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煬慢慢回憶歷史，魔女和公司之間的血腥過往在心頭浮現。
「公司和魔女之間總共發生過三次戰爭，」徐煬說，「這三次戰爭之前的歷史都被封存了，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
「也就是有一段空白，在我昏迷之後，又在戰爭之前，這部分歷史無人知曉。」
「對，我們的歷史書從工業革命開始寫起，之前就一筆帶過，總結為‘魔力和遠古生物活躍的年代’。而所謂工業革命，則是一場巨大的技術進步，隨著科學的發展，各大公司陸續興起，還發現了新泰西洲、龍舌蘭洲、和平洲等地區。」
「那都是啥呀。」
「大片的陸地，在造船業發達之前，那些地區被大洋阻隔。」
「大海？真嚇人，尊貴的神就是來源于大海。」
「據說當時的魔女確實對大海有種敬畏，所以只有人類能鼓起勇氣遠渡重洋，大量移民，獲得新世界的資源，公司最早貿易香料，捕捉和出售未開化大陸上的奴隸。漸漸的，公司經濟繁榮，科技也越來越發達，技術水平更高。」
「靠‘技術’改變了世界的面貌啊……我睜眼後看到的大多數東西都好稀奇，之前從未見過。」
「就是這樣的，既然技術進步，公司也有了底氣，要和魔女爭奪勢力範圍，各種規模的沖突不斷爆發。當時魔女評議會還很強大，世界就此分割成兩個區域，大多數被魔女評議會掌控，少數被新興公司跨洋登陸。人們有的生活在魔女評議會的陰影下，有的就索性逃到遠方，尋求公司保護。」
講到這，徐煬忍不住朝外走去，張望穿梭機外面的黑暗。
采掘場被電磁沖擊波摧毀之後，到處一點光線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也看不出有任何其他東西前來查探，仿佛這座地下深坑已經完全被人遺忘。
「你在擔心什麼？」
「追殺，但他們看起來還沒來。」
「說下去，」法洛莎追問，「快說下去。」
「一系列爭奪的結果，就是爆發魔女戰爭，第一次戰爭，公司用的是鐵甲艦和火炮，第二次，用上了裝甲車和航母，都是最新奇的戰爭兵器，但全都無法勝過魔女。」
「因為評議會能改變現實，」法洛莎說，「評議會總要保留一兩個席位，贈給現實操縱者。」
「對，隨著兩次戰爭的失敗，公司意識到必須培育自己的魔女才能戰勝。而作為兩次大戰的勝利者，魔女們的復仇直接殺死了近十億人口，屠得人頭滾滾，幾乎一半人類從大地上被抹去。」
「听起來人類太弱了。」
「弱小、挨打、反思，接下來便是轉折，魔女的屠殺導致空前的復仇主義思潮彌漫開來，人們聚集在極端領袖吉倫•賽科的領導下。吉倫先是投機者，後又得到大部分人的愛戴，他先在內戰中擊潰反對者，後來又主動牽頭，半強制地讓公司之間擯棄前嫌，最終組建公司聯盟。」
「公司手下也有魔女。」
「而且對魔女的利用更有效，法洛莎，一個能催生植物快速生長的魔女，在評議會手下只能當御用花匠，但到公司手中就變成了農業進步的好幫手，幾天之內就能完成育種選種的工作，培養出可以喂飽幾千萬人的優質高產作物。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在我們那會，喜歡幫助人類的魔女很沒出息。」
「所以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在第三次魔女戰爭之前，吉倫一方面想方設法吸引那些在評議會內不受待見的魔女，她們力量偏門，對魔女來說無用，對人類來說大有裨益，另一方面，吉倫又精心教育和控制自己領土內出生的魔女，使她們成長以後，更加認同這邊的公司，而非大海彼岸的評議會。」
「評議會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隨著電力和網絡發明，公司的實力越來越強，她們當然沒有坐視不管，想了很多手段來限制公司發展，不僅武力訛詐，還用魔力摧毀公司的許多技術成果，不斷進攻掠奪。吉倫也事事退讓，甚至解散了大多數軍隊，自沉了許多艦隊，表示出無害的一面，換取一時喘息機會，然後……吉倫集中各大公司的力量，秘密培育出一個他們自己的現實操縱者，伊芙•安納克，或許是有史以來改變現實天賦最強的，據說能達到言出法隨的地步。」
「她就那樣為公司服務？」
「在吉倫的創想下，她的腦袋里被插入了控制芯片，這就是人體增強技術最初的應用。」徐煬抬起自己的右手，給法洛莎看上面燒焦的金屬刻痕。
「你也是……」
「一切植入物都源于這最早的控制芯片，與其說它叫人體增強技術，不如叫人體控制技術好了。」
