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紫宸殿。
弘道帝面有紅光,看起來精神頭很足。此時正拉著皇後的手,看著江山社稷圖。
「過了今夜,朕就傳位為兼兒。到時朕就是太上皇,可以在蓬萊仙島享享清福了。對了,陳標那小子何時進宮。」
皇後搖了搖頭︰「往日稱病,這次干脆連個音也沒有了。外面都在傳……」
弘道帝冷著臉道︰「傳什麼。」
皇後皺眉不語,她不是不敢說,只是再等聖上追問,或者聖上自己說出來。
弘道帝臉色一瞬間變得很冷,眼神中閃過一縷寒芒。皇後見過那個眼神,曉得聖上已然動了殺心。
是你的,不給你,不能拿。不是你的,想要,甭管是誰都得掉腦袋。皇家沒有親情,兒子爹媽都不行。
「風天養……」
弘道帝聲音不大中氣不足,不過帝王積威還在,還能一聲冷哼,便讓人雞皮疙瘩落滿地。
風天養單膝跪地,頭埋得很深……
只見弘道帝拍著風天養的肩膀,讓其抬起頭來︰「你的刀,可還夠快。」
風天養忙道︰「天養,一直是聖上手中最快的那把刀。」
弘道帝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讓你把誰擒下,你便讓誰腦袋落地,不許有一絲一毫遲疑。」
風天養退了出去,皇後這才扶著弘道帝說道︰「這又是何苦呢。」
弘道帝搖頭道︰「我給了他無數次機會,他沒來看朕。他來了,便能活,可他沒來。」
皇後很想齊王死,最好現在就死,可她不能說,也不能表現出來,且要繼續勸慰。
「虎毒不食子,留他一條命吧。」
弘道帝扭過頭笑了笑︰「這個惡人還是朕來當的好,不能讓兒子背上罵名。」
今天的弘道帝腦子很清醒,清醒到讓皇後心里很不踏實。
「陪朕出去透透氣,瞧一瞧宮里可還熱鬧。」
皇後忙給弘道帝披上狐裘︰「要下雪了,瞧一瞧咱們就去麟德殿吧。」
天色漸晚,彭庚切身著甲冑,手按腰刀,站在承天門的城樓上。
老人家望著城牆上那些重弩,本是花白的胡子,罩著一層白霜,加之心中悲涼,看起來卻有些英雄遲暮……
「聖上駕到。」
尖銳的嗓音听在彭庚切耳中,很不舒服。
老將軍轉過身,朝來到城頭的弘道帝看去,該有的禮數卻懶得去做。
弘道帝也不介意,在皇後攙扶下來到彭庚切身旁,望著滿眼彩燈的大興城笑道。
「大過年的,還讓庚切在此吹冷風,朕心里過意不去啊。」
彭庚切不喜當今聖上所作所為,特別是在兩個皇子之間搖擺不定,讓大乾朝的明天變得更加陰暗。
玩火者必自灼,失德者必自戕,踐法者必自滅。
看不到老皇帝,彭庚切心里還能舒服些,如今看到了,莫說君臣之禮,他恨不得及劈頭蓋臉大罵一頓。
「站好最後一班崗,老夫對得起聖上,對得起大乾,唯獨對不起老百姓。」
皇後忙笑道︰「老將軍一世英名……」
彭庚切冷哼一聲,打斷皇後的話。
「英明個屁。今晚若是舉起刀,你可知這大興城,會多出多少孤兒寡母,又有多少白發送黑發。」
弘道帝長嘆一聲︰「對不住老百姓的不是老將軍,是朕。」
「朕已經派人去喚陳標,只要……」
弘道帝沒有繼續說下去,彭庚切卻也知道後面那些話。只見其,搖頭道︰「軍神還在,他會來,現在來的只能是……」
彭庚切閉嘴不言,他不怕弘道帝惱怒,只是怕看到兒郎們染血城下。
日落西山,風起飄雪。
皇城延禧門,停了一架馬車。馬車上走下二人,便見城頭等了許久的小太監,操著一口公鴨嗓,凍得哆哆嗦嗦的嚷道。
「可——可是李大人。」
見城下青衫點了點頭,小太監忙道︰「快,快開城門。」
李太平拉著慕品山的手,跟在執燈引路的小太監身後步入皇城。
延禧門兩側的金吾衛,忽然齊齊跪地,倒是把引路的小太監嚇了一跳。
只見一名頂盔摜甲的軍中校尉,來到李太平身前行了軍禮。
「屬下曹滿金,見過將軍。」
李太平拍了拍曹滿金肩膀,笑道︰「好好干,缺啥少啥吱一聲,別虧了兄弟們。」
曹滿金紅著臉說道︰「金花嫂嫂,年前便給兄弟們家里送了年貨,這個年苦不著的。」
說著,曹滿金附耳低語道︰「氣氛有些不對,將軍要多加小心。」
李太平點了點頭,低語道︰「照顧好兄弟們……」
小太監帶著哭腔的回頭道︰「大人,咱們長話短說吧,聖上還在麟德殿等著呢。」
李太平笑了笑,並沒有難為小宦官。
「還請公公前面引路。」
麟德殿張燈結彩很是喜慶,不過這次與上一次不同,沒有文武百官,只有皇家的人。
弘道帝的女人很多,鶯鶯燕燕的好不熱鬧。擁有這麼多女人,年輕時弘道帝身子骨又很硬朗,按理說應該兒孫滿堂,最不濟也得有十個八個兒子才對。
