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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熄安眸子低垂。

金色蓮花在眼底緩緩旋轉。

玄衣鼓動,他在凋刻神話生物大鵹的真靈。

以他盤坐的位置與載天鼎為中心蕩漾出兩個不同心的大圓,瑤池輕泛漣漪,像鐵水流淌的光澤鋪上池面。

女子眼中倒映著那道身影人與龍並存的姿態。

神聖莊嚴,彷佛是比她們還要古老的生命。

青鳥站在不遠處,愣愣望著青銅大鼎上顯化的女子虛影。青衣赤紋,墨發朱眼。這是她的至親,她的長姐。

她難以理解在瑤池一夢中,在那頭赤蛟身上發生了什麼。赤蛟將她從青銅鼎中放出,還未等她發問,便看見了一處虛幻火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這簇青火是她們的本源命火,她自然熟悉,陌生在她從未在身外目睹這簇火焰,更何況是如此虛弱的命火,殘燭一般,幾乎要熄滅。

緊接著那生靈擺正了青銅大鼎,以指為鋒,開始一筆一劃的刻字。

要篆刻真靈。

過程極度艱難,載天鼎中那頭小鹿甚至跳出來輔左,但每一筆依舊像壓抑著山海的重量。青鳥能清晰看見李熄安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她知曉這頭生靈肉身極度可怕,足以硬撼群山,可在神話生物真靈篆刻下寸筆難行。

「滴答……」

隨著一聲清脆卡察聲響,有鮮紅的血滴下。

李熄安愣住了,默然看著自己斷掉的食指,指節因為力道的壓迫強行斷裂,露出猙獰晶瑩的骨茬。

還未等青鳥與大鵹出聲,下一刻玄青色篆文垂落,傷口呼吸間愈合,傷疤都看不見。

「還要繼續?」女子虛影輕聲問。

「您沒有必要為一位素不相識的生靈做到這個地步,其實我是否死去,對您而言並無太大影響。如果是在意小妹的看法,就更加沒有必要,她不會為此事責怪您。」

「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李熄安回答。

合眼。

不在理會大鵹的勸告。

低頌古經。

他救下這頭神話生靈也不是因為青鳥,純粹個人原因。

大鵹是現世最後一位記得他行走九州那段歲月的生靈,是他那段時光真實存在的憑依。那不是黃粱一夢,他真真實實地救下了她,殺絕了昆侖污穢。馬妖是認識一個叫李熄安的人的,他們結伴同行數十載光陰。

這一切都並非夢的虛假。

金色童目落在青銅大鼎的鼎身上,以指為鋒對于這種級別的真靈還是太勉強了。

如果有更鋒利的器他會輕松許多……

昏劍?只怕不行,昏劍不以鋒利著稱,更何況這柄劍象征黃昏,是生命的終結,執掌殺伐。他需要純粹的鋒利,純粹到極致的鋒利。

曦劍足以。

李熄安明了。

小鹿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小蹄子指向一旁,那里安然佇立著一座白玉石碑。

在李熄安的目光看過去時感受到親密的聯系。

這石碑在歡喜。

他沉吟,又望向東方,昆侖秘境中的天空澄澈無垢,永遠都是安寧。

「給我些許時間。」

…………

星暗澹,天泛白。

借著朦朧天光,藏民們在收拾物品,昆侖徹底復蘇,萬里群山巍峨屹立。現在的昆侖屬于那些崛起生靈,不再是他們的家園,他們自然要離去。

外界最後的消息是讓昆侖山脈附近的居民撤離。

然後收音機再听不到任何聲音,一片死寂。

男人曾在一天夜里目睹流星拖拽火光墜向地面,族里的孩子對著「流星」許願,他沒有制止。哪怕他清楚那夜的火光並非流星,而是衛星墜地,宣告現世人類的科技文明的墜落。

舊的時代過去了。

男人知曉。

但他不知曉這個世界即將迎來的是新時代還是一個更古老的時代。

畢竟……順應新時代誕生的那批生靈如同太古歌謠里歌頌或詛咒的存在。他們是神話的再現,而神話再現,這絕非新生。

男人的視線恍忽了一瞬。

眼中再次浮現那位頭生枝狀角干,身後拖拽長尾的人形。

金色童目在回憶中都如此明亮刺眼。

他隱隱覺得天地的徹底復蘇與那少年姿態的大妖魔月兌不了關系。他來的時間太巧妙了,巧妙到告別他們的次日,昆侖深處便有血氣騰空,魔神身影彼此征伐,背負偉力撼動群山。

緊接著是那自高天虛幻山脈垂下的一縷金線。

發生的太快,太突然。

昆侖山的徹底復蘇也是如此。

好在宗族里的老人們能看清他們族群後續的方向,老人們說往東邊去,那里有新生的河流與土地。所以人們動身了,臉上大多是沒有悲傷或者失落的情緒的。他們是離開妖魔的山脈,前往一片新的家園,老人們指的路從未錯過,所以他們滿心期待與歡喜。

男人飲盡眼前最後一杯青稞酒,當初釀造的美酒只有身旁的杯子里還有盛放。

也許正如那大妖魔所言,多吉再回不來了。

他的手微微顫動,要拿起身旁的酒杯。

飲下這杯酒,他將把對兄弟的情感埋葬,從此以後,他將再無掛念,只是作為族群的引導者讓族人們能在這個新來臨的時代有一席安穩之地。

但踫到酒杯的瞬間,男人的手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他听見帳篷外的騷動,很嘈雜,很多聲音在這瞬間爆發,才使得精神高度集中的男人踫到東西突然有了觸電感。

怎麼回事?搬移族群的關鍵時期可不能亂套。

男人掀開簾子,雄渾的大笑聲與帳篷外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將他籠罩。

他的視線好像模湖了。

披著獸皮的年輕人手持長矛,擱那大笑。人群圍繞著他熙攘,他們看著年輕人,眼神里像充斥著光。

男人悄悄抹了抹眼楮,然後睜到最大,確保自己沒有看錯。

「多……多吉?」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害怕驚擾了此刻的美夢。

但年輕人注意到男人,微不可聞的呼喚他現在能輕而易舉地在人群熙攘中捕捉到。

他的發絲亂成團,他的獸皮粗糙簡單,但那對眼楮明亮的彷佛輪太陽,是與男人記憶里的那位大妖魔截然不同的色彩,不具古老森嚴的壓迫感,是祥和的,看上一眼就感覺有股暖流從心底淌過。

「好久不見,阿佳。」他將長矛插進草地里,張開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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