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地只是一種統稱,具體到每個鬼怪身上都不一樣,限制也各有不同。
而血嬰,無論是投放自己的分身,還是隔絕鹽警,乃至自己本體出場,都需要通過「門」「窗」一類的帶通路的建築元素,來實現,而不是自由穿梭,隨便瞬移。
鎖鏈鎖住了血嬰,就算它跑進了門窗里頭,也能給它拽回來!
鎖鏈抖動著劇烈的撞鐵聲,血嬰吃痛的尖叫出聲。
老醫生嚇得捂住耳朵又跑向了牆角,林英娘被一刀嚇得閉眼,再度張開後,就再沒有閉上過眼楮,圓瞪得像銅鈴。
有了鎖鏈禁錮,再不用赤禾刀卡著血嬰骨頭縫。
血嬰被赤禾刀砍開的刃口處,黑血四溢,刀一轉一拔,溢出變成了娟娟細流,到吳青用力完全拔離赤禾刀之時,黑血直接噴了出來。
劉建虎手抓著鎖鏈擰腰轉身,一轉近一步,一轉手中乾坤日月刀就快一分, 青焰呼呼的像是吞火的巨獸之口。
常英手中的【退魔劍】劍柄,繼【形】字亮起之後, 【理】【因】二字也發出了紫光, 與【形】字交相呼應。
【理】是常英秉持的殺鬼之理, 屬下被害的血仇之理。
【因】是吳青剛才在公共會話中已經通報過的「流胎之恨」。
瑰麗的金色光芒從常英握著的劍柄上突出三尺。三尺金光,被常英往前一遞, 金刃未到,金光先至。
血嬰裹帶的尸油,一觸到金光, 就「滋啦啦」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飄散黑煙。
血嬰血糊糊一團的臉上也生動的演繹出了恐懼。
「啊——」
一聲鋼尖磨瓷板似的銳利叫聲刺痛著在場所有活人的耳膜。
饒是吳青也忍不住眼角兩條顳肌緊了一緊,眼眯了一下,可動作沒停,揮出去的細禾刀噗嗤砍進了肉里……肉里?下一刻, 他就眼楮大張。
吳青看得分明, 血嬰沒了, 赤禾刀砍中的居然是已經奔逃出去老遠的老醫生。
老醫生仰躺在地上,嘴里吐著血沫, 兩只蒼老的眼楮, 死死盯著吳青不放, 一手捂著腰間的長條刀口,一手沾著血,不甘而虛弱的往前伸手, 「我與你可有仇怨?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眼看是活不了了。
「呀呀呀!呔!毋那大膽狂徒!」
背後響起責誚怒罵,驚得吳青一轉身。
身後不是常英劉建虎。
而是綠光紅光, 氤氳彌漫。
善惡諸司, 六曹法吏,判官小鬼, 齊齊整整,分立兩邊。
御座上閻君, 戴平天冠,穿蟒衣, 束玉帶, 青面獠牙, 雙指並攏怒指吳青,
「你這無知陽差,恃武竟倡亂,性狂敢畏法, 快快住手……休要再持武力,枉害無辜性命!否者,休怪本君無情,爾等苦累,定斷你個爐炭鑊湯,千刀萬剮之刑!」
沒弄清楚狀況,閻君的凶神惡煞,咄咄威脅之態,先激起了吳青的氣性,他冷哼一聲,
「這人乃是鬼怪送到我刀下來的,如何能算是我枉害無故?」
「哼!魂魄被拘到閻羅殿陰間城,你還敢狡辯?」
閻君拍案而起,
「損他利已百千般,生鐵心腸應粉碎。眼光落地業根深,爐炭鑊湯難躲避。閻羅老子無人情,始覺臨期難理會……你不認?!!來!」
立馬有鬼差出列,遞出餃恩手本,獻上閻君觀覽,閻君看著恩手本,重重一拍驚堂木,
「姓吳名青可有錯?」
看你玩什麼花樣!吳青冷冷回道,「無錯。」
閻君喝問,「民國六年,六月初九,當日你前無仇怨,卻主動連傷數人, 你可知罪?」
六月初六,是吳青剛來這個世界之時。
吳青振振有詞, 「同芝武館趙師傅,先出拳傷我,我回他兩手,何罪之有?西平武館劉西平,仗勢欺人,晾曬我兩個鐘頭,踢斷他手,也是因為他不肯罷手,于我何干?
