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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司空錯

司空錯伸了個懶腰,仰頭看著好大一輪明月。

月色不錯。

他記得儒門學聖人有一個典故,叫什麼月印萬川,說是一個月亮高掛夜空,人間的江河湖泊中卻可以看到無數個月亮,無數的月亮最終歸于一個月亮。

金陵府一面是江,一面是河,一面是湖,不知有多少個月亮。

便在這時,一名屬下前來稟報,貨到了。

司空錯應了一聲,吩咐屬下點燈,然後大步向外走去。

此處是一處偏僻大院,嚴格來說,也在城中之城的範圍之內,只是與棚戶區又有些不同,這里的道路十分寬闊,可供車隊駛出駛入。

此時大院外便是一列車隊,大約有二十多輛,一直排到了視線之外,而且都是雙馬四輪車,用篷布蓋得嚴嚴實實,因為此處多是被壓實的土路,而非舊城的青石板路,所以每輛馬車都會留下或深或淺的車轍,從車轍印的深淺可以看出,車里裝載貨物的分量相當不輕。

車隊的管事從當頭的第一輛馬車跳了下來,提著一盞氣死風燈,從懷中模出一份文書,再度確認地址無誤,然後松了一口氣。

這趟從松江府到金陵府的買賣著實不錯,路程很短,委托人又大方,唯一的不足就是,委托人在話里話外隱約透露出這批貨物有些問題,最好避開道門市舶堂和江南道府的盤查,他們干這一行的時間不算短了,這類事情不知見過多少,心知肚明,也不以為意。如今天下太平,少有什麼攔路的劫匪,沒什麼風險,官府和道門就成了最大的風險。好在順利抵達,他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其實按照規矩,這些大宗貨物在進城的時候都要經過嚴格盤查,既是查走私,也是查有無危險物品。不過干這一行的,都與城門那邊有著不淺的關系。金陵府十二座城門,只要舍得花太平錢,總有一座城門能打通關節,走貨就從打通了關節的城門走,能省去許多盤查。

入城之後,各大倉庫又有一次盤查,于是城中城這里就逐漸成了貨物的集散周轉之地。這種位于城中城的偏僻貨棧,實在是司空見慣,算不得什麼。

接下來便是交接貨物了,錢貨兩訖,這趟買賣就算是結了。

結了太平錢之後,就能去周遭的妓院快活一晚,接下來的幾天也能好好歇歇,喝點小酒什麼的,這日子也算是過得有滋有味。

管事如此想著,一眼就看到了司空錯,確定了他是這里的主事人,便主動迎上去,還未開口說話,已經遞上一支從西洋傳來的紙質烤煙,等他似接非接地拿到手里,立刻又點燃了火柴候著,幫他點

上。

司空錯拿著點燃了的卷煙,卻並不往嘴里去送,問道︰「進城的時候,沒受那幫道爺的為難吧?」

之所以問道門而非問朝廷,是因為道門掌握了相當一部分原本屬于朝廷的職能,前朝大魏時,雖然設立有市舶司,但因為海貿不興,所謂的市舶司反而有些擺設的意思。

不過在那個時候,還四分五裂的道門就已經開始大興海貿,除了西道門開闢西域商路之外,南道門、東道門、北道門相繼開闢了南海、東海、北海的海貿。當時的儒門號稱最大的地主,道門則霸佔了九成以上的海貿生意,擁有整個東方最強大的船隊,所以儒道之爭也被稱作海陸之爭。

在這種情況下,大玄取代大魏之後,對于海貿的稅收等事宜,就不得不依賴道門,雖然大玄皇室和勛貴的前身就是北道門,可海貿的大頭卻是東道門和南道門,也就是今日的太平道和正一道。就如組建水師一般,沒有道門的配合,大玄朝廷很難有所建樹,所以雙方達成妥協,道門分出以戰船為主的半數船隊交由朝廷,是為三大水師的前身,而朝廷則將海貿稅收的大權交給道門管理。

