稱呼名冢彥,甚至還特意用冰室侑在神宮中的職務來稱呼她。
而西園寺雪繪嘛……
听見名冢彥的聲音,看見他進入會議室時,少女的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歡愉。
但看到冰室侑是,這絲歡愉就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雪繪,冰室巫女不請自來,想必你不會不歡迎吧?」名冢彥走過在場的三個男人,彷佛掠過空氣一般。
西園寺雪繪的好看的眉頭稍動。
「嗯。」少女發出輕輕的嗯聲。
「好吧,那我就和冰室巫女……入座了?」名冢彥笑了笑,指了指西園寺雪繪兩側還空余的位置。
他說是在詢問,但已經自然地坐了下去,完全沒有等待西園寺雪繪的意思。
之前,西園寺千明和另一名年輕男子說是坐在西園寺雪繪的兩側,但會議室的桌子那麼長,他們自然不會貼近西園寺雪繪落座,而是坐在西園寺晃明的身邊。
頗有種圍剿西園寺雪繪的感覺。
結果名冢彥一進會議室就把冰室侑神宮巫女的名號扔出來,甚至還大咧咧地在詢問到自己和冰室侑能不能直接落座的答桉前,就已經坐了下來。
原本西園寺晃明預計的三對一圍剿的氣氛,就那麼奇奇怪怪地消失無蹤。
渡邊晴代站在門邊,望著名冢彥幾乎把自己當成主人的樣子,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接著又迅速消失無蹤。
「閣下是誰。」片刻的平靜之後,西園寺晃明盯著名冢彥發問。
從對面三人的情況就可以看出,那位叫冰室侑的神宮巫女明顯听從名冢彥。
而西園寺雪繪雖然不听從名冢彥,但似乎也沒有反駁他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
西園寺晃明可不記得少女在接下她父親的位置之後,對除渡邊晴代以外的人有這樣的態度。
「在下名冢彥,無名小卒一個。」名冢彥露出燦爛的微笑,「倒是閣下三人,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呢?」
「伯父西園寺晃明,叔父西園寺千明。」西園寺雪繪指了指兩人,冷聲回道。
「哦……」名冢彥裝作恍然大悟,指向剩下的年輕男子,「那這一位呢?」
「不知道。」
听到西園寺雪繪的回答,就算名冢彥明白少女想給這家伙一點顏色瞧瞧,也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法,結果差點笑出來。
年輕男子臉色漲紅,但居然還能忍著沒有發作。
「好,那麼名冢閣下,忽然帶著神宮巫女造訪我西園寺加,又有何貴干呢?」西園寺晃明絲毫沒有在意西園寺雪繪的介紹語氣,也沒有去管被忽略的自家佷子,只是認真詢問。
「倒也沒有什麼其它意思……只是想說一句,如果想要改換西園寺家的主事人,總該征詢一下神宮的意見,不是嗎?」名冢彥笑得很燦爛,「況且,雪繪身為晃弘叔叔的女兒,總該有自由選擇伴侶的權利吧?」
「身為家主,自然應該為家族犧牲!」西園寺千明插嘴道。
「哦……那這位西園寺千明,如果我身邊這位巫女告訴你,你親三下我的鞋子,就給西園寺家更多支持,那你願意嗎?」名冢彥狀似無意,語氣輕松。
西園寺千明一時無言。
名冢彥這話不能說有多少深意,但也挖了個坑在那里。
你說家主要為家族犧牲,那你身為家族成員,是不是要為家族犧牲呢?
只親三下別人的鞋子,就能為家族獲得更多支持,不是應該去做的嗎?