「然後呢？」
「吉倫假稱要與魔女們談判換取長久的和平，于是召開世界會議，集結了許多出色的魔女和公司代表，就在那一天，在吉倫的強制下，伊芙說出改變歷史進程的話︰‘所有的魔女都失去魔力’，緊接著，公司就屠殺了所有出現在會議上的魔女，而她們毫無還手之力。」
「……」
「發現殺戮如此輕易，公司順利進軍，到處搜捕，屠殺和清洗了大量魔女，第三次魔女戰爭突兀爆發，又很快落下帷幕，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
「……」
「許多土地上的魔女，都一個不剩，全部被殺死，沒有任何魔女活下來，人們的怒火就這樣宣泄出來，無數魔女遭到私刑，以最殘忍的手段被謀殺、處死，魔女莊園內的奴隸們也紛紛揭竿而起，向魔女奴隸主復仇，以最瘋狂的手段徹底發泄自己的怨憤。即便平時與人為善的魔女，在獵殺魔女的大潮中也橫遭殺戮。不過，現實操縱者的魔力也有消散的時候，14天後，魔女們的魔力就又全都回來了，不過那時她們已經遭到最沉重的大屠殺，受到系統性的滅絕。」
「……」
「就是這樣，這就是三次戰爭的經過，自那之後，公司便開始大規模監控、洗腦和控制魔女，強制她們為自己服務，公司在戰後的一個世紀里發展突飛猛進！直到現在。世界就是這樣從魔女的時代過渡到了公司的時代。而關于之前的歷史，再高級的檔案都語焉不詳，你們的時代在記錄中已經成為碎片和妄想，不為人所知。」
「如果我見到那個伊芙•安納克，我要把她殺掉。」
「她早就死了，煎熬了140歲，往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被吉倫要求在密閉的生物艙內度過余生。」
「活該……那現在的‘魔女’，在你們眼里，是什麼樣的？」
「很難說。她們有各自的能力，為公司勞動，比人類受到的約束更多。但要說你剛才施展的那‘奇跡’，我聞所未聞，就連魔女戰爭期間我也沒听說過什麼‘奇跡’。」
「奇跡是神賜予我們的力量，其實是魔女的兩個重要武器之一。原來如此，如果現在的魔女無法使用奇跡，說明神不再眷顧魔女，啊，這也是大家失敗的原因吧，如果神不幫忙，人類真能達成支配權逆轉。噢，我所尊奉的偉大神明，本該在人類觸踫大海的瞬間就將他們吞噬。」
「神？我听說曾經確實有許多教堂分布在世界上，但在歷次魔女戰爭中，公司有計劃地拆毀它們，現在已經一座都不剩了。」
「這樣斬草除根……」法洛莎冷冷地說，「你知道魔女的力量來源于神嗎？」
「似乎听說過，古代強大的魔女數不勝數，甚至被當做神來崇拜。」
「是，但那只是人類的虛妄想象，真正的神，其力量是不可覬覦的。包括現在你說的公司，一切都不能超過神的安排……神是如此告訴我等。我們中的強者，獨斷專行的‘魔女評議會’，曾經以為聚集了最強大的魔女就能頤指氣使，現在也遇到了好丟臉的事情，哎，她們的滅亡真叫我感到欣慰。不過這只是暫時的，神離開了，所以人能趁虛而入，要是神能回歸，一切伎倆都無所遁形。」
「自從進入公司時代以來，能達到前時代威力的魔女也不多，都在公司聯盟監控當中。」
「失去力量之源，應該的。」法洛莎低語，「沒有教堂，我也沒法向神求助，取回失去的力量。」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徐煬知道她心情低落，因為無法再使用她的強大魔力。
「更大的變化還在後頭——正如我所說，現代魔女大多數都在公司上班。」
「你一直在講公司啊，公司的，到底什麼是公司？」
「所謂公司，指的是控制世界的一個個巨大集團，這架穿梭機也是公司產品。」
「沒懂。」
想讓她明白現代社會的種種原理，得花多少時間啊。徐煬感到無奈。
「我要把你變成現代化魔女。」徐煬說。
「什麼？」
「意思就是能跟得上時代的，你想不想听。」
「你說。」
「公司是一種進行商業活動的組織，這種組織越來越大，對我們來說也越來越恐怖。公司把控每個人的時間，定義每個人的價值，給每個人提供安身的家，工作的場合，這原本是好的，但漸漸的，你的存在就不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你變成了公司這巨大怪物的一個細胞，而一個細胞的生死，對整個怪物本身來說毫無意義。連帶著，你也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麼用了，或者說，你只有為公司效力的時候才有用，一旦離開公司，你也活不下去。」
「簡而言之，人就不再是人了。」
