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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明修棧道

「我知道,您受了很多苦,我也很苦。沒人傾訴,沒人理解,滿腔的委屈一腔的痛。」只這一句話,瞬間就把自己和明鏡的心境巧妙地調換了。

明樓語氣篤定道︰「您知道嗎?姐姐,有許多劫數是無從把握的,某些事情,我根本就沒有可回旋的余地。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大姐,我們談談。」

「你要不怕被我打殘廢,你就跟我進小祠堂,我們有話當著爹娘的面說。」

「好。」明樓道︰「您放明誠起來吧,我回來,他並不知情。」

「明誠也做了新政府的長官嗎?」明鏡問道。

明樓啞口。

「那就是還沒在新政府混上個一官半職了!我就拿他殺殺明長官的銳氣,怎麼啦?!」

所有的人都畏懼地低下頭去。

「明長官,小祠堂,你進還是不進?」

明樓朗聲道︰「進!」

幽暗的小祠堂,明鏡注視著明樓,質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明樓站在小祠堂門口貼著門注意傾听著門外的聲音,安靜。

明樓依舊沒有說話,走過來拉住明鏡的手,道︰「大姐,我們進密室。」他也不等明鏡表態,直接按動按鈕,打開密室的門,拉著明鏡走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明樓打開電燈,小祠堂的方桌上供著明家祖父母、父母的靈位。台布有些落灰,似乎已經很久沒人進來打掃。

明樓幾乎用力將明鏡推送到椅子上坐下,道︰「大姐,我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超過半小時,就會引起‘孤狼’的懷疑。在這半個鐘頭里,我希望您能平心靜氣听我說,並且,記住我所說的一切。」

明鏡睜大眼楮,有點懵,問道︰「什麼孤狼?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只有半個鐘頭的時間,明長官,你要覺得到了這里,你還要撒謊的話……」

「明鏡同志!」明樓嚴肅道。

明鏡頓時呆住。

「明鏡同志,我現在代表中共中央南方局特派委員跟您談話。」

明鏡看著他,腦海里處于抽了真空的狀態,空白一片。

「我知道,一時半會兒您很難接受。」明樓略作停頓,然後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缺了角的法幣,「這是南方局董書記交給我的缺角法幣,那塊撕下的一角,在您這里,您可以核對。」

明鏡僵硬地站起來,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小方桌下的夾層抽屜,從里面取出一角法幣,二者合一,的確是一張完整的鈔票。

「你到底是什麼人?」明鏡問道。

「我是您的家人,姐姐。」明樓迅捷掏出打火機,當著明鏡的面焚毀了那張法幣。相當于,當場毀滅能夠指證自己的一切證據。

明鏡覺得頭疼、眼花、四肢乏力,眼光像一片薄涼的刀片刮在明樓的臉上,仿佛此人完全陌生。

「你騙了我多少年?一次又一次?」明鏡終于開口質問道︰「你們一個個都欺騙我,我卻一個都不舍得拋棄!」

「大姐,先有國後有家。」

「你,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失家’的女人?二十年前我曾有過一段良緣,是我自己為了家庭選擇放棄,我也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和奮斗的信仰。可是,我不能放棄兩個兄弟,我不能甩手而去。我守著家和業,終身未嫁。我撫養你們,家和業始終要交給你。而明台,我想給予的是幸福生活,無憂無慮,不想讓他變得有一絲一毫齷齪、算計。到頭來,該讀書的去了戰場,該算計生意的在算計人的‘身家性命’。家和業,在你們眼里分文不值。早知如此,我……」

「不是的,大姐。」

「不是什麼?我苦心經營的一個家,現在已經四分五裂。明台離我而去,除非戰爭結束,他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家。而這個家,對于你來說,就是一個可用可棄的棋子。你居然一直就知道我是誰,而我對你卻一無所知。就算是到了現在,我依然分不清你是妖是魔是人還是……」明鏡又停頓下來,她恨自己,恨自己連一個「鬼」字都忌諱地不敢說出來,她害怕有一天真的失去。

「大姐。」明樓雙手握住明鏡的手,靠著她的雙膝蹲了下來,用盡全力地控制明鏡激動失控的情緒。

「大姐,你冷靜下來,听我說。我們的確欺騙了您,但是我們是有苦衷的。」

「有沒有想過,我是你的什麼人?如果,你這位超然的棋手一招失手,棋局適得其反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

「有過。所以,我很內疚。」明樓的眼里隱隱閃爍著淚光道︰「我錯了,我知道,自己很久以前就錯了。對于姐姐來說,我是情理雙虧的人。」他低下頭,屈下一膝,調整了一下講話的節奏。有的時候,他恨自己每次講話都在思考,從無真性情流露,他深知習慣成自然,他並非刻意為之,但是,在明鏡的眼中,真的太虛偽,太假,太可恨。他自己無力糾正,恨自己心態過于保護自己,心理已經很不正常。