水東茶館李鏢頭,誘他人攻我,我回以顏色,他自己都認了,用你絮叨?水工幫三名打鑼平日里欺男霸女,打了他們,為民除害!」
「照你這麼說,你反倒是有功的了?」閻君氣急反笑,「那李介明之孫李仲達,單掌開碑陳壽元,與他們同行的阿龜,共三人,皆死你手,你有何話說?」
「他們要殺我,難道還不允許我還手不成?」吳青一副本該如此的表情,「天道輪回罷了。」
「劉利生與你有友鄰之情誼,並無舊有之恩怨,你卻拿言語激他,而後痛下殺手!你可知該當何罪!」
吳青理直氣壯,「他妻子乃是鬼怪,我殺了他妻子,天道公理,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真要說有錯,那便是我沒有矯言枉事的去騙他,
我本來大可以說殺了他妻子的另有其人,然後騙取他手中的浮身血,可我完全沒這麼做。
實話實話難道也有錯,而況……哼哼。」
吳青慢悠悠地拍了拍刀子,
「而況我與他實話實話,難道不是給了他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嘛?他該謝謝我。沒打得過我,那是他的罪,不是我的罪!」
閻君被吳青這副無恥的做派,氣得七竅生煙,甩出令箭,「左右鬼差,給我拿下他!上鍘!」
話音剛落,卻見吳青仰天長笑,
「哈哈哈。」
好不快意。
可這會是在閻羅殿啊。
閻君問道,「死到臨頭還不知……你笑什麼?!」
吳青拄著刀,舌忝了舌忝嘴唇,「我教你一次,閻羅殿我是沒去過,可再哪樣的閻羅殿,座上的閻羅也不可能說話和唱戲一樣,還‘呀呀呀!呔!毋那大膽狂徒!’,簡直就是要讓人……」
刀鋒劈了出去,吳青一句話蹦出來,涼氣席卷四周,
「笑掉大牙了!」
剛開始場景轉換太急,吳青腦中亂糟糟的,還沒反應過來,來回幾次問答,吳青琢磨明白了。
蕩!
金屬踫撞的聲音久久回響,一道金光劈開紅綠氤氳,閻羅鬼殿。
鏡子破碎一樣的場景中,吳青回到了原先的房間。
擋住他赤禾刀的是著急上火的常英手中【退魔劍】。
「隊長?」吳青驚疑道,不僅沒撤刀,手上反而隱隱蓄了幾分力。
「你剛才中了血嬰的幻術了。」這聲音不光是常英嘴巴說,同時還有公共會話里也在響起同樣的話語。
再用解月兌勝看了常英一眼,吳青這才一卸力,撤手抽回赤禾刀。
常英對吳青剛才隱隱的戒備沒放在心上,他甚至還覺得吳青已經有一個鹽警的樣子了,開口解釋道,
「血嬰的幻術,會根據每人心里的陰暗面,來迷惑你……【退魔劍】針對血嬰,有了破除幻覺的效果。」
邊解釋著,邊揮劍加入一旁的戰局。
吳青恍然,血嬰分身的幻術水平低,只能幻化出幻影,但血嬰本體實力更強,幻術就更加高明了。
一旁鎖鏈繚繞之間,劉建虎正與血嬰戰作一團,看來常英剛才先把劉建虎救了出去。
青色的刀焰四散,劉建虎身上隱隱有一層覆蓋全身的空明流光。
練氣七層以上練氣士,特有的罡氣罩。
哪怕有鎖鏈禁錮,但為了保留自己長達兩米的雙頭刀施展的空間,劉建虎並沒有將鎖鏈卷得太短。
血嬰仍可以借助改變地形的能力,時不時拉遠距離,又時不時往前一突,幾乎都是瞬移一般的速度,嘻嘻笑聲,幾記卸著罡風的胖拳下來,劉建虎身上的罡氣罩居然搖搖欲墜,血嬰隱隱佔據上風。
恐怕再要不了多久,就能解決掉劉建虎。
同為三級,但可以肆無忌憚使用邪術的鬼怪,一般實力都是超出三級練氣士一線。
除非練氣士有著大量無負作用的詭物,譬如常英的【退魔劍】。
但怎麼可能,這種無負效用的詭物,偌大一個南余道,僅此一件,乃是余江縣榷運局緝私二隊隊長的薪火相傳之物。
頹勢的戰局,在有常英加入後,陡然扭轉。
【退魔劍】不是每一劍都能砍中飄忽不定的血嬰,但每砍中一次,血嬰身上就會留下一道遠超劍身厚度的傷口,黑血狂涌。
會根據每人心里的陰暗面,來迷惑自己嘛?
