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駛進軍校操場,林沐和馮曼娜從卡車上先後走了下來,走到王天風面前,敬禮,立正。
王天風看著兩人不緊不慢道︰「歡迎回來。考試成績我看過了,不及格。比預定歸隊時間晚了整整八個小時。總部的人今天打電話來責令我從嚴整頓。」
「就是晚了八小時,分扣得太狠了。」林沐不滿道。
「戰場上,晚了八秒,也沒人會等你,分扣狠點是在救你的命。」王天風一臉嚴肅道︰「為什麼晚了八小時,解釋一下。」
「我們遇到空襲了。」
「很好的借口。」
「我們路上跑散了。」
王天風點點頭,停頓了一下,才問道︰「還有話跟我說嗎?」
「沒了。」林沐想都沒想,月兌口而出道。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麼遺漏的?」「我……」
馮曼娜要說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林沐截了下來道︰「我們就是跑散了。馮曼娜身體出了點狀況,她生病了。」
「生病了?」王天風慢悠悠道︰「生病了還那麼能跑。」
林沐問道︰「我們能回宿舍了嗎?」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馮曼娜留下。」
「為什麼?」林沐不滿道。
「你心知肚明。」
「我們都回來了,這才是重點。」王天風看著他,林沐忽覺語氣有些過激,遂低聲懇求道︰「老師……」
「好吧,下不為例。」王天風把眼楮轉向馮曼娜。
林沐的臉上立即呈現出孩子般的笑容。
王天風從馮曼娜身邊走過,低沉地說了一句︰「別再枉費心機了。」
馮曼娜緊咬雙唇,沉默不語。
郭騎雲走到二人面前,說道︰「戒指、衣服都還到總務處,下面的學員還要用。」
林沐從手上抹下戒指,還給郭騎雲。
馮曼娜模著手指上的戒指,猶疑了一會兒,問道︰「能留給我嗎?」
郭騎雲干脆道︰「不能。」
林沐道︰「她喜歡就讓她留著吧。」
郭騎雲厲聲重復道︰「不能。」
「這個戒指多少錢?」
郭騎雲抬頭看著林沐,不屑道︰「有錢了不起啊。」
馮曼娜把戒指褪下來,遞給郭騎雲。
郭騎雲接過戒指,又說道︰「還有一把槍。」
馮曼娜又從身上取出手槍,交給他。
林沐把一切看在眼里,雖然生氣但想到這是軍校,還是忍了。負氣地瞟了一眼郭騎雲,拉著馮曼娜離開了操場。
新一輪的訓練正式開始,郭騎雲的嚴格要求讓學員們個個精疲力盡。馮曼娜發著燒仍舊堅持著攀越障礙,一絲不苟地接受訓練,直到再也堅持不住而昏厥倒地。
馮曼娜的暈倒引起小範圍間的一陣騷亂,林沐從自己的訓練位置離開,向著攀越訓練場跑去。他跑到馮曼娜身邊,俯身抱起模了模她的額頭,急道︰「她發燒了。」
見狀,郭騎雲走了過來。
林沐大聲說道︰「她病了。」
郭騎雲略微看了看,輕描淡寫地說道︰「繼續。」
林沐以為自己听錯了,追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繼續。」郭騎雲重聲道,「還有你,明台,馬上回到你自己的訓練區。」
林沐壓著心火說道︰「她生病了,應該送醫務室,你居然還叫她繼續?」
「訓練場和戰場是沒有區別的,如果今天她在戰斗,你也會因為她生了病而叫暫停嗎?」郭騎雲怒目而視道︰「槍林彈雨,能停得下來嗎?」
「強詞奪理!」林沐壓抑許久的怒火終于被點燃,高聲道︰「你身為教官,不知愛惜下屬,有什麼資格帶兵?」
郭騎雲當著眾學員的面遭遇頂撞,自覺失了面子難以下台,怒吼道︰「你居然教訓起教官來了!駑馬鈍劍還指望你去救國扶危?」
馮曼娜迷糊間伸手拉了拉林沐,示意他不要沖動,但並沒有用反而讓他的情緒更加激動,林沐怒道︰「我們不為了救國扶危,我們到這里來做什麼!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沖我來啊!」
「你放肆!」
「訓練課不是虐殺課,你利用職權,不用訴諸武力,一句口令就可以殺人害命,軍校里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東西?!」
郭騎雲徹底惱怒,一拳朝林沐揮了過去。林沐見狀也不甘示弱,遂動手回擊。師生兩人在操場上打將起來。林沐把自己的實力壓低到稍微高出郭奇雲少許,郭騎雲吃盡了苦頭,異常狼狽。
