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好不容易把醫生護士打發走,兩位姐姐都安靜下來,凌樞已經身心俱疲。
凌遙看著凌樞憔悴的神情,嘴上不說,心里卻有些懊悔。
她把橘子放下,叮囑凌樞好好休息,率先退出戰局。
凌遙一走,岳春曉也覺得沒意思,同樣很快離開。
凌樞松一口氣,看著食盒里已經冷掉的糖醋魚,面露遺憾。
「真不讓人省心啊!」
岳定唐的米飯也沒能吃完,因為豬蹄冷了,味道也就全變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和圍巾穿上,模了模受傷的胳膊,隨手從果籃里拿了個隻果咬一口。
「我去捕房找袁冰問話,晚點再回來,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戴上帽子走到門口,想了想,又回過頭。
「對了,春節快樂。」
凌樞苦笑。
這個大年初一,過得還真是跌宕起伏。
他還是頭一回在醫院里過春節。
時近下午,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冰雪已融,透著暖洋洋的氣息。
外面遙遙傳來放鞭炮的動靜,將市井煙火味一點點傳遞進來。
但病房外面的走廊卻很寧靜,興許是大部分病患都被家人接出去過年了的緣故。
往年這個時候,他應該早就被姐姐攆出門去挨家挨戶拜年了,又或者是跟著他們回姐夫老家,吃著剛出爐的年糕,一口年糕就著一口茶,圍爐夜話,其樂融融。
想想自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悲慘遭遇,凌樞禁不住又嘆了口氣。
「干啥呢,大過年的,擱這兒嘆氣,小心把福氣都嘆沒了!」
伴隨著聲音,來客推門而入。
凌樞挑眉。
「什麼風把你刮來了?」
「東南西北風!」程思嬉皮笑臉,「看你還能開玩笑,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凌樞朝他伸出手。
「大礙沒有,小礙還是有的,撞到腦袋了,隨時隨地可能失憶,你不得慰問慰問?」
「喏。」
程思將手上的紙袋遞給他。
「糖炒栗子,剛出爐的,還熱乎,夠有誠意了吧!」
凌樞毫不客氣,伸手探入紙袋拿出一個,丟給程思。
「幫我剝殼吧。」
程思瞪他︰「你撞到腦袋,手也斷了?」
凌樞抬起自己正在打吊針的手揚了揚示意。
程思沒好氣幫他剝殼,再把甜甜的栗子肉遞過去。
「說起來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案發那天晚上,我喊你去舞場,你去了,別跑去什麼肖記面館吃面,我還能幫你做個人證,怎麼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還要背上殺人犯的罪名!」
凌樞意味深長道︰「如果那天晚上換成是你與我一起,很可能現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程思頓時愣住,半秒之後打了個冷戰,栗子都沒心情剝了。
「你別嚇我!到底是誰和你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凌樞︰「不一定是針對我,只不過我正好是個合適的人選。現在外邊怎麼樣了,杜蘊寧的死訊是不是已經傳遍整個上海灘?新聞都怎麼說的?」
程思來了精神。
「你還真別說,大報小報全都登載了,現在鬧得可玄乎,自從昨天袁家有個女佣死了之後,今天一早幾乎全城頭條,都在說這樁新聞……」
「誰死了?」凌樞打斷他。
「袁家一個女佣。」
凌樞有種不好的預感。
「叫什麼名字,怎麼死的?」
程思︰「名字我沒留意……報紙說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被發現吊死在袁家前樓,杜蘊寧生前的房間里,尸體都涼了,根本救不回來。」
凌樞︰「前樓已經上鎖了,佣人們都住在後面的小樓。」
程思嘶的一聲︰「這麼說報紙寫的都是真的,果真是杜蘊寧陰魂不散,拿女佣做替身?」
凌樞︰「你也是上過新式學堂的人,居然信這些,報紙怎麼寫的?」
「說法可就多了。」
「有的說,這女佣想飛上枝頭,背著女主人,去爬男主人的床,還珠胎暗結,被杜蘊寧發現之後,夫妻倆起了爭執,袁冰失手把杜蘊寧給殺了,杜蘊寧死不瞑目,回來找這女佣復仇。」
「還有的說,這女佣鬧得袁家家破人亡,良心不安,日日夢見杜蘊寧來尋仇,才一死了之。」
「還有更離奇的呢,說是杜蘊寧為了籠絡丈夫的心,讓這女佣去勾引袁冰,畢竟袁家孩子出生在袁家,總比母親不知道是外面哪朵野花好吧,誰知道這女佣是個烈性的,寧死不屈,卻被袁冰玷污了……」
「打住!」
凌樞越听越無語。
但他也確定了一點。
程思說的這個女佣,十有八九就是杜蘊寧身邊那個啞巴姑娘阿蘭。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那個女佣我見過,眉清目秀,但袁冰一個閱盡千帆的歡場浪子,連杜蘊寧都沒能拴住他的心,阿蘭怎麼可能?什麼陰魂不散,厲鬼尋仇就更離譜了!」
程思無辜攤手︰「那我怎麼曉得?不過好事是,你的名字沒怎麼被提及,除了最開始一兩家報道了你的嫌疑之外,現在大眾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兩夫妻的恩怨情仇,和袁家到底還有多少家產上面了。」
凌樞指著自己鼻子︰「作為最大的疑犯,我為何不配擁有姓名?」
程思哈哈一笑︰「興許是因為他們覺得,軍閥之子殺妻,比你這個青梅竹馬在其中插一腳個,更具有曲折離奇的色彩吧?可惜我把報紙忘在警局了,不然給你帶一份過來,讓你瞧瞧。大報還好一些,小報簡直肆無忌憚,他們一個個跟躲在袁家床底下似的,都快把一出凶案寫成豪門艷情故事了。」
程思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數普通市民的想法,對于平鋪直敘的案情描述,很多人寧可看些另闢蹊徑的分析和想象,把故事當真事來看,津津樂道,作為茶余飯後的談資。
有些小報甚至趁機推出袁家豪門三部曲,從袁秉道發家開始寫起,內容兩分真實,八分虛構,內容浮夸玄幻,可這也贏得不少人的喜愛,小報銷量頓時上漲不少。
袁家已經沒人了,袁秉道一死,偌大家族作鳥獸散,袁冰自己又不爭氣,現在還待在牢里,若是袁家還有點能量,這種虛構故事肯定不可能面世。
在輿論的帶動下,巡捕房那邊的辦案思維很可能也會受到影響,說不定對凌樞來說還是一件好事。
但凌樞卻陷入了思考。
昨晚他們剛剛遭遇了暗殺,今天阿蘭就死了。
從時間上來說,阿蘭應該是在昨天半夜之後遭遇不測的。
阿蘭作為杜蘊寧的貼身女僕,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為什麼先前她沒死,現在卻死了?
是不是凶手認為她知道了什麼,不能讓她活下去,生怕她暴露自己?
阿蘭的身份,注定她是調查詢問的重點對象。
但是之前他們沒有太過懷疑阿蘭,因為她是個啞巴,不識字,又是個弱女子,沒有殺死杜蘊寧的力氣,也很難成功。
現在阿蘭一死,反倒暴露了她與本案有關的事實。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也是最安全的,哪怕他們意識到這一點,也很難再有什麼突破。
袁冰,袁家。
現在看似離真相越來越遙遠,換個角度,卻反倒是像在幫他們一步步篩選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