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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先查(月票加更)

黃縣尊跟衙門里其它人不一樣,一早起來不吃早點,這中午飯就吃得格外早,剛剛吃了早中飯,刑房書辦就帶著李文才進來,遞上了一份告發狀。

黃縣尊認認真真看了一遍告發狀,再認認真真打量了一遍李文才,抖了抖告發狀,帶笑問道︰「你叫李文才?是李學棟的三堂伯?出五服沒有?」

「他一家子是倒插門,不能算是我們李家的人!」李文才咬牙切齒。

「喔。」黃縣尊恍然而悟的噢了一聲,接著問道︰「那你們李家族譜里,沒有李學棟的名兒?」

「有倒是有。」李文才不情不願的擠出幾個字。

「喔,在你們李家族譜內啊,李學棟和你出了五服沒有?」黃縣尊緩聲細語的又問一遍。

「從他太婆那邊算起,還在五服里,出了三服了。」李文才用力咬著他太婆三個字,以再次明示李學棟家這倒插門的身份。

「你這狀子上說,你佷子李學棟這秀才,是別人冒名替他考出來的,這個別人,你知道是誰嗎?」黃縣尊拎起告發狀,慢吞吞抖了兩下,問道。

「他妹妹!那個小妮兒,他們一家門,就那個小囡是個聰明的。」李文才答的干脆而快。

黃縣尊長長慢慢的噢了一聲,接著問道︰「小妮兒,小囡,這是名兒?是叫小妮兒,還是叫小囡?」

「小囡。她娘不想再生,偏懷上了,一生下來是個妮兒,就沒起名,小囡小囡就叫成了名兒。」李文才想啐一口,沒敢。

「喔,這樣啊。那這個小囡,多大了?幾歲進的學?在哪個學堂?師從哪位先生?」

「今年十五,說是比學棟小兩歲,其實就一年,學棟生在年尾,她生在年頭,實足十五了。她沒上過學,她聰明得很,听一遍就能背會,看一遍就能記住。不能算沒上過學,她跟著她哥,從去年秋天起,一直住在高家學堂,她跟著她哥一起上課。」李文才說到後面,又改了口。

怪不得那個病殃子又開始上學的時候,那個小妮兒跟著她哥哥也進了學堂,原來,真正去上學的不是那個病殃子,是那個小妮兒!

黃縣尊再次拖著長音噢了一聲,將告發狀放到桌子上,看著李文才笑道︰「此事極其重大,要細細查訪,一定要查清查明,你先回去吧。」

「請問縣尊要幾日才能查清查明?這都是明擺著的,不用查。」李文才並不懼怕這位和氣非常的縣尊。他跟縣糧書,跟衙頭都熟得很,這位縣尊脾氣好得很,這話他听糧書說過好幾回。

「短了三日,長了,也不過五日,放心,先回去吧。」黃縣尊笑著揮了揮手。

「那我就回去等著,縣尊一定要明察秋毫,秉公處置!」李文才拱手道。

「放心。」黃縣尊和氣笑著,再揮了揮手。

看著李文才出了衙門,姚先生納悶道︰「這是失心瘋了?瞧著倒是好好兒的。」

族里好不容易考出來一個秀才,他竟然往縣里遞告發狀,說是替考,這事兒,只能是失心瘋了。

「同宗同族,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的,多的是。」黃縣尊神情澹然,拍了拍那張告發狀,吩咐姚先生,「找人捎個信,請高先生過來一趟。」

姚先生答應一聲,出衙門找人捎信兒。

高先生剛剛送走李氏族里送謝師禮的兩位族老和一群後生,正站在院子里,捋著胡須,心潮澎湃的想吟首詩,從縣城遞鋪過來的派送隔著籬笆喊了一聲︰縣尊請他過去一趟,現在就去。

這一聲把高先生澎湃的詩意喊沒了,高先生緊忙換了件衣裳,借了頭驢,騎著趕往縣城。

姚先生帶著高先生進了簽押房,倒了杯濃釅的茶給他。

高先生接過茶,先陪笑和黃縣尊解釋︰「李氏族里去了兩位族老,到家里謝師,陪他們喝了幾杯。」

「看起來,李氏族里還是有人懂理知禮的。」黃縣尊笑應了句,將李文才那張告發狀推給高先生,「你看看這個。」

高先生忙拿起那份告發狀,一目十行看完,瞪著黃縣尊,憋了好一會兒說出話來了,「他真是越老越無恥了!」

「你認識他?」黃縣尊看起來沒什麼意外。

「是。在下開蒙時,和這個李文才在一間學堂,那時候,他就無恥無行,常常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

