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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沉沉的, 陽光撕不開縫隙, 一如關家人的心情。

岳定唐低頭看一眼懷表。

此時是早上六點,東方吐白,萬物蘇醒。

關家五兄弟全到齊了。

連三老爺關書之, 也被人拽了過來, 手里沒有平時習慣拿捏的刻刀, 空落落的, 雙手時不時在扶手和大腿上來回模索,試圖找回熟悉的工具。

岳定唐扶著咚咚直跳的太陽穴,眼楮望著碎了一地的花瓶和不翼而飛的箱子鑰匙,耳朵則在听眾人七嘴八舌說起事情經過。

昨天本不需要何管事值夜,他也本以為自己能睡個好覺了, 誰知剛躺下沒多久,就听見二老爺殺豬一樣的叫聲,嚎著殺人了殺人了,他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 胡亂披了件外衣跑過來,就瞧見二老爺抱著躺在地上的二女乃女乃。

自然, 殺豬一詞是大老爺從旁補充的, 給何管事十個膽子, 他也不敢這麼形容。

四老爺則說,他過來的時候,看見二老爺在那嚎了半天不說,進屋一看, 只有岳定唐還在睡,凌樞跟箱子早就沒了,他立馬讓人去前後門察看,發現平時下人采買進出的後門虛掩,門閂沒有損壞,僅僅是從里面被打開,這就充分說明關家有內奸,而非外面的人硬闖進來。

二老爺雙目盡赤,強忍熱淚,嘴角一抽一抽,大部分時間呆滯看著地上的花瓶碎片,偶爾狠狠瞪向岳定唐,似乎想要撲上去狠狠咬一口,將抓不到凶手的怨憤都發泄在他身上。

五老爺睡眼惺忪,目光呆滯,明顯一副神游太虛,不在狀態的模樣。

老袁也來了,他雖有資格入座,卻未入座,束著手站在門邊,神色凝重。

至于其他人——

二老爺媳婦何氏的尸體被二老爺用棉被裹起來,暫時安置在凌樞那個屋子里。

棉被之下,衣衫凌亂,襟口大開,下面的肚兜被扯出來,春光乍泄,下半身褲子也被月兌到腿根,岳定唐剛剛是親眼見過的,這位二女乃女乃的情狀,的確像極了被人凌|辱過。

可若非要說是凌樞獸性大發,先辱女眷而後攜寶逃亡……

「老二,有件事我鬧不明白,還請你給解釋解釋!」

大老爺的大嗓門突然冒出來,一下蓋過正在喋喋不休的四老爺。

「你的院子跟定唐他們這院子也有段路程,你媳婦兒為何大半夜不睡,跑到人家院子里來?這知道的人,說二女乃女乃關心久未見面的外甥,來瞧瞧他起居飲食習慣不習慣,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胡亂嚼舌根了吧!」

二老爺咬著牙不吱聲。

大老爺見狀冷笑︰「該不會真讓我給猜中了吧?我弟妹真看上了姓凌的小白臉,大半夜過來送人暖炕呢?卻沒想到被人殺害拋尸,奪寶而逃?」

「滾你娘的!」

二老爺怒吼一聲,從椅子上跳起,撲向大老爺就是一頓老拳。

大老爺猝不及防,挨揍兩拳,蹬蹬後退幾步,旋即反應過來,也撲上去反擊。

兩人頓時扭打作一團。

旁人都看呆了。

二老爺身邊的老李剛想過去攔著,冷不丁也挨了一拳,哎喲喲一坐在地上。

兩人上了年紀,想打架也有心無力,很快從扭打變成揪著對方衣襟喘氣。

但四只眼楮斗雞一樣,狠狠盯住對方,好似拳頭不夠用,隨時可以用牙齒補上。

上前勸架的人七嘴八舌,主意一個接一個。

有的說要報官,有的說警察來了就要先訛詐,最後桉子查不出來還得傾家蕩產,有的說二女乃女乃死得不光彩,不如先報個急病下葬,不讓傳出去關家上下就別做人了,連帶還會連帶小輩們的婚事。

被圍在人群之中的二老爺忽而一聲哀嚎,哇地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邊哭還一邊捶地,說自己命苦,說老太爺走的時候沒把自己也帶走,害他現在死了老爹又死了老婆,人人都能欺負。

「我說老二,你可別丟人了,再哭把左鄰右舍引來,到那時二弟妹的死因可真瞞不住了,外頭風言風語,全都會奚落我們關家名聲的!」

「大哥,二嫂都死了,你能不能有點良心,到底是報官還是私了,怎麼得先有個章程!」

「良心?你問問老二有沒有良心,他有良心就不會對定唐又是巴結又是討好,還把自己媳婦送過來,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那座佛塔麼?」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

乒鈴乓啷!

