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離島上刮起了大風, 吹掉了生態酒店第一期建築工地上的一小塊人工頂棚, 沒有人員傷亡, 但是建築工地的負責人同和安仍然用了一整個晚上重新檢查了所有施工場地以及建築倉庫的安全。
第三天, 仍然是跟著出海鋪設管道, 前期的海底環境都已經模清楚了, 他估模著只要再跟兩天, 出海采水管道這塊,就可以走上正軌了。
他那天出海連手機都沒帶,準時準點響起來的提醒他吃飯睡覺健身的鬧鐘, 會讓他想到貝芷意,還有四天,他覺得他需要忍一忍, 把這些雜亂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等貝芷意來的時候,他起碼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狼狽。
按照貝芷意以前的說法, 他現在眼楮里的血絲已經到了嚇人的程度了。
他在甲板上休息的時候拿著衛星電話苦笑。
他的夢想太艱難了, 這三天, 他過得實在是心虛。
回離島的時候接近黃昏, 他下午給貝芷意打了三個電話, 貝芷意只接了一個, 語氣很正常,只是說之前退掉出租屋的時候還有一份協議沒有取消,她一整個下午都在忙著取消協議。
中國的租房政策他不懂, 所以他只能再三和貝芷意確認是不是真的沒有問題了, 他自己都覺得他的語言有些蒼白無力。
他覺得自己之前的計劃有些理想化了,結婚之後,他可能不見得能放心讓貝芷意經常回魔都生活,耳鬢廝磨了一周,他已經不想再讓她一個人了。
他也不想再讓自己一個人了。
他一個人在黃昏回離島的甲板上拿著白紙寫寫畫畫,生態酒店項目的計劃表很詳細也很完整,一年的基礎建設一年的整體建設,貝芷意如果在這兩年內懷孕,他無論如何也騰不出十個月的時間陪她。
這個地方的醫療落後,貝芷意一旦懷孕,他就不會讓她在這里待著。
可要讓他放著大肚子的貝芷意一個人在中國,哪怕知道她父母都在,他也仍然全身都不舒服。
和安嘴里叼著鉛筆擰著眉。
再過兩年生孩子。
三年後他在生態酒店這塊倒是真的有時間了,但是志願者基地不能長時間沒有負責人。
快艇快要靠岸,駕駛艙里的阿布又開始唱歌,和安顯得有點煩躁。
考慮這些家庭問題,可以讓他不那麼疲乏,但是這些事情,卻一直在提醒他,貝芷意嫁給他得要有多大的犧牲。
貝芷意不是傻白甜,她是知道這一切之後仍然同意和他結婚的。
他煩躁的有些想要嚼煙草,只能從隨身的包里找出一顆大白兔女乃糖塞進嘴里。
他今晚上還是晚點睡吧,嚼著女乃糖的和安想。
他們臨時的新房還沒有完全打掃干淨,他還想在房間周圍種一圈驅蟲的花草。
女乃糖的甜味讓他稍稍安靜了一點,把手里亂涂亂畫的白紙揉成一團塞進包里,快艇剛剛停穩就先下了船。
「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基地里還有些工作。」和安同管道鋪設的負責人寒暄,眼角瞟到大山一樣的阿蓋站的遠遠地沖他揮手。
和安擰了擰眉,和那位負責人隨意的揮了揮手,扛著自己的大包和裝備大步走向阿蓋。
阿蓋這個人,很黑。
大老遠的走過來只看到他揮舞著自己的大胳膊,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和安根本分別不出阿蓋咧著大白牙的樣子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叫。
和安有些恍惚。
這條路在第一次見貝芷意的時候,他也走過,那時候,他的心情也並不好。
一樣的黃昏,只是今天的雲層太厚,夕陽沒有那天那麼璀璨。
還有四天,他習慣性地倒計時,想著回到基地後要給她再打個電話問問出租屋的事情,他的腳步邁得更大,所以遠遠地,看到貝芷意上次蹲著的地方,蹲著一個女人。
他愣住。
一旁的阿蓋還是咧著大白牙,這次他發現,阿蓋應該是在笑。
「miss貝說,她沒帶入島費。」阿蓋笑嘻嘻的用泰文,黝黑的一張臉擠眉弄眼。
「mrs wilson。」和安教他改口,「她快和我結婚了。」
阿蓋又笑,接過和安丟給他的潛水裝備和包,先一步進了碼頭售票處。
和安快走了兩步,在貝芷意面前站定。
她這次更離譜,直接穿著在魔都上班的套裝,腳上居然還是一雙中跟皮鞋,肩上背了個上班用的通勤包。
她仰著頭看他,笑嘻嘻的。
「什麼時候到的?」和安跟著蹲下,手指彈了下貝芷意的額頭,他記得離島今天應該沒有輪船班次。
「一個小時前。」貝芷意炫耀,「我先到了麗貝,然後租了艘快艇。」
她特別有出息,只是又一次忘記換美金。
阿蓋雖然揮著手放她進島,但是她突然就想在原地等和安,一路奔波,她也不過就是想要提前幾天看到他而已。
「出租協議有問題?」和安語調危險,「一整個下午開會?」
他現在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聯系不上她了,編謊話還會找外援了。
貝芷意捂著額頭笑,蹲在地上晃了兩下。
和安扶著她站好,蹲下來幫她月兌掉那雙礙事的皮鞋,然後叉腰問她︰「要不要扛著你回基地?」
貝芷意還是笑,舟車勞頓,她身上的套裝都弄得皺皺巴巴,看起來很狼狽。