「那算是自小認識,他告發的這件事兒,李學棟真有個這麼聰明的妹妹?」黃縣尊接著問道。

「是有個妹妹,聰不聰明,我還真沒留意。」高先生擰著眉,仔細想了想。

學棟那個妹妹,成天低著頭,不是瑟縮在哪個角落,就是緊跟在黃媽身後,露半邊臉,怯生生往外看,他好像沒看全過她整張臉。

黃縣尊听高先生這麼說,似有似無的舒了口氣,笑問道︰「李文才和李秀才還在五服內,遞上這份告發狀,可不是小事兒,他們兩家有仇怨?」

「唉,不能叫仇怨,我把知道的,講給縣尊听听。

「學棟是八歲那年進的學堂,這孩子天資不算很好,勝在用功。

「三年前的秋末,學棟父親一病沒了,從那之後,學棟就沒再到過學堂,我托人去看過一回,說是一直病著,直到去年十月,學棟大阿姐把他和他妹妹送到了學堂。

「學棟家在小李莊,到我們高家集,也就半個來時辰。從前,學棟早來晚回,不住在學堂里。

「去年他大阿姐送他到學堂的時候,讓他住到了學堂,還再三跟我講,要是有什麼事兒,讓學棟他妹妹捎個話兒,不要讓學棟一個人出學堂。」

黃縣尊和姚先生對視了一眼。

「學棟那個妹妹一直跟著學棟,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照學棟他大阿姐講,是學棟病了一兩年,身子骨弱,讓他妹妹跟著照顧他,後來,唉!」

高先生一聲長嘆。

「學棟那個妹妹,就叫小囡,那小囡又瘦又怯,乖巧得很,我家里老僕婦黃媽很疼她,她膽子小,也就跟黃媽能說說話兒,這些話兒,是黃媽和內子嘮叨,我听到的。

「學棟父親入土後,學棟就病倒了,病得挺厲害,一年多才漸漸好了,等學棟能走出家門,頭一回在村子里走走轉轉,李文才那兩個大孫子,就把學棟打了一頓,說是那一回,幸虧學棟他三阿姐就在邊上,說他三阿姐虎得很,護住了學棟。

「隔了也就半個月,一天晚上,李文才那倆孫子把小囡認成了學棟,一棍子悶在小囡頭上,小囡暈死了兩三天才醒過來。小囡這兒。」

高先生指了指自己右邊頭側。

「留了這麼長一道疤,我那個小閨女喜歡小囡,給她篦頭的時候看到的,內子也看到過,跟我說起時,眼淚都下來了。

「黃媽說,小囡跟她說,她跟著她哥哥,是要在有人悶黑棍時,讓人家認不清她和她哥哥,她就能替她哥哥頂一命。

「唉,可憐哪。」高先生抹了把眼淚。「學棟考好縣試回家那天,過了高家集沒多遠,就被李文才幾個孫子圍住,好在李家姐弟五個都在,又拿著棍,說是小囡嚇壞了,哭的叫的旁邊的村子里听的清清楚楚。」

「李秀才家有多少田?」黃縣尊明了的問道。

「三十七畝上好的水田,還有五間青磚瓦屋。」高先生答道。

「那不少了。」黃縣尊在那張告發狀上拍了下。

「李文才是小李莊的里正,李文才一個娘的大哥是族老,族長是李文才三服內堂弟,李文才親兄弟五個,兒子佷子十七八個,孫子輩就更多了,人多勢眾,听說他們族里也沒人敢惹他。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學棟考出了秀才,算是給他們姐弟掙了條活路。」高先生再抹了把眼淚。

他家學棟命苦啊。

「李秀才考這趟院試,這銀子,是哪兒來的?你知道嗎?」黃縣尊又問道。

「是他們族里旺字房的寬老太爺李諱士寬……」高先生將李學棟縣試考了第三名後,找到族里,族里不管,寬老太爺悄悄找到他的事兒,仔細說了一遍。

黃縣尊緩緩點了下頭,和高先生笑道︰「我大體清楚了。這樁桉子,肯定要審一審,到時候,還要煩勞高先生走一趟。」

「縣尊客氣了,在下隨時听傳。

「這事體,還望縣尊能還學棟姐弟一個公道,李文才這廝實在欺人太甚!」高先生瞄了眼那張告發狀,簡直想啐上一口。

「先生放心,有勞先生了。」黃縣尊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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