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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滎陽之戰(中)

新月依舊如鉤,距離滎陽城以東不足百里的陽武縣,張須陀正駐軍于此,仿佛一頭猛獸,默默注視著圍困滎陽城的數十萬瓦崗軍,伺機發出致命一擊。

羊群的數量即使再龐大,狼也是不可能懼怕的,面對遍地的賊軍,張須陀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狼,這次……會有例外嗎?

今年四月底,張須陀率軍從河間郡撤回齊郡,本欲休整一段時間,好讓麾下的齊郡兒郎們能夠回家探親,然而卻事與願違,楊廣的一封調令打亂了他的計劃,眼見家門在望的齊郡兒郎終也只能過門不入,立即趕赴河南,再次投身激烈的戰斗中。

不過,張須陀不愧是張須陀,八風營不愧是八風營,盡管只有萬余力兵,盡管久戰疲憊,但依舊戰力強橫無比,數月以來,一路由東往西橫掃,大大小小三十余戰,每戰皆捷,殺得瓦崗軍丟盔棄甲,心膽俱寒。

而此刻,張須陀的八風營已經橫穿瓦崗軍控制的大半地盤,如入無人之境,殺至滎陽城以東百里的陽武縣,而瓦崗軍的幾十萬主力正在百里外圍攻滎陽城。

張須陀覺得決戰的時機到了,他要一舉擊潰瓦崗的主力,消滅翟讓和李密,而在決戰之前,他麾下的將士要得到充分的休息,所以他選擇在武陽縣駐扎,按兵不動,以便養精蓄銳。

仲秋的夜晚已經有了一絲涼意,中軍大帳內燃著兩支火炬,照得亮如白晝。張須陀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多了一些,如同岩石上的浮雕,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愁苦,額頭上的血跡已經風干了,還沒顧得上洗去,此時的他正靜靜地注視著桌上鋪開的一幅行軍地圖。

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三人圍在四周,同樣靜靜地看著地圖,默不作聲,等候張將軍的命令下達。

張須陀的手指頭就跟他的臉一樣的粗糙,點著地圖畫出一條線,沉聲道︰「本將軍由此正面進攻,吸引瓦崗賊的主力,叔寶率一路騎兵從這里穿插到瓦崗賊後方,士信率一路騎兵走北邊,咬金率一騎兵走南邊,八月十五那天在這里匯合,四面合擊,將瓦崗賊徹底擊敗,一了百了!」

張須陀的手指重重地一點滎陽城北面的大海寺附近,抬起頭掃了一眼三名愛將,鄭重地問道︰「你們可听明白了?」

「屬下明白。」三人齊聲答道。

張須陀點了點道︰「去吧,記住,務必要在八月十五那天趕到,不能早,更不能遲,成敗就在此一舉了,掃滅一瓦崗賊,皇上便可從江都回返東都,不出數載必然天下太平。」

秦叔寶、羅士信和程咬金三人鄭重施禮後退出了中軍大帳。張須陀看著三人的背影,仿佛如釋重負般自語道︰「要結束了,打完這一仗,我就帶你們回家去。」

秦叔寶三人走出了中軍大帳,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望向天空那一彎新月。

秋風蕭索,夜涼如水,蟲聲唧唧,除了巡羅值守的崗哨,弟兄們都入睡了,軍營里一片靜寂。

「咬金,今天是初幾了?」秦叔寶的聲音很低,但在靜夜中卻顯得更外清晰。

程咬金答道︰「初五,還有十天,月亮就圓了。」

羅士信瞥了程咬金一眼,糾正道︰「還有十天就要和瓦崗賊決戰了。」說著還揮了揮拳頭,顯然十分期待。

程咬金點了點頭道︰「圍困滎陽的瓦崗賊主力有三十萬。」

羅士信道︰「瓦崗賊只不過是烏眾之眾,縱然百萬又如何?」

程咬金又道︰「李密不是等閑之輩。」

羅士信撇嘴道︰「我們也不是等閑之輩,張將軍更不是等閑之輩。」

程咬金道︰「李密和翟讓麾下也不乏猛將。」

羅士信皺眉道︰「老程,你今晚是怎麼了?怎麼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程咬金拍了拍大肚腩道︰「只是想提醒你們不要掉以輕心而已,雖然我們這一路來連戰連捷,但打敗的都是瓦崗的外圍隊伍,現在要對陣的是瓦崗軍的幾十萬主力,大意不得!」