很可惜,老天爺給了弘道帝足夠多的色膽,還有床榻廝殺的本事,卻吝嗇的沒有給他千子千孫的福氣。
弘道帝高坐玉台只是陪著皇後閑聊,將三宮六院的美人當成了空氣。甚至懶得去多看那一眼。
至于前排坐得那幾位皇子,弘道帝倒是多聊了兩句。特別是一年半載也見不上一面的晉王, 老皇帝甚至起了身,捉著晉王的手不肯撒開。
「治兒的本事父皇心中最清楚,治兒的心思父皇也明白,所以父皇從來沒有讓治兒做不喜歡做的事。」
「如今父皇想求治兒一件事,未來一定要用你的本事幫兄弟一把,將這個國家治理好……」
弘道帝撒開晉王的手,因為他最小的兒子跑了過來。
陳聰,韓才人所生。韓才人沒啥根基,只是選美選上來的。不過這個女人很幸運,同時也很不幸。
弘道帝一次臨幸,韓才人便懷了孕,且為老皇帝生下一子。這得多麼幸運,怕是整個後宮的女人都快妒忌瘋了。
韓才人又是後宮所有佳麗中那個最不幸的,孩子剛過百天,便因體弱多病,而撒手人寰。
陳聰今年才八歲,是皇後一手帶大的。小孩子聰明伶俐,小嘴很甜,這些年倒是成了皇後娘娘的開心果。
如今陳聰跑將過來,被皇後一把扯進懷里。卻見陳聰掙月兌皇後臂彎,有模有樣的跪下磕頭。
「孩兒祝父皇母後,長命百歲,壽比南山……」
弘道帝大笑著拉起陳聰,並讓其坐在他和皇後中間,坐在那最高的椅子上。
「聖上,別慣壞了聰兒,讓他……」
弘道帝笑道︰「無妨。小孩子,坐便坐了。」
一家團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人開心,有人嫉妒,還有人恐懼著。
齊王生母淑妃看著聖上親近別人家的兒子,心里很不是味道。她既害怕又興奮,因為她知道過了今夜,兒子將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不過,這一切恐怕她是看不到了。
她不怪兒子,沒有接她出宮。因為能出宮時,她不肯。
為了兒子能夠成就大業,她願意舍棄一切,包括自由和生命,這是作為一名母親的覺悟。她和皇後斗了一輩子,她終于要贏皇後一次了,而且是最關鍵的一次。
笑吧,笑吧,看你們能笑到幾時。淑妃表面掛笑,案子下的手,卻攥著衣襟有些發白。
淑妃身旁另外兩位貴妃,故意坐得有些遠,唯恐讓人誤會她們姐妹感情很好。甚至進了麟德殿,就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也不怪後宮里的妃子躲著淑妃,實在是怕惹火燒身。齊王要干嘛她們不曉得,可她們知道,聖上現在不喜齊王。
父子不和,現在已經端到了明面上,只看大過年齊王都不肯入宮,便可知道,父子倆已經走到哪一步。
皇子成年要搬出皇宮,封王開府建衙,沒有聖上點頭不可入宮。可大過年又不是分封外地,有什麼理由不進宮給聖上和皇後請安。
聰明的後宮女人們,此時已然心中雪亮,皇位跟齊王不沾邊了。所以巴結太子,便成了她們現在要做的事。
不過,人和人總有不同,德妃便是特例。她給聖上和皇後請過安後,便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里,臉上始終掛著笑。
德妃不爭不搶,溫婉賢淑的性子,讓她在後宮很有人緣。雖說無兒無女,卻頗得弘道帝和皇後喜歡。
能同時讓聖上和皇後喜歡,顯然德妃是有著大智慧的。只見話不多的德妃忽然起身,朝陳聰招了招手。
「聰兒,到姨娘這來,姨娘這有你最愛吃的蜜餞。」
德妃的舉動,不但讓皇後和太子欣喜,就連弘道帝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只見太子起身,將案子上的蜜餞端了起來,走到德妃身前笑道︰「聰兒貪嘴,吃了光德妃盤子里的蜜餞怎麼行,來吃皇兄這盤。」
陳聰忙行禮雙手接過︰「聰兒謝過大哥。」
德妃不急不緩的起身道︰「謝過太子殿下。」
嫡長子,又是太子,在場之人除了弘道帝和皇後,沒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貴的了。即便皇帝的妃子,在太子面前,也得恭敬著。
德妃的不卑不亢,有禮有節,讓弘道帝大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