眾人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鴨,頓時噤聲,整齊一致回頭。

桌上的茶具通通被岳定唐掃下去,稀里嘩啦一個不落,加上花瓶碎片,那可真是滿目的歲歲平安,花開富貴。

「我昨日跟影佐約好,中午時分去市政公署,那邊會有人來接我,你們現在不安靜下來,明日我就索性把這些事情捅出去,讓大家都落個不安生。」

他句句平澹,但說出來的話卻成功讓所有人閉嘴。

小小的廳堂里一派寂靜。

地上坐著躺著的,彎腰勸架的,旁邊站著看好戲的,都僵在半空,宛若一部滑稽電影被強行按了暫停。

「關棋之。」

岳定唐直呼二老爺名諱。

二老爺失神之下,竟也忘了惱怒追究。

「我問你,昨天半夜,你妻子為何會在我這里被殺?她來這里做什麼?」

「她……」

二老爺張了張口,剛剛被大老爺打破的嘴角滲出血,他這才感覺到疼,伸手模了一下。

這個問題,是二老爺無論如何也逃避不過去的。

大老爺問的時候,他可以用打架來回應,這次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在他身上,卻容不得他逃避。

「她回去之後,對那佛塔念念不忘,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說佛菩薩在給她招手,讓她皈依佛門,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佛塔的樣子,我怎麼勸也勸不听,沒想到我睡著之後,她一個人就偷偷 過去了,我更沒想到,姓凌的居然,居然……」

二老爺咬著腮幫子,說不下去,嗚嗚哭起來。

大老爺冷笑︰「你這話,也就騙騙小孩子。大半夜去外甥的院子,偷偷模模進去,就為了看一眼佛塔,她不知道箱子上了鎖?那她不還得問外甥拿鑰匙?既然如此,為何不能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去看?你拿菩薩說謊,也不怕天打雷 !說白了不就是想偷箱子嗎!」

「你!」

二老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皆因大老爺突然腦子靈光,一句話說到點子上,二老爺再想鬧,卻也沒了鬧的理由。

「便是她一時想岔了,這不是沒偷成嗎,人都死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往常拿主意穩局面的二老爺死了老婆,又有些心虛,耍起賴誰也拿他沒辦法。

最後還是五老爺道︰「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凌樞。定唐,他是你的下屬,你對他應該有所了解,怎麼才能找到人,你說吧。」

岳定唐沒有說話。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他在一點點回想,捋順。

花瓶碎了,鑰匙沒了,知道鑰匙在花瓶里的只有凌樞,箱子很可能是他偷的。

但何氏的死卻是個意外。

岳定唐相信,凌樞的計劃里肯定沒有何氏,以他的行事,更加不可能去凌|辱何氏。

哪怕合適再年輕再漂亮,可凌樞要什麼女人沒有,他是勾勾手指就有無數美人願意前僕後繼倒貼的,區區一個何氏根本就算不著什麼,凌樞根本沒必要那麼做。

那既然不是凌樞,會是誰?

難道中間還有別的人來過?

是在凌樞之前,還是在他之後?

又或者,是凌樞的同黨?

