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夜,清冷的月光,柔柔得映照著楊羽陰沉的側臉,心情很糟,情況卻是更糟。
「沒死,但是也沒任何反應。」縮回按在郭公子人中上的手後,楊羽有些沮喪得嘆息道,「它們說的,好像是實話。這下,真的麻煩了……」
附在郭公子身上的3只惡靈,早已被揪了出來。為了避免被長時間附體的郭公子落下什麼後遺癥,龍沫瑤又特意為他唱了幾遍大悲真言咒來淨化陰氣。然而現在,這位身體機能一切正常的大個子,除了會呼吸,有心跳,有體溫,偶爾能眨巴幾下眼楮外,竟是完全與死人無異。這個麻煩,著實不小……
然而,穩坐老板椅上的趙樣卻依舊一臉淡然,似乎完全沒有將那位如植物人般的郭公子放在心上。
「過來。」單手支著下巴的趙樣,無比瀟灑得晃了晃手指,一坨紅通通的「物體」,立刻屁顛屁顛得飄到了她的跟前。
「有事兒您說話!」嘿嘿傻笑的七蛋,低眉順眼得盤旋在趙樣的周圍,自從迷上听相聲後,這小子的嘴巴變得越來越油滑了。
「5分鐘,問出一個能讓我滿意的答案。」趙樣的命令就是這麼簡單易懂。
欣然領命的七蛋,點頭哈腰得退到了一處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當他緩緩轉向自己身後不遠處,一團瑟瑟發抖的黑影時,卻是已然換了一幅凶神惡煞的嘴臉。
這個趙樣為了以往萬一而留下來的,看起來最為窩囊的可憐鬼,顯然是因為死得時間太久,或者執念不夠深重,因此一旦離了人的身體,便無法再與活人正常交流。于是,這逼供的任務,自然是要交給同為鬼魂的七蛋了。
三兒敢對天發誓,這個夜晚,絕對是他所經歷過的最糟糕的夜晚,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原本輕而易舉的任務,卻變成了無解的死局。領頭的莫大叔,多麼狠的角色啊,竟是被人像皮球一樣的拍來拍去,最後更是被那個恐怖的無頭鬼生生撕成了碎片。還有那個愛訓人的惡婆娘,唉,雖然凶了點,但確實有骨氣,直到被吃掉的時候,還能不停得罵……
「喂,你!發什麼呆呢?」三兒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嘿嘿怪笑著的血圭女圭臉,「用到你的時候到了,現在七蛋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是願意回答呢,還是願意回答呢,還是願意……」
「願意!」如果有那個功能的話,可憐的三兒怕是早就涕淚橫流,屎尿齊出了。剛才七蛋小朋友生吞那只女鬼的時候,它可是就趴在旁邊看著呢。
通體血紅的七蛋小朋友,志得意滿得咧著小嘴,4顆可愛的小虎牙清晰可見。膽子本不大的三兒,差點被嚇得直接魂飛魄散。
「楊羽,七蛋現在怎麼這麼變態呢啊……」早已將項羽殘魂召回手環之中的龍沫瑤,悄悄湊到楊羽耳邊,小心翼翼得說道,「他似乎,越來越像……趙樣姐姐呢……」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要知道,雖然七蛋老媽是將七蛋托付給了楊羽,但至今為止,與七蛋接觸最多的人,卻是趙樣。從最初的小白鼠,
到後來的偵察兵,趙樣帶給七蛋的,似乎並非僅僅是難以磨滅的畏懼,同時,還在不知不覺中,讓這個曾經無比天真,無比單純,認為只要能有听不完的故事,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的小朋友,逐漸成長為了一個值得所有人信賴的合格戰友。
然而,同樣是因為趙樣的緣故,如今的七蛋,貌似也開始變得有些冷血,有些黑暗,有些狠毒……不過好在,七蛋終究還是那個七蛋,那個為了他的大哥楊羽,可以毫不猶豫得放下純純的初戀,放下繼續做個快樂的小鬼的機會,放下,他所擁有的一切的七蛋。當然,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楊羽的名字之後,還會多出一個,趙小樣吧……
「它全都招了……」5分鐘後,七蛋晃晃悠悠得飄回了楊羽等人的身邊,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遺憾,「真沒意思,趙樣姐姐教的那些好玩的逼供手段,一個都沒用上……」
楊羽痛苦得捂著臉,默默緬懷曾經那個,已然遠去的,純潔得宛如小白花的七蛋。龍沫瑤緊張得模了模左腕上寒氣隱然的金龍御魂環,暗自發誓,以後絕對不能讓大個子過多得和趙樣接觸。趙樣……
「說吧。」柳眉略彎,嘴角微翹,抱臂而坐的趙樣,笑得風輕雲淡。
這只唯一幸存下來的惡靈名叫三兒,父親早逝,跟著改嫁的母親住在遠離Y市的一個小鎮上。因為後爹本來就有一子一女,所以他這個拖油瓶自然不受人待見。5年前,年僅15歲的三兒再也無法忍受家中令人窒息的生活,獨自跑到了Y市開始了獨立自主的打工生涯。
沒人疼,沒人愛,在打罵中成長,連小學都沒畢業的三兒,要文化沒文化,要手藝沒手藝,于是,他只好選擇從事一些體力勞動來養活自己。一晃4年過去,雖然沒攢下什麼錢,但好歹也沒有餓死。
1年前,不到20歲的三兒,自一處渺無人煙的懸崖上跳了下去,就此結束了自己短暫而悲劇的一生。
而他之所以要選擇自殺,則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徹底得絕望了。
他曾先後談過3個女朋友。第一位女朋友,是洗浴中心的服務員,原本她和三兒的感情很好,差一點就結婚了。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三兒的初戀,竟然在被洗浴中心的老板強暴後,割腕自殺了。而生性懦弱,又有些自卑的三兒,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拿出自己僅有的積蓄,將這位孤苦無依的可憐女人送到火葬場,燒成了一縷飛灰。
第二位女朋友,是一名網管,在和三兒好了半年多的時間後,她的母親突然得了重病,急需用錢。三兒很想幫她,可惜,面對著以萬為單位的醫藥單,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的三兒又能做些什麼?