但很明顯,西園寺千明想要的不是「家族的利益」,而是「團體的利益」,甚至是「個人的利益」。
所以,當名冢彥開玩笑般拋出了這麼一句話時,這位看起來暴脾氣急性子的中年男性,就干脆這麼閉口不言。
「千明,不要胡說,家主當然有自己的選擇權。」西園寺晃明接過話茬,「只是,那也要不損害到家族的利益才行。」
「這是當然,只不過晃明先生……至少也要考慮到神宮的支持嘛。」名冢彥笑著指了指一直沒有開口的冰室侑。
「好吧……既然閣下這麼說,我想我們是該再好好思考一下。」西園寺晃明听到這里,緩緩起身,居然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他有時間去驗明名冢彥和冰室侑的身份,所以眼下自然不可能撕破臉。
但有這兩個人在,想要繼續對西園寺雪繪施壓就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與其繼續無用功,不如直接離開,去找其它方向下手。
西園寺千明和年輕男子有些愕然,但以西園寺晃明馬首是瞻的他們顯然不敢違逆,只能跟隨離開。
渡邊晴代跟隨三人,將三人送走。
大門的會議室再一次關閉,會議室里再一次陷入寂靜。
而正當名冢彥想要開口時,冰室侑卻突然站起身,走到名冢彥旁邊重新坐下。
換句話說,如果從左到右的順序,是冰室侑、西園寺雪繪、名冢彥。
那麼現在,就是西園寺雪繪、名冢彥、冰室侑。
先前可以算是兩人「拱衛」西園寺雪繪,而現在嘛……
就莫名像是名冢彥被夾在中間,隨時可能被任何一方搶走。
「冰室侑,我只讓晴代叫人把名冢彥帶過來,你過來干什麼。」不知過去多久,西園寺雪繪突然神情冷澹地開口。
名冢彥心中一突,剛準備重新開口,把少女的問題湖弄過去,就听見冰室侑毫無猶豫的回答,「名冢君既然要來,我就要來。」
于是,名冢彥只能停下剛才的想法,嘆了口氣。
「我明白,你的到來確實給了我不小的幫助。」西園寺雪繪仍舊望著冰室侑,完全沒有去看名冢彥,「但我不需要。」
她的聲音就像在暴雪天里從雪堆中挖出來的石頭。
硬梆梆的,又冰涼刺骨。
「小姐,需要我拿些什麼東西進來嗎?」渡邊晴代的聲音忽然在大門處響起。
女教師推門進入,用問詢的表情看著自家小姐。
名冢彥同樣在看著渡邊晴代。
哪里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她明明一直在門外關心著里面的動靜,而听到眼下似乎氣氛不太對,這才主動進門,詢問需要什麼東西。
西園寺雪繪深吸口氣,「不用,我們馬上就會談完……你記得等會兒把他們兩個送回去。」
「小姐?」渡邊晴代一陣驚訝。
她本以為少女會把名冢彥留下來,一直到晚上才送回去。
沒想到居然是說完事以後就把他送走。
「好了,晴代,你繼續去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進來。」少女揮了揮手,顯然不想多說。
女教師听從命令,轉身出門,重新關上大門。
名冢彥又一次有些慌亂起來。
如果是西園寺雪繪和冰室侑對峙的場面,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冰室侑。
畢竟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畢竟兩人眼下在關東,沒有其他人會去管少女的事情。
畢竟女孩剛剛還幫了西園寺雪繪。
可眼下這種死一般的寂靜,偏偏是名冢彥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的。
他知道風暴正在孕育,知道有事情正在醞釀,可卻怎麼都沒有辦法阻止。
「雪繪,你讓渡邊老師叫我過來,究竟是有什麼事情?」無奈之下,名冢彥只能選擇自己挑起話題。
少女沒有回答。
她讓渡邊晴代把名冢彥帶來,本意是想告訴自家的伯父,叔父,自己已經挑好了婚姻的人選。
至于這樣做會有的後果……
無非是讓他們獲得更多可以用來做動作的借口。
但西園寺雪繪不在乎。
有名冢彥在身邊,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把那些人掀翻。
可冰室侑的突然到來,讓這件事情干脆變了個味道。
雖然自己先前曾經貶低過她,說她這個神宮巫女一事無成,時時刻刻都在拖累名冢彥……
很明顯,如果不是她這個神宮巫女的出現,西園寺晃明絕不會那麼干脆地轉身離開。
很可能會趁著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時間點,盡一步逼迫自己。
但現在……
「名冢彥,你先出去一下。」西園寺雪繪心中的想法忽然有些復雜,她看向名冢彥。
「啊?」名冢彥更加模不著頭腦。
照理說,這位西園寺大小姐最初只是想把自己帶到這里而已……
為什麼現在會想把自己趕出去?
「雪繪?」他試探了一句。
「出去,我馬上會叫你進來。」西園寺雪繪有些不耐煩地回道,「你再不出去,我就讓晴代把你請出去。」
「我……」听到這里,名冢彥還能怎麼辦,只能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往會議室外挪動。
可惜,西園寺雪繪的想法沒有任何變化,就這麼看著名冢彥拖延時間,磨蹭到會議室外。
等听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她才看向冰室侑。
只是,冰室侑選擇了先發制人。
「西園寺雪繪,你周六讓渡邊老師帶走名冢君,究竟讓他干了什麼?」少女看著西園寺雪繪,眸光清澈,容不得任何一點謊言。
西園寺雪繪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巫女。
她不想說謊,也沒必要說謊。
她也不需要用名冢彥來換取冰室侑的支持。
「我把他叫過來,強吻了他。「她望著冰室侑,露出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