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就在興化港口即將建成之際,先後從臨安傳來幾個消息。
一是歷時兩年終于從海外回來的遠洋船隊帶回來的貨物遠遠少于預期,不光如此,就連船只也少了一大半,因為船隊在去年經南洋到天竺之時,在海上遇上大風暴,不幸折損大半,百艘船到達天竺海岸的不足三十艘,船上的貨物毀壞丟棄無數,遭此大難,船隊根本無法再前行,在天竺休整幾個月,跟天竺人交換了物資後,剩余的二十多艘船沿著海岸返回南洋,繼而乘風回到大宋。
由于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很少,船隊沿途沒有出售任何貨物,全都運回臨安了,即便如此也緩和不了朝廷和皇帝的憤怒,一眾參與回易的官員全部停職。
另一個消息是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魏師遜被罷官,權吏部侍郎施鉅參知政事 監察御史鄭仲熊簽書樞密院事。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消息,傳言朝廷有意恢復對外貿的限制。
幾個消息傳到興化不久,正當楊叢義驚疑不定之時,一紙吏部文書到達興化,要他一個月內交接通判之事,在家待命。
這一紙調令讓楊叢義十分意外,他的通判任期還有一年才到,不知朝廷此番忽然將他停職是否跟他上書皇帝,建議放開外貿限制有關,如今朝中風雲變動,政令更改,一旦真要恢復外貿限制,他必然要被棄用。
港口營建即將完成,即使吏部已有任命,在繼任通判未到之前,楊叢義依然是通判衙門主官,興化很多事還是由他做主,而港口建設接近尾聲,百步路走完了九十九步,他自然不想半途而廢,況且這些營建港口的錢是跟他關系比較近的人資助,他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興化港口營建未受影響,在楊叢義督促下繼續施工。
幾天後,又一紙任命文書到達興化,要楊叢義臘月初十之前回吏部報道,在臨安待命。
此任命一到,楊叢義頓時有些手忙腳亂之感,港口營建尚未完成,蓮兒也有孕在身,六七個月了,興化到臨安,千里之隔,路途遙遠,不管是帶上她們,還是不帶她們,都很為難。
若獨身一人五日之內出發,臘月初十之前他能趕回臨安,但要帶上清塵和有孕的蓮兒,恐怕過年都要在路上。
由于在接到的調任文書中並沒有明確告訴楊叢義接下來要讓他什麼,要給他安排什麼職位,在何處任職,因此與清塵商議之後,楊叢義決定一個人趕赴臨安待命,清塵和蓮兒暫時留在興化,或是回泉州,等他穩定下來,再接她們相聚。
清塵不願留在興化,蓮兒有孕在身的消息一直在保密,她就想讓蓮兒悄悄的生下孩子,而後據為已有。蓮兒如今有孕六七個月了,越來越藏不住,夫君此時調離興化,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好消息,她們可以借此機會順理成章的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們地方,悄無聲息的把孩子生下來。
緊挨興化的泉州就是一個好去處,她們之前還在泉州生活過三年,對那兒也比較熟悉,所以清塵和蓮兒一致決定回泉州定居。
楊叢義一天之內將通判衙門未辦完的差事封存,港口營建堪堪收工,並與知軍衙門共同簽章確認了幾家商賈關于興化港口泊位使用權的問題。
等衙門的一干差事辦結封存,離開興化之前,楊叢義又去孟府拜訪了孟大人,算是告別。
孟大人為官多年,早知臨安這些年風雲變幻,臨別前一再告誡楊叢義,他是武學出身,雖不在軍中任職,但他身上的武人烙印永遠不可能去除,在臨安為官需謹慎小心,切切不可有出格的言論,免得招致無妄之災,只要緊閉嘴巴,不忤逆朝廷和皇帝,他就有高升的機會。
楊叢義謝過之後,便帶著一家人匆匆離開莆田,趕回泉州。
他們當初離開泉州時將屋舍托付給了駐守泉州的統制大人,兩年多前此地的禁軍被撤銷,他們的房屋也無人照看,幾年未回,曾經還算不錯的屋舍小院,早已破敗不堪。
以楊叢義的意思,本想給她們重新買一幢小院,但清塵與蓮兒想住在舊地,他的時間不多,于是只能去泉州衙門尋求幫助。
拜會過泉州知州後,他從衙門調用了些衙役,很快將不大的宅院收拾干淨。
他在泉州沒有根基,如今蓮兒有孕在身,留她們在泉州,他其實多少有些不放心,去泉州州衙拜會知州,又借調一干衙門幫忙清掃院落,其實就是想為她們增加一層保護,若有不好解決的麻煩,也知道該去哪兒找人,作為官員親眷,衙門自然也會多加照顧。