三兒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一家夜總會的大門外。那晚,躲在角落的他,眼圈通紅得目送著那位曾說過要和他天長地久的女孩兒,扶著一個醉醺醺的中年胖子,步履蹣跚得上了一輛黑色奧迪轎車。
第三位女朋友,也是最後一位,她的歸宿倒是比前兩位要好上許多——和三兒談了1年多的她,最終成為了三兒,小三兒
,一位大款的小三兒。
三兒絕對不是個堅強的人,接二連三的挫折與打擊,早已令他傷心欲絕。他想逃離這座城市,可又不知道該逃去哪里。他想過回家,但又害怕回家,害怕見到那個心狠手辣的後爹,仗勢欺人的哥哥,姐姐,以及,越來越陌生的親娘……
三兒還是回家了,但他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那幾位,他名義上的至親。一座離小鎮並不算遠的土山,一處並不算陡峭的懸崖。父親在世的時候,曾帶著三兒來這里玩耍。這是三兒悲劇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他做夢都想永遠活在那段回憶里。于是,他回去了。
現在,三兒終于也變成了回憶,如果有人願意回憶他的話。
不知為何變成了鬼的三兒,在傻傻看著野狼將自己的尸體吃了個精光後,頓時有些茫然。這時,那個言語惡毒的女鬼,以及威嚴沉穩的莫大叔出現了。它們告訴三兒,鬼也是有組織的,沒組織的鬼會被欺負。它們希望三兒能加入它們的組織。
三兒信了。然後,它就跟著女鬼和莫大叔一起,上了這位郭公子的身。據莫大叔說,這是加入組織的考驗。再之後,楊羽他們便出現了。
「三兒也不大清楚那個人……」七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郭公子,「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但它曾听那兩個被吃掉的鬼說過,只要能纏住那個人七天,就算完成了任務,到時候就算完成任務了。完成任務後,就能加入它們的組織。三兒知道的就是這些,而且,七蛋覺得,它應該沒有說謊。」
「你們會後悔的!那小子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啦!哈哈哈!」
回憶著那個女鬼被吃掉前,歇斯底里的嘶吼,楊羽不禁有些頭疼。為嘛我們公司遇到的業務,一個個都是這麼復雜,這麼詭異的啊?
「再去問!問出那個組織的具體位置在哪里!」楊羽低頭看了眼手表,心情越發急躁。從開始為郭公子驅邪到現在,已然過去了將近1個小時,天知道那位郭女俠還能在屋外忍多久。
七蛋張牙舞爪得竄回了那個陰暗的角落,一陣若有若無的嗚咽聲後,他又竄了回來。表情很沮喪。不他用說楊羽也知道,八成是沒問出來。
「要不讓七蛋吃了它吧?」七蛋憤憤不平得拍了幾下自己的小肚子,「當初就不該讓那個傻大個兒來吞噬那兩只鬼,它又不能提取鬼魂的記憶,真是的,連嘴巴都沒有,還跟七蛋爭吃的……哼,變成這個樣子這麼久了,七蛋還沒吃過鬼呢……」
一道金光乍起,龍沫瑤苦笑著按住了左腕上,突然劇烈抖動起來的金龍御魂環。
這個世界上,敢于當面說凶名遠播的西楚霸王是傻大個兒的,恐怕也只有從來沒學過歷史的七蛋小朋友了吧。
「讓它把遇到那兩只鬼的位置說出來,然後……」靜默半晌的趙樣忽然說話了,只是她此時的聲音卻有沙啞,「用往生咒,送它走吧……」
原來,它也曾和我一樣……只是,我比它幸運得多,因為至少,我還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