「姐姐孤獨,痛苦。二十年前姐姐放棄了唯一一次‘真愛’,為了把我和明台養大,您犧牲了應該屬于您的愛情生活。您苦心營造的一個家,被我們給打碎了。因為,國碎了,家碎了,您的心也碎了。血與火鍛造了我們的堅強,我和明台都是軍人,軍人是國家的脊梁!我們無愧于家國,無愧于軍徽,我們唯一愧對的就是姐姐。」說到此處,千不該萬不該,他居然下意識地去看手表,剛剛動了情的明鏡一下就心火直竄。

「知道你為什麼讓我嫌惡嗎?你回家,你訴苦,你認錯,你不是屈服于親情的壓力,你是帶著任務來的。你跟明台比起來……你?」

「明台讓您憐愛,是因為他還有選擇的余地,對于親情、愛情,甚至信仰,他都有選擇的余地。可我,沒有。」明樓必須要快刀斬亂麻了。

果然,明樓的這句話打亂了明鏡的思想,打亂了明鏡要質問他的次序。明鏡的思緒跳躍、混亂了。

「沒有多余的時間了。」明樓站了起來,很嚴肅,很著急地說。「大姐,您听我說,日本人有一列火車滿載著三十節車廂的生鐵要開往滿蒙,這批物資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南方局經研究決定,在上海火車站實施‘越軌’方案,將這批貨運往第三戰區皖南。」

明鏡愣愣地看著明樓,終于平靜下來道︰「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您設法上那輛列車。」

「那是貨車。」

「不是貨車,日本人怕路上抗聯打這批物資的主意,用的是普通列車,前面的車廂還載有日本華僑。押運物資的日本憲兵都化裝成乘客,但是他們身上都有武器,列車一旦遭到攻擊,他們就會大開殺戒。我們的目標就是將後面裝載生鐵的車廂月兌鉤,盡量保住車上的旅客,盡量不驚動車上的憲兵,把行動連帶損失降到最低。」明樓看看表,加快語速道︰「您將以帶著父母骨灰回蘇州安葬為由,登上那輛列車,我會安排明誠以護送您為掩護,帶一組小分隊上去。」

「明台會上車嗎?」明鏡突然插話。

「會,他和黎叔那一組的任務是配合小分隊,將列車開往第三戰區。」

明鏡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大姐,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要提醒您,桂姨是日本間諜。」

「什麼?」明鏡的眼珠子瞪圓,張著嘴,難以置信。

「但是,我們現在得留著她,您還得帶上她一起上火車。」

「為什麼?」

「她的身份,就是掩護我們上車的一張‘無形通行證’。您切記,上了車就听明誠指揮,他會保護您安全抵達蘇州。」

「桂姨呢?」

「明誠會牢牢控制住她,到了蘇州,我們會解決她。還有,為了把戲演足,我請大堂哥在白雲觀為父母打醮三日,大姐您一定要去哭一次喪,記住帶著桂姨,只有這樣,您才能名正言順抱著骨灰盒上火車,您上去了,阿誠的小分隊才能上去,這才是關鍵。」

明鏡听明白了,點點頭。

「大姐,我得走了,咱們姐弟之間的不和睦還得接著往下‘演’。等您下次回來,明樓再向您請罪吧。」

明鏡冷笑道︰「你還知罪麼?」

她這一冷笑,明樓倒放心了,這證明她又恢復了大家長的狀態,證明她並沒有被一系列的「欺騙」行徑打垮。明樓笑起來,道︰「大姐就是大姐,有氣度,能包容,我真的是由衷佩服。」

「呸!下次回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她永遠不再弟弟們面前落下風。

「那我就先撤了。」

「滾吧。」

明樓站起來,打開密室的門,請明鏡出來。

姐弟二人走到小祠堂門口,明樓忽然對明鏡做了一個「按捺住性子」的小暗示。

明樓大聲道︰「大姐!您為什麼這樣頑固不化呢?明台是撿來的孩子,我才是您的親弟弟!難不成,他有什麼特殊來歷?讓您這樣費勁心思,他已經完了!他馬上要死了!」

明鏡雖然知道他做戲,可是那一句「他有什麼特殊來歷?」擺明了諷刺自己是否行為不端。明樓撩撥人心火的本事,可謂得心應手,明鏡剎那間一股氣凝上心田,狠狠地給了明樓一記耳光,打得他口角頓時溢出血絲,步履踉蹌。

明樓順手打開門,顯得很是狼狽,說道︰「我真懷疑,您是否精神出了問題。」說完,飛奔而出。

明鏡此刻醒悟過來,捶胸頓足地哭起來,追了出去。

明鏡順著樓梯追下來,邊追邊喊道︰「明台,我那可憐的小弟。明台!你們把小弟還給我。」

桂姨趕緊上前攙扶明鏡。

明樓一邊跑下來,一邊擦拭口角邊的血跡,走到門廊下,對仍舊跪在那里的明誠道︰「我們走!」

明誠會意,從台階上站起來,跟隨明樓直下草坪。

明樓上了汽車,阿誠立即開車駛離明公館。身後是明鏡的哭聲和稀里嘩啦砸碎餐具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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