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論各的?」長青子忍不住一巴掌拍向沉墨,可是半路又停住,若沉墨當真是雲祖師轉世,他豈不是欺師滅祖?
不過話說回來,林祖師轉世的紅姑還對他有意思呢。
長青子安慰自己之余,這一巴掌到底沒有落下。
沉墨說的話很多事嶗山的隱秘,他從未對沉墨提及過,他心下實是信了五分。
何況沉墨已經煉神。
煉神者入道也。
即使沉墨還是他的弟子,亦不可以隨意打罵。
長青子憋了半響才開口,「各論各的倒是不必了。你既然煉神,往後有什麼打算?」
沉墨︰「不出一年半載,我就能恢復大半實力,當與師父你並駕齊驅。到時候,咱們師徒二人聯手上龍虎山,給龍虎山歷代天師骨灰給揚了,也算是給咱們嶗山歷代祖師出出氣。」
長青子見他大言不慚,恢復大半實力就能與他並駕齊驅?簡直不可忍。不過沉墨後面的話,他還是有些意動。
揚骨灰倒是不必,剎剎龍虎山的威風確實可行。
「你這殺心實在太大,咱們沒事去踏平龍虎山干什麼。還嫌世道不夠亂?先別說這些胡話,我給你兩條路,要麼接下嶗山擔子,你來當掌教,我也好卸下重擔,雲游四海,為突破至天人做準備。要麼你自己出個主意,看你現在適合擔當什麼職位?」
沉墨︰「我現在的修為當個長老綽綽有余,就當個傳功長老如何?傳道授業,乃是大功德,這傳功長老的地位便和掌教平起平坐。師父你覺得如何?」
長青子見沉墨不當掌教,心里倒是松一口氣,因為這符合沉墨憊懶的性子,說明沉墨本性依舊未變,不看重嶗山掌教的名位。
至于沉墨要做傳功長老,那自是綽綽有余的。
長青子︰「那就把舍身崖劃給你,建一座傳道殿,往後你便是傳道殿首座,位列諸峰首座、長老之首,地位與掌教平起平坐,只是除開傳道之外,不用理會俗務。你便在此,參悟大道,求那長生。今後想下山就下山,但得知會我一聲。」
以往長青子生怕入魔,其實有意給沉墨鋪一條出路,讓他下山去幽冥教臥底,尋那阿鼻地獄道,與嶗山之法內外結合,獨闢蹊徑。
如今他無此顧慮,沉墨又已經煉神。
長青子所願,無非是希望沉墨往後能平平安安,走自己的路,不想因為宗門給他太多束縛。
若是換成蘇子默這好徒孫或者其他弟子,長青子萬萬是不會如此縱容的。
說到底,長青子對沉墨藏了一份愧疚之情。
沉墨畢竟是她在人世間唯一的親人。
其實鐵肩神尼已經數次書信,想讓長青子把沉墨送到水月庵,由她親自教。
只是長青子覺得,煉神之前不要給沉墨太多干擾,至于煉神之後,沉墨的路由他自己走。
鐵肩神尼若是有意,自會來尋沉墨,他不必再添口舌。
沉墨微笑︰「那就依師父的意思。」
長青子緩緩點頭,「你往後好好修煉。」
沉墨︰「好,師父要是修行上有什麼難題,也可來請教我,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長青子︰」……「
長青子無語地離開,他怕再跟沉墨多聊一會,會忍不住欺師滅祖。
咦,不對。
他怎麼就欺師滅祖了。
沉墨的鬼話,他一個字都不肯相信。
…
…
通天峰。
眾長老弟子各回各家。
可是沒過多久,通天峰有鐘聲響起,共有九道。說明長青子有大事要宣布。
各峰長老,以及入門二十年以上的弟子听到鐘聲,除非有極為要緊的事,否則皆得上通天峰,听候掌教吩咐事宜。
通天峰的大殿廣闊,容納了上百人,也不覺得擁擠。
各峰首座、長老、弟子于大殿中鴉雀無聲,等候長青子宣布事情。
因為長青子剛剛經歷雷劫,已經撞破天人門檻,權威自是無可撼動。
即使玉璣子都失了爭競之心。
現在長青子就是嶗山的天。
若是成就天人,便是道門的天。
天下第一正道的位置落在嶗山手中,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如此盛事,若是發生在他們這一代人身上,實是與有榮焉。
長青子也不廢話,直接把沉墨的安排說了一遍。
而沉墨成就煉神的事,自然也宣告眾人。
剛剛及冠的煉神,哪怕是上古時,服用過不死神樹的果實的大氣運者,也少有人能在這個年紀突破至煉神。
長青子倒是沒有說沉墨是嶗山雲祖師轉世。
因為他就是不信。
若是承認了,他豈不是真要和臭小子各論各的?