將她們安置好,已經快到十一月下旬,距離去臨安報到的時間只有二十多天。
于是便不再耽擱,告別清塵和蓮兒之後,楊叢義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往臨安。
朝廷給的是急令,一路上不知在沿途驛站換了多少匹馬,堪堪在臘月初九晚趕到錢塘江邊。
第二天入城向到吏部報到備案,留下地址之後,楊叢義便在城中一家客棧住下,靜心等待朝廷的安排。
悄悄回到臨安,楊叢義沒去找任何熟人,殿前司沒去,西作坊也沒去,臘八節之後,繁華而熱鬧的臨安城,已經有了春節的氣息,而這一切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在這里前前後後生活了多年,陌生的是,即使他偶爾上街,依然叫不出一些常走的街道小巷的名字,臨安城的多數地方跟他沒有任何關系,沒留下過他的足跡,也沒留下過他的身影。
回到臨安的第三天,一天傍晚,客棧掌櫃親自給他送來一封信,說把信送來客棧的人像是身著常服的官家人。
楊叢義送走掌櫃,也沒多想,拆開那封信一看,只見上面只有兩行字︰「今晚戌時三刻,鴻賓樓青茗居,不見不散。」
信上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
拿著這封簡單到極點的信,楊叢義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見就見吧,也不知道誰會弄的這麼神秘。
知道楊叢義返回臨安的人不多,除了臨安的一些故人,也想不出會有誰了。
鴻賓樓是臨安城為數不多的幾座特大酒樓之一,能進出鴻賓樓的不是達官顯貴,便是身家百萬、富甲一方的大商賈,傳說中鴻賓樓背後的主人是一位手眼通天的豪門巨富,只是誰都不曾見過,也沒人敢去深挖他的身份。
楊叢義棲身的客棧離鴻賓樓還比較遠,接信之後,他沒有太多猶豫,稍稍梳洗一番,便動身趕了過去。
當他以一身普通的裝扮來到鴻賓樓時,馬上就被酒樓前的守衛攔住,進鴻賓樓得有身份,他們看不出一身青衣的楊叢義有多高的身份。
被人攔住,楊叢義沒有爭辯,只說受人之邀,來鴻賓樓赴宴。
一听此話,守衛馬上分人入內通報。
少時,一位管事模樣的人出來悄聲細問,赴約何地?
楊叢義答,青茗居。
三字出口,那管事忙問,可是姓楊?
楊叢義微微點頭。
那管事立馬笑臉相迎,將他請進鴻賓樓,一直帶上了四樓,在‘青茗居’門前停下。
「楊大人,請!」
管事客氣了一句,便轉身離去。
面對關著的房門,楊叢義不知該是推門而入,還是該叩門,約他的人來了嗎?
出現在這種地方都是身份不同一般的人,禮節少不得半分,于是抬手,輕輕叩門。
幾息之後,包房內傳來腳步聲,開門聲。
房門打開,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楊叢義面前,簡直讓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又驚又喜。
「湯兄,你怎麼在這里?」
兩人四目相對,尷尬對視了幾息,楊叢義當先開口,打破沉默。
開門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多年不見的湯鷽,她的面色雖然平靜,但眼楮卻有幾分驚疑。
「楊兄,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沒听到你的消息,這幾年還好嗎?」
看著湯鷽的眼楮,楊叢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歲月在她臉上已經留下了痕跡,往昔的日子從求學到出海,瞬間一幕幕涌上心頭,他最終還是辜負她了。
「進來說吧。」
湯鷽將眼里的一絲憂傷隱去,低眉垂眼,轉過身去,回到包房內。
楊叢義進屋,順手將房門關上。
除他二人,房內再無旁人。
「楊兄請坐。」
湯鷽臉色平靜的客氣了一聲,在桌前靜靜站立。
「湯兄先請!」
看著湯鷽平靜的神色,冷冷的聲音,楊叢義很快恢復冷靜,思緒回到眼前,屋內。
湯鷽沒再客氣,依言在桌旁坐下,而後抬手拿起桌上冒著熱氣的紫砂茶壺,又拿過一只小小的茶杯,邊斟茶邊道︰「剛剛沖好的龍井茶,喝一杯?」
「多謝湯兄。」
楊叢義在對面坐下之後,二人靜聲飲茶,屋內歸于寂靜,氣氛頓時有幾分異樣與詭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