被分開後,林沐虎著一張臉站在王天風面前,相對于情緒激動的林沐,王天風竟然異常的平靜問道︰「為什麼出手打人?」
「是他先打我的!」林沐依舊是一臉的不服氣。
「他是你的教官。」
「他以強凌弱,欺負女學員。有病不給看病,強迫馮曼娜帶病訓練。」林沐嘴硬道︰「這種人不配當教官。」
「我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王天風冷冷一笑道︰「慈心和俠氣抵擋不住戰場上的殘酷和慘烈。在戰場上,敵人不會因為你今天生病了,就停止對你的追殺。在執行任務的關鍵時刻,就算你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你也會去沖鋒陷陣。否則,你就不是戰士,不配做軍人。」
「軍人也是人。」明台辯駁道︰「馮曼娜的意志已經夠堅強的了。再說,意志再堅強的人,本質上也是一個常人。訓練場畢竟不是斗牛場,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分出輸贏勝敗。」
「我們的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我不例外,你不例外,女人也不會例外。」王天風非常清楚明台的意思,試圖有效地控制住局面。
林沐繃著臉,賭氣不言語。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別打錯了算盤。我會送你去軍法處,作為這個戰時秘密軍校的教導主任,我要給全校教官、學員一個交代。」
「我想打個電話。」林沐的目光落到王天風辦公桌的一部分機電話上。
「給誰打電話?」
「誰是你的頂頭上司,我就給誰打電話。」
「你想越級匯報?」
「對,我是你的學生,是你管轄權限里的人。所以,我要找一個能管你的人。」
「哼,打電話是吧?好啊。」王天風拿起電話筒,想也不想,反手將話筒砸向林沐的面頰,恨聲道︰「其心可誅!」
林沐沒有防備,被他一擊即中,仰面倒下,索性干脆裝昏。
一分鐘過去了,躺在地上的林沐居然沒有了反應。
王天風余怒未息地看著地上雙目緊閉的明台,郭騎雲聞聲跑進來,愣了一愣,看到林沐紋絲不動地躺在地上,便上前俯身察看,大驚失色道︰「老師,他昏過去了。」
王天風愕然,隨即把手上的電話筒舉起來看了看,沒有一絲血跡,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鐵青的林沐,滿心疑惑。
王天風在醫務室的門外踱步徘徊,不一會兒軍醫從屋里走出來告訴他檢查結果。得知林沐是因為腸胃不好有意控制飲食導致短暫血糖偏低,再加上心有焦慮才會暈倒後終放下心來,又忽覺可笑至極。
看著病床上靜靜躺著的林沐,王天風沉思著。想到林沐身份的特殊性,富貴人家,嬌養子弟,心高過天,眼過于頂。僅憑一次機緣巧合便涉足諜海,恰又適逢其會遇得伯樂,可謂是一匹烈馬,野性難馴。
王天風清楚,對于林沐這樣的急癥就需要下猛藥,想了許久決定干脆來個釜底抽薪,短時間內拿下這匹野馬。如果林沐只是一個庸常之輩,他也不打算再把時間都浪費在他的身上。心中暗忖,既然林沐想走,那就讓他走吧。
林沐醒來後,王天風直接把行李扔給了林沐道︰「走吧,明少爺,現在就走!」
林沐很是意外,沒想到期望已久的自由會來得如此之快,疑惑道︰「不送我去軍法處了?」
「是軍人才配去軍法處!」
明台臉色突然一沉。
「你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個嚴謹刻板的人。我想,我們之間的師生緣分到此為止了。」
林沐沉著一張臉,不說一句話。
「現在是戰時階段,武漢失守了,戰事轉入相持。南京偽政府蠢蠢欲動,上海一片腥風血雨,人命微妙不足道。重慶大轟炸,你也親身經歷了,我們沒有多余的力氣耗在一個……」王天風想說「逃兵」,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一個……少爺身上,你的確不屬于這里,回香港做你的生意去吧。」
林沐心里頓時明白了過來,他知道王天風一定已經開始最後算計他了,他想了想原劇情,感覺應該順著原身的路走下去。