因此哪怕是事實,長青子也要違背祖宗,略過這件事。
玉璣子更是徹底死了心。
師父半步天人,弟子及冠煉神。他對長青子的怨念只能永遠深埋心底了。
想到沉墨今後便是諸峰首座、長老之首。
他見了沉墨還得行禮,簡直不是滋味。
算了,他回去就閉死關,堅決不出門。
他年少時曾走過天南地北,見過一種叫鴕鳥的禽獸。此時他就像極了鴕鳥。
除開玉璣子之外,還有長老弟子竊竊私語,
「沉長老莫非是天人轉世?」一位覺悟極高的長老躺平子說出猜測。
他和沉墨關系還不錯。
躺平二字正是沉墨告訴他的。
這是對修行清靜無為之意的解讀。
躺平子覺得大有意趣,干脆改了道號,還把自己這一峰改名為擺爛峰。
長青子對此頗有微詞。
躺平子卻振振有詞,「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擺爛二字,便是不爭。」
他還說是沉墨教他的。
長青子又去問沉墨,沉墨倒是承認了,還給自己取了個外號叫做「無爭子」,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後來把道號三千兩賣給蘇子默的師父。
躺平子要不是窮,肯定買下來了。
實在是嶗山雖然門規散漫,道號也可隨便改,可是不能和在世的同門取同樣的道號。
而且這些人一門心思大都在修行上,哪有空琢磨道號的事。
無爭子主要是和躺平子不合,才有意買下無爭子的道號。
無爭子听著就比躺平子要文雅。
一如陽春白雪,一如下里巴人。
平日里,無爭子沒少拿此打趣躺平子。
不過躺平子倒是心平氣和,當真擺爛,臨到老來,反而真愈發精純,紅光煥發。
雖然過了煉神的年紀,氣血卻也健旺。
此無心為之道。
似有意也無意,有意無意乃真意。
他這番天人轉世的論斷說出,算是給沉墨披上一層神秘面紗。
本來長青子說明白也沒有這麼多腦補。
長青子不說,眾人聯想沉墨的來歷自然是越來越殊奇。
長青子見他們竊竊私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過不久便是上元節,按本門規矩是要傳道授業解惑,你們到時候上舍身崖去听沉墨傳道。對了,玉璣子你派人給沉墨築造一座傳道的大殿。」
玉璣子不情不願,還是領命,「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小心眼。」
他當然清楚這是長青子故意為難他。
只是現在人家後繼有人,玉璣子也熄了小心思。準備回去把弟子們臭罵一頓。
不爭氣啊!