吳青琢磨著,冷笑一聲,去他媽的,
吳青看血嬰的眼神越發不善,那是叫「人」窺見自己陰暗內心時的惱怒。
當下提起赤禾刀,也攻了進去。
三名鹽警呈三角形,再有詭物鎖鏈的限制,吳青三人的刀劍越來越見成效。
一開始還只能七八刀中一刀,到後來,三刀中一刀。
血嬰是眼看著的越來越虛弱,挪移的距離越來越短……
血色卻突然從血嬰的身上褪去,不光是表面的艷紅,連傷口涌出的黑血也在消退。
血嬰眼里的絕望變成了惘然。
異像使三名鹽警暗自警惕,手上的動作稍微收了收,就這一下,血嬰體型也在收。
一瞬比一瞬小,須臾的時間。
血嬰表面血色盡消,體型也變成了一個小女圭女圭的體型。
白白女敕女敕,圍著紅肚兜,揉了揉眼楮,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眉花眼笑,小手指抓著小腳趾在打滾。
如此模樣,別說反抗,一刀過去恐怕就能砍死。
吳青,常英,劉建虎三人面面相覷,心里生出了司馬懿見諸葛亮坐城頭空彈琴一樣的疑惑心思。
嗯?
反倒是謹慎了起來,沒有輕易再動刀劍。
小女圭女圭露出一顆乳牙,玩弄著腳趾,咯咯開心笑著,才剛學了稚語般,
「還沒出生時,她總是輕輕的撫模我……好溫柔,好溫柔……我好喜歡這個她,好喜歡……決定了,就這樣決定了……就由她來做我的阿媽……阿媽……她期盼我,我也期盼她……在期盼中,期盼著……可為什麼?我沒能見到她……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怨恨,只有不解,輕輕的呢喃中,小女圭女圭眼白分明,白的靈動,黑得光皎的大眼楮閃著笑意,偷偷瞧向了牆角的林英娘。
從被人追殺開始,到了這間診所前,再到被三名鹽警半刑問下,林英娘都沒有停下安撫自己孩子的撫模,但就被小女圭女圭瞧了的這一下,就這一下,林英娘撫模肚子的動作頓住,她隱隱有點懼怕。
小女圭女圭的眼神黯淡了一點,眉還是彎,眼還是笑,卻委屈屈巴巴的掰著腳趾,在地上打滾,
「和我阿媽一樣,好溫柔……總是輕輕的撫模……我也好喜歡你,好喜歡你……」
林英娘想了想,低眉順眼,遲遲疑疑,卻盡可能溫柔的地問道,「之前殺手追我時,巡警追我時,都是你,救了我?」
三名鹽警能結血嬰的神通,林英娘口述的遭遇,來推斷是血嬰將林英娘拉了過來,但林英娘卻是才恍然過來。
小女圭女圭並不回答,只重復著,「為什麼……為什麼……」
鹽警們的心里冒出了另外一個猜測。
它不是為了借胎返陽,而是只是想保護這個女人?殺鹽警也是這個原因?
三級鬼一般很少見,大部分鬼怪忍不到三級,就會出來作怪,從而被緝私二隊擊殺。
血嬰修至三級,也許可以說是藏得好,也完全可以說是……它過去沒怎麼害過人。
前有鹽警追查林英娘,後有鹽警圍堵診所,如果說血嬰是出于自衛,被迫殺人,也是說的通的。
只是如此一來,鹽警們的道義何以論?
鐵漢柔情,劉建虎資歷老,但沒有常英老,他有點不忍的問常英,「鬼怪被殺後,會投胎轉世嘛?」
常英面上還是看不出多少表情,搖了搖頭,「不知道。」
「這……」劉建虎威武的乾坤日月刀遲疑了起來。
人亦天地一物耳,獨以道義超眾形。
這一會的功夫,血嬰也是維持不住自己的幻術,猙獰恐怖的面貌重新顯現了出來。
但沒有反抗的意思,雙眼無神地躺在哪里,任人宰割。
吳青忽然出聲,「建虎哥,你刀上青焰可是詭物?負效用是?」
「是詭物,負效用不斬殺神明魂魄,就要反過來斬我的魂魄。」
「把刀給我。」
「干嘛?」說這話,劉建虎卻依言把乾坤日月刀遞給了吳青。
吳青的語氣听不出情緒,「你刀上青焰,不滅魂體,生命,就要斬滅你的性命了,就……不要浪費了。」
這話一出,常英,劉建虎,老醫生,李英娘都是看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