道門由市舶堂建立海貿稅務司,負責稅收、統計、郵政、浚港、檢查等。在這個基礎上,道門享受免稅或者減稅的優惠,每年的稅收除了維持開支的部分外,其余全部上繳朝廷國庫。

這也是道門和儒門最大的不同,儒門是藏于幕後,由儒門弟子入朝為官,操縱朝政,朝廷即儒門,儒門即朝廷。儒門嘴上高呼天地君親師,實則是肆意操縱皇帝,只要乖乖听話,垂拱而治,一切朝政交由朝臣,便被儒門吹捧是千古聖君,稍有不合心意,便使其落水而死、火災而亡,死後還要被扣上昏君、暴君的帽子。到了後來,皇室與儒門的矛盾極為尖銳,皇室甚至不惜引道門勢力來制衡儒門,冊封以天師為首的五位道門大真人,甚至道門的地師徐無鬼本就是出身大魏皇室,這才給了道門擊敗儒門的契機。

道門有感于儒門的前車之鑒,則是采取了合作的態度,一切都擺在明面上,分工明確。定好各自的分工之後,道門不去干涉朝廷,朝廷也不去干涉道門,這些年來倒是沒有太大的矛盾。

這些貨物在走陸路進城之前,是先走了海路,又從海路轉水路,海路那邊都歸道門管,在這個過程中,市舶堂都要審核入冊,才予放行。故而司空錯有此一問。

听到他問起,管事掏出幾頁文書︰「花費了些太平錢,就是走個過場,執事道士也沒怎麼細看,就隨便抽查了兩輛馬車,手續都在這兒呢,一樣不少。」

司空錯

接過文書,隨意掃了一眼,著重看了下市舶堂海貿稅務司的印章,透著幾分譏諷道︰「走過場,敷衍了事,很好。」

管事听到這話,心中不禁有些打鼓,這位該不會也是道門的道長,下來明查暗訪吧?

好在司空錯沒再多說什麼,吩咐道︰「卸貨吧。」

管事招呼了一聲,馬車開始依次進入大院,此時院內已經點燃了好些燈,照得通明,進一輛,卸一輛,走一輛,再進一輛,如此循環往復。

貨棧里也有些伙計,把馬車上的篷布掀開,這上面裝的是一個個大木箱,十分沉重,就算四個壯年男子也未必抬得起來。

不過這些貨棧里的伙計卻是個個力大無窮,只要兩個人便能輕而易舉地抬起箱子。

司空錯將卷煙吸盡,隨意打開一只箱子,里面是一個個玻璃瓶,他伸手取出一個,大約有三尺高,少年人合抱粗細,玻璃少說也有兩寸之厚,金屬底座,密封得很好,里面的液體沒有半點泄露,液體中則浸泡著某種好似人參又似是某種胚胎的物事。

司空錯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很好。」

管事也瞧見了,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司空錯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死人,回答道︰「這是‘恩賜’。」

「誰的恩賜?」管事下意識地問道。

司空錯扯了扯嘴角︰「是神仙的恩賜。」

管事干笑一聲,不知該怎麼接話。

司空錯忽然笑道︰「其實是上等人參藥酒,這樣罐裝有助于保存藥力,從遼東運到金陵,不用繳稅,能賣上萬太平錢,可不就是神仙的恩賜嗎。」

「原來是人參啊。」管事恍然大悟。

司空錯也無意解釋更多,托舉著所謂的「恩賜」,等待卸車完畢。

大概一個時辰後,所有馬車都卸車完畢,木箱堆滿了小半個院子,管事搓了搓手︰「是不是該把尾款結一下了?」

司空錯點了點頭,招手喚過一名屬下,吩咐道︰「解決一下。」

屬下點了點頭,朝管事望去,目光凶狠。

這一刻,車隊的管事感覺到幾分不對,轉身想逃,卻已經晚了。

司空錯的屬下伸手捏住管事的脖子,僅憑單臂的力量便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然後五指發力,將這名管事的脖子直接扭斷。

司空錯仍舊托舉著圓柱形狀的玻璃瓶,專心欣賞其中的「恩賜」,對于眼前一幕視而不見。

燈光搖曳中,其他車夫也被慘遭屠戮,無一幸免,甚至沒能發出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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