另一方面,築造宮觀大殿也是嶗山修行的一部分。玉璣子這一脈尤其擅長巨靈玄功,這等苦活累活,正是他們修行的一部分。
不過時間上肯定趕不及上元節。
因此先造了一個法台,給沉墨講道。
轉眼時間就來到上元節。
一大早,眾長老弟子來到傳法台,等待沉墨的出現。
蘇子默也趕來听道。
雖然早有沉墨給他開過小灶。
可這等重要的日子,他要是不來,肯定會被小師叔記住的。
他出自神都世家,極有斗爭經驗。
知曉這種事,誰來了,上位者或許記不住,誰要是不來捧場,那肯定一望可知。
在眾人心思起伏、或有期待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緒下,一輪紅日躍出舍身崖,懸掛半空。
那紅日之光,普照山河。
令眾人驚呼贊嘆。
因為大凡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來,紅日大光,並非真實的自然景象,而是一種神通。
眾人冒著奪目的紅日光芒,往天上瞧去,只見一個人影彷佛自大日中走出,身後大日襯托出他的高渺偉岸。
蘇子默心中贊嘆不已,小師叔這一手本事要是拿去造反,不消半年,就可以聚起數十萬上百萬的教眾。
哪怕嶗山門徒,見此奇景,也不禁心馳神遙。
凡夫俗子,哪里能抵抗這等異象,肯定以為是神明降世,發自內心臣服。
「參見沉真人。」
真人,乃是道門中成就極高者的尊稱。
眾人反應過來,這是拍沉墨馬屁的好機會,他們紛紛應和大喊。
反正傳功長老和掌教平起平坐,他們也不算趨炎附勢。
半空中沉墨對蘇子默點了點頭,足下似有台階,緩緩地一步步走向法台。
這時眾人看清楚沉墨,但見其一身墨色道服,大袖飄飄,仙氣十足。四周風吹如浪,雲霧如海,愈發襯托得他超凡絕塵。
此刻,更有長老看出沉墨蹈虛踏空的玄妙。
乃是駕馭無形之風,聚成一團,好似天梯一樣,一步步踩上去。
這說來容易,實則反應出沉墨以精神駕馭物質的神妙。
哪怕是最擅長此道的拜火教,其中頂尖人物,也未必能如沉墨這般輕描澹寫。
這等裝逼的手段,旁人就算是想學都學不會。
蘇子默看得心頭發癢。
等他往後修煉有成,報效朝廷,便帶著大軍去鎮壓拜火教,搜出大智經來。
反正這拜火教里也沒什麼好人。
等他學了大智經,說不得能做出比小師叔更裝逼的出場方式。
他不知不覺間也被沉墨帶歪了。
覺得裝逼如風,常伴吾身才是真理。
此時的蘇子默,尚未見得人間疾苦呢。
沉墨輕輕落在法台上,可是這輕輕一落,卻彷佛敲響道鐘,有洪鐘大呂之聲響徹眾人心海,久久回蕩。
這一跺地,實是將九天雷霆的玄妙以及佛門天龍禪音之精髓融為一體。
眾人如痴如醉,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此前他們還以為沉墨即使是天人轉世,傳道也未必出彩。
沒想到一個開場,就前所未有,令眾人大為震撼。
收起怠慢之心。
沉墨澹澹一笑,直接奔入主題。
他說的倒不是修行九境,而是嶗山修煉法。
如今不是妖魔亂世,世道平穩,少有人能以大毅力大決心大勇氣重修修行九境,或者轉投修行九境。
何況沉墨以此間為虛妄,更無將修行九境廣為傳播的打算。
而是決心先改造嶗山固有的修煉法。
說起來,他一身所學的源頭,便是嶗山修煉法。
如今所知所學,雖然遠遠超出嶗山之法的藩籬,可到底不能忘本。
他這些日子也對嶗山修煉法有所反思。
嶗山上清內景法不如龍虎山五雷正法的緣由便在于「陰陽」二字。
雖然林祖師創出乾坤兩儀劍以及進階的兩儀滅道劍,卻是爭斗的神通,非是性命之道的修煉法。
不過這也看出林英的才情,知曉嶗山法的弊端。
沉墨如今便是要將陰陽二字融入嶗山法的血脈里。
光憑他一人思考,肯定有疏漏。
自然需要在各位同門身上試驗,才能得出結果。
正所謂實踐出真知。
其實陰陽一道,乃是世間修煉法邁向更高境界的根本。太和正是悟出陰陽太極之道,才有那樣的成就。
魔佛逆練如來神掌,一正一反,正是一陰一陽,才成了魔佛。
道祖不用說,乃是陰陽之道的開闢者。
自佛祖方有佛魔之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亦是一正一反。
正如天有九重,地有九幽。
一天一地,相互對應。
沉墨甚至隱隱約約想到,「一正一反,一虛一實,一陰一陽,這些無不說明,參悟兩種完全相反的大道,將其融為一體,或許會有天翻地覆的突破,甚至突破世界的限制,抵達不可思議的境界。」
他現在只是稍有聯想,距離實行,還差了不知多麼遙遠的距離。
甚至都很難說出這個想法是對是錯。
沉墨一邊傳道,一邊思考。
嶗山眾人,對他卻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