「一會兒我會叫馮曼娜來跟你道個別,通行證我會給你準備好,司機會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順風。」王天風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我就不送了。」
醫務室外的草坪上,馮曼娜緩步向王天風走過來。
「老師。」馮曼娜眼楮有些紅腫,像是哭過。
「我希望你能勸勸明台,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些秘密往往是因為我們不願意去打破,而開始制造謊言。為了維護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謊言,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有什麼意義呢?」
王天風盯著馮曼娜的眼楮說道︰「洗不干淨的底就算丟到清水池去,依然是髒的。」
馮曼娜突然有些顫抖,她十分不想讓林沐得知她的過往。
「你不能逃避制裁!你背叛了他,他卻原諒了你。你跌跌撞撞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林沐有可能因為你的月兌逃而喪命!自私自利的女人!」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慘的身世留下他,無異于卑鄙地謀殺他的‘自由’,而我將成為永不得救的罪人。」馮曼娜低著頭,語氣中充滿著倔強。
「你原本就是一個罪人,名副其實。」王天風知道自己這樣將會有些殘酷,可如果自己不殘酷,對馮曼娜來說就更加殘忍。為了馮曼娜,他只能殘酷到底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個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們留下你,就是欣賞你的‘毒’,你的‘狠’,你裝什麼善良,你自己不惡心嗎?欺騙一個真正善良的人。」
王天風的話像一根尖銳的刺,重重地深深地刺在馮曼娜的心上,她渾濁著雙眼,抽噎道︰「您要我揭開永生無法漠視的傷痛,我寧可去死。」
「選擇去死,也是一種女人特有的防御手段。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馮曼娜心若雷擊,面如死灰。
待王天風走後,馮曼娜站在原地許久,才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擦干臉頰上的淚痕。布簾掀開的一剎那,馮曼娜展眉一笑走了進來,苦澀凝重的臉上擠出了貌似甜美輕松的笑容對林沐說道︰「听說你要走了?」
林沐看她的眼楮,知道她不舍得自己,淡淡一笑道︰「還會再見的。」
「不會了。」馮曼娜低下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繡好的類似香囊的「錢袋」遞到明台的手上,說道︰「不要嫌棄,雖說不是用的純絲,卻也是上好的棉線繡的。」
林沐把「錢袋」握在手心里,心情頓時有些異樣。
「喜歡嗎?」馮曼娜問道。
「不錯。」林沐淡淡淺笑道︰「以針代筆,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馮曼娜歡喜地笑而不語。
「鴛鴦?」林沐訝異地看了看錢袋上的名字,又看了看馮曼娜。
「是我送給你和胭脂的禮物。」馮曼娜羞澀地說道︰「祝你們百年好合。」
林沐點點頭,說道︰「多謝你了。」
「將來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這個錢袋,也是一個念想吧。」
「我要想你了,會來看你的。」
馮曼娜眉宇間蒙得有了三分喜悅,但還是拒絕道︰「千萬不要學我,不要回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最後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