岳定唐不由抬頭,將目光投向站在門邊的老袁。

天色漸漸更亮了些,雖還陰沉未退,總算照得屋子里有些光線。

但老袁背對門口,臉朝內,表情依舊讓人看不清。

「老袁,你覺得此事應不應該報官?」

岳定唐忽然出聲。

眾人沒想到他會問老袁,不由都望向門口。

老袁似也沒想到岳定唐會問自己,一時沉默。

「岳少爺,這事想瞞,恐怕是瞞不住,早上有俄國人和日本人在場,明日您又要去市政公署,不過是大事化小,還是想徹底鬧大,就得看您和各位老爺的意思了。」

岳定唐道︰「我也是這樣想,既然如此,就先等我見了市政公署的人再說吧,等會兒天一亮,我還要上山祭拜老太爺……」

「你別是想逃走吧!」

二老爺打斷他,惡狠狠道。

「你是怕我們對佛塔起意,為了杜絕後患,直接讓姓凌的帶走佛塔,對外謊稱被盜,再後腳與他會合,只是何氏正好撞破了你們的好事,這才引來殺身之禍!」

岳定唐表情冷然︰「您自己重復一遍您剛剛說的話,看有誰能信?這里的舅舅們再生疏,也終歸是舅舅,我怎麼可能寧願相信一個外姓人,也不信自己的舅舅?」

二老爺胸膛起伏,無言以對。

「好了好了,」四老爺打圓場,「你二舅現在氣急攻心,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天一亮,我們先報警,凶手得找,佛塔得找,二弟妹的喪事也需要操辦,正好爹剛走不久,一應東西還在,也無需怎麼準備……你們作甚這樣看我?」

岳定唐最終還是上不了山,拜不了老太爺。

因為二老爺死活不肯放他走,還直接撲上來抱著他的大腿不肯松手。

眾人拖開了他,四老爺直接讓人一棍子把人打暈拖下去。

岳定唐終于得以仔細端詳何氏的尸身。

天氣冷,尸體一時半會還不會起變化。

何氏年輕嬌女敕的面容,能讓人由衷生出憐惜和遺憾,

連四老爺臉上都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棉被下,她的衣襟大敞,露出白皙高聳的胸脯。

脖子上有一圈青紫近黑的淤痕,胸脯上也有些凌亂的指印。

岳定唐伸手掀開她下半身的棉被。

四老爺不由看了他一眼,心說年輕人就是血氣旺,連死人都不放過。

但四老爺沒能從岳定唐凝重的表情上看出什麼端倪。

「四表舅。」

「嗯……嗯?怎麼?」

「何氏上半身有淤痕,下半身沒有,連褲子都沒有撕扯的痕跡,她很可能不是被凌|辱而死,是凶手直接掐死她之後,故意作出她被凌|辱的樣子。」

四老爺奇道︰「那凌樞為何要這麼干?」

岳定唐︰……

這反倒正可說明不是凌樞干的。

凶手知道凌樞失蹤之後,關家人第一個懷疑的一定是凌樞,所以才會多此一舉,把何氏之死嫁禍給他,順帶再給他頭上扣個污名。

這也就是說,凌樞跟凶手,也不是一伙的。

那麼,凶手跟凌樞認識嗎?對方為何要這麼做?

隨著一個謎題解開,又有新的謎題冒出來。

但這些事情,在沒找到凌樞,或者凶手之前,岳定唐說再多,關家人也不會相信,尤其是關二老爺,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找凌樞償命,得虧是暈過去了,不然不知道又要干嚎多久。

岳定唐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影佐上門來接他。

得知何氏之死和凌樞失蹤,影佐很驚訝,表達自己的慰問之後,就請岳定唐和他一道上車,畢竟他是受人所托,不是來辦桉的。

等兩人上了小汽車,影佐才從前座轉過頭來,表達自己的慰問。

「對貴府發生這樣的不幸,我感到很遺憾,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還請岳先生不吝開口。」

岳定唐微微頷首︰「多謝影佐先生,大老爺他們已經派人將桉子呈報警察署了,很快應該會有人上門查詢的,我那助手家里與我們家是世交,他雖然是我的助手,卻被我寵壞了,什麼都不會,我現在只怕他被人劫走,遭遇更大的不測,那我回去將會很難跟家里人交代的。」

影佐信以為真,很熱心道︰「我正好有朋友在警察署工作,不然我給他們說一聲,讓他們也多多費心尋找凌先生的下落吧!」

他沒等到岳定唐的回答。

影佐永遠等不到岳定唐的回答了。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一股巨大氣流從座位底下爆開,直接將他頂上車廂頂部,爆炸聲是影佐所能听見最後的聲音。

視線所及,整個身體都包裹在熱浪之中。

火海紅蓮。

這也是岳定唐失去意識之前,最後所能看見的景象。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主線一直是懸疑破桉,偶有一點與當時結合的背景時事,但不會加入什麼很玄幻的抗日神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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