羅士信奇道︰「莫非你程咬金也怕了?」

程咬金看著天上的那一彎新月,並沒有回答,反問道︰「士信,你想家了嗎?」

羅士信搖頭道︰「你忘了?我是個孤兒,我沒有家,我的家就是軍營。」

「噢,對了,士信你沒有家,軍營就是你的家,弟兄們就是你的家人。」程咬金繼續自然自語地行了開去。

羅士信看著程咬金在秋夜中孤冷淒清的背影,心中竟生出一絲不祥之感來,他的目光望向了秦瓊,這個如父如兄的男人,當初正是秦大哥把自己帶到軍營的,秦大哥教會了自己武藝,教會了自己打仗,自己是個孤兒,最親的人就是秦大哥,最敬重的人則是張將軍。

「秦大哥,你也想家了嗎?」羅士信問道。

秦叔寶點了點頭道︰「有點掛念家中老母,大哥很多年沒回去看她老人家了,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可安好。」

「等打完這一仗,我陪大哥一起回去探望母親,大哥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羅士信道。

秦叔寶伸手搭在羅士信的肩頭上,鄭重地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保重!」說完徑直行開去。

羅士信的心情莫名地沉重地起來,默默地回到自己的營區,把麾下的一千騎兵召集起來,傳達了張將軍的命令。

沒有磨拳擦掌,沒有躍躍欲試,沒有任何表示,大家只是牽著韁繩默默站立,只有路過的蕭瑟秋風在發出低低的嗚咽。

羅士信的目光一沉,大聲道︰「怎麼了?都跟霜打茄子似的,我們在打勝仗,一直在打勝仗,瓦崗賊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似的,為何你們卻像吃了敗仗似的垂頭喪氣,難道沒有信心打贏嗎?」

「羅將軍,打完這一仗,咱們真的能回家了嗎?」一名騎兵弱弱地問。

羅士信本來想厲聲呵斥的,但面對那上千雙默默期盼的眼楮,他沉默了,罵到嘴邊的話也咕嚕地吞了回去,他是個孤兒,沒有家,沒有家人,但是弟兄們都有家,都有父母妻兒要牽掛,在外征戰了七八年,幾乎沒有停過,亂賊剿完一批又一批,永遠也剿不完,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也許這一戰之後,眼前這些弟兄便有相當一部份要戰死沙場,魂斷他鄉,回家終成永完不能實現的一種奢望。

念及此,羅士信的胸口突然堵得發慌,甚至不敢面對一眾弟兄的殷切目光,而這些殷切的目光正因為他的躲避和沉默,在慢慢地變得黯淡。

「回家,打完這一仗就回家,張將軍說了,打完這一仗之後,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會帶大家回家!」羅士信大聲道,雙手暗捏緊了拳頭,暗暗發誓,無論這一仗的結果如何,他都會盡已所能,讓所有弟兄都能回家。

眾弟兄聞言,本來暗淡的雙眼頓時又亮起來,紛紛驚喜相擁,打完這仗就能回家了,張將軍說了,打完這一仗,就算天塌下來也會帶大家回家,張將軍向來言出必行,肯定會做到的,上次之所以食言,只不過是皇命難違而已!

他們早已厭倦了這場無休止的戰爭,他們雖然擊敗了無數亂賊,取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但他們又永遠無法徹底取得勝利,這場仗再繼續打下去,真有意義嗎?

羅士信用一個謊言鼓舞了士氣,然後率著一千騎兵連夜出發,按照約定,往北邊迂回。

程咬金也出發了,率著一千騎兵按照約定往南邊迂回。

秦瓊是最後一個發的,他的任務是穿插到滎陽城以西,從後方偷襲瓦崗軍的後陣。

這一日,秦瓊率著兩千騎悄然繞到滎陽南面的原武縣境內,前軍忽然停止前進了。秦瓊連忙催馬上前查看究竟,發現道路被幾棵大樹阻斷了,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秦瓊立即下令警戒,並且迅速觀察四周的地形,但是四下十分空曠,敵人在這里伏擊的可能很小,正當他疑惑不解時,一名負責清理大樹的弟兄跑了過來,逞上一封書信道︰「啟稟秦將軍,樹干下壓著一封書信,好像是專門給將軍您留的。」

秦瓊微愕,接過書信一看,發現書信的信封上果然寫著「秦瓊將軍親啟」六個字。

秦瓊皺了皺眉,把書信的封漆撕開,將里的東西取出來一看,頓時面色大變!

信封中有一根束發用的簡陋木簪,還有一撮花白的頭發!

秦瓊顫抖著雙手把信箋打開,良久,這才把信箋折起來裝開信封中,又從身上撕下一塊布,將那撮頭發和發簪小心翼翼地包起來,然後貼身收好。

「秦將軍……」一眾部下擔心地看著秦瓊。

秦瓊擺了擺手︰「繼續前進……哇!」

秦瓊話音剛下,竟然吐出一口鮮血了,身體搖搖晃晃,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秦將軍!」眾部下大驚失聲,紛紛圍上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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