「對，這就是問題所在，你學得很快。人逐漸遺忘自己的追求，把公司的任務當做最高意義。」
「那在公司上班的魔女，也不再是魔女了？」
「她們的境遇和人一樣，某些意義上說比人更慘。既然生育處在普遍監控中，魔女一旦出生或者展露力量就會被公司檢測到，並迅速被各個公司競價回收和分配，最強大的公司擁有最多魔女。我們人類還有機會離開公司，在成年之後才去公司上班。魔女……從出生到死亡都與公司掛鉤，公司恐懼她們失控，對她們的管束比對人類強百倍。」
「令人作嘔的世界。」法洛莎說，「噢，‘公司’難道不會大量搜捕和殘殺魔女嬰兒嗎？換我的話我就這樣做，把魔女寶寶殺個精光，一出現就剁成碎片。」
「你的思想怎麼如此偏激，收集嬰兒什麼的……」
「我只是隨口一說啦。」法洛莎露出一個可愛笑容。
「……具體原因也有，首先之前魔女戰爭中，很多魔女出生在公司這一側，為公司服務，在三次戰爭後也因為站隊問題繼續升遷，在一些公司中佔據決策層，現在也有一些巨型企業由魔女企業家經營，比如落日地區的猩紅改造公司，現在由一個修習了生物科學博士的魔女管理，專門研究如何開發折磨員工的植入物，插到你體內，就能監察你這時候心里想的是為公司服務還是走神發呆。」
「听上去是個壞蛋，我喜歡。」
「像她這樣位高權重的魔女，一定程度上維持了魔女生存條件的底線。而且就算一些公司這樣做，其他公司也會偷偷留下魔女增強自己力量，畢竟魔女是能改變歷史進程的特殊存在。」
「好了，听到我昏迷之後，同胞的命運如此淒慘，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法洛莎伏在窗邊沉思。
徐煬能感受到魔女的所謂「奇跡」暫時吊住了他的性命，使他不至于死亡。但那些損壞的植入物還在徐煬體內。
它們遲早會繼續崩壞，並且徹底吞噬他的生命。
必須趕緊離開這里，找一個能維修植入物的地方。
徐煬走向穿梭機的控制台，發出命令。
「前往會津地下城出口，可以的話，在二十六號高地或片木區找一家義體診所停下。」
「警告︰長時間未得到正確生物驗證，本機已鎖定。」穿梭機的人工智能發出回應，「訪客無權對本機航線進行操縱。請通過生物驗證，或出示相關證件。」
對了，這家伙是黑火革新的產品，只听公司人員和那幾個雇佣兵的話，不可能隨便來個人就控制它。
可惡啊！如果有數字心智的話，早就把這東西破解了。
只可惜，現在我跟沒裝植入物的正常人差不多，還更慘，正常人只是沒裝植入物，我身上可是一堆燒毀的不穩定植入物，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
電磁脈沖的威力……太可怕了。尤其大企業所使用的產品，完全可以突破大多數電磁防護系統，連馬特奧那家伙都被瞬間摧毀。
徐煬暗嘆一聲。
他走出艙門往外看，周圍漆黑一片，半點亮光都沒有，馬特奧尸體上的大火都自己滅了，散發出機械和人造皮燒焦後的惡臭。
想通過指紋驗證的話，就要在這黑暗中模索出一根雇佣兵的手指頭，可那也太難了。
而且，穿梭機搭載的是人工智能，不是固定程序，能分辨出死活，死人的手指肯定無法通過驗證。
「啊……」徐煬走到巴克斯的尸塊旁邊，久久未能移開目光。
「你干嘛。」法洛莎探頭出來。
「你殺了一個可憐人。」徐煬望著血液之中的墨汁，「她有自己的追求。」
「我這輩子殺的人太多了，旁邊還有好幾塊呢。」法洛莎指向黑暗中其他被殺的雇佣兵尸塊，「為何厚此薄彼，你怎麼不惦記他們死活。」
「她自稱‘巴克斯’，是一個魔女，是你的同類。」
「死亡是我們的必經之路，我只是幫著加速。」
「你自己差點也死了。」
「這不是被你給救了嗎？活下去就是一切，活下去就能對死人指指點點。」
現在的法洛莎已經找了幾件雇佣兵的備用衣物穿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那些雇佣兵外套和迷彩褲根本遮不住她的豐滿體型。
仍然像頭怪物，應該沉睡在棺木當中。
「你從未想過控制你的力量？」
「我喜歡看人頭爆炸，這怪我嗎？」
「……我到底救了個什麼東西啊。」
「我是好孩子，你做了善事呢，未來歷史學家為我的故事書寫傳奇，你將在前幾章佔據主要篇幅。」法洛莎戳了戳巴克斯的肉塊，「別看她變成這樣，我可以救她噢。」
「怎麼？」
「全盛期的回復之律，可以把東西恢復到7天前的狀態。」法洛莎說，「也就是可以把爛肉變回大活人。如果你掛念這家伙，就盡快幫我找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