可是她眼楮很亮,從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亮晶晶的。
和安被這傻姑娘弄得又沒了脾氣,揉了揉她的頭,轉身蹲下︰「上來,我背你回去。」
他在甲板上犯懶沒有月兌潛水衣,不過看她身上咸菜干一樣的職業套裝,他覺得他們兩個現在半斤八兩。
貝芷意又軟又輕,趴在他背上,身上仍然有丁香花的味道。
和安一直抿著的嘴角松泛了一點,拍了拍貝芷意的。
貝芷意紅著臉親了親他的耳垂。
和安板著的臉又柔和了一點,顛了顛貝芷意,讓她能趴的更舒服一點。
「你……心情不好?」貝芷意在他耳邊問得軟軟的。
快艇那邊都卸完了貨,周圍開始安靜的只有海浪聲,和安輕輕的嗯了一聲。
「沒睡好麼?」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和安眼里的紅血絲,還有巨大的黑眼圈。
三天功夫,他就把自己回退成野人了。
和安又嗯了一聲,這回解釋了一句︰「昨天島上刮了大風,我去了趟建築工地。」
貝芷意摟著他的脖子,揉了揉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她有點心疼。
走的時候,他還沒那麼緊繃呢,她明明,把他揉得軟軟的塞進飛機的。
「累麼?」貝芷意問完了兩句就不說話了,基地還有一段距離,和安擔心她沒睡好暈船暈機,問得時候扭頭看她,看她仍然兩只眼楮亮晶晶的看著他自己。
他被她弄出了一點笑意,扭過頭去不看她。
她撒了謊,正心虛的時候,跟個孩子似的在跟他討饒。
其實,他怎麼會怪她呢,無非只是心疼她這樣舟車勞頓的來回跑,她又不是習慣跑長途的人。
她也知道,所以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
和安擰了擰她的腰,手上真實的手感,終于讓連軸轉了三天的他,心底踏實了。
「我給依坦打電話要大青鯊的視屏,依坦跟我說你現在一個人在基地,讓我晚上提醒你把後門鎖好。」貝芷意躲開了和安又想擰她的手,「本來今天早上就能到的,但是我媽臨時又給了我一箱東西,我等到箱子到了才走。」
「箱子呢?」想到她這種打扮還拉著行李箱,和安的眉頭就又皺了起來。
「放在阿蓋那里明天再來拿。」貝芷意倒是很輕松。
她懸著的一顆心在看到和安的那個瞬間就回歸原位了,現在她的心情好的快要飛起來。
離島還是這個樣子。
只是海浪聲就能讓她覺得開心的樣子。
「和安。」貝芷意軟軟的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轉頭。
「我們……」貝芷意抓著他的潛水衣,「以後都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她還是看著他,她的眼楮仍然亮晶晶的,只是這次,帶了點祈求。
和安腳步停住。
十幾分鐘前在船上,他想得也是同樣的問題。
他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驚喜,他的女人累得要死又是飛機又是船的飛到他面前,怕他不高興,臉上還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他不想再和她隔著太平洋,用那個據說信號很好實際上根本听不出貝芷意本來聲音的衛星電話蒼白無力的問她是不是真的沒問題。
志願者基地的幾面國旗已經近在眼前,和安揉了揉貝芷意的頭,點了點頭。
他看著貝芷意眼底的喜悅彌漫開來,他把貝芷意背進志願者大廳,把她放在大廳的辦公桌上,她坐著他蹲著。
「我也不想再分開了。」他看著她,說的很認真。
「我很想你。」
「我們房間的家具我都打好了,最後一層油漆在去芝加哥之前就已經曬干除味,現在已經可以用了。」
「房間里的蛇洞蟲洞我都重新處理了一遍,本來今晚上想在房間周圍種一圈驅蟲草的,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們明天白天做也可以。」
「如果不要分開。」他眼底有愧疚,「我們結婚這兩年都不能要孩子。」
「我不能讓你懷著孕一個人回魔都,所以如果要孩子,我們得等兩年。」
他很難受,他想要給她最完美的愛情,但是他們現在卻只能住在簡陋的志願者基地,他們不能馬上有孩子,他說的幸福和他現在能給的差了太多。
所以他心情不好。
所以他在看到貝芷意突然出現的時候,突然就有些別扭。
貝芷意坐在辦公桌上愣了一分鐘,然後學著和安的手勢,曲著指頭彈了下和安的額頭。
她看了一眼手表,有些困惑︰「為什麼鬧鐘沒響?」
一分鐘前應該是提醒他吃晚飯的時間啊。
……
和安的表情有些撐不住了,他昨天把手機塞到書桌里,應該是沒電了。
貝芷意瞪了他一眼,跳下辦公桌,熟門熟路的往倉庫走。
剛剛很別扭的和安,跟在她後面亦步亦隨。
她這次帶過來很多調料,拆開箱子拿出來不少,然後在冰箱里挑挑揀揀半天。
和安這三天壓根就沒有買過新鮮蔬菜,冰箱里全是維克多和依坦之前買的凍魚凍肉。
貝芷意又瞪了他一眼,打開煤氣爐開始做飯。
和安仍然跟在她後面。
貝芷意沒打算理他。
鍋子都是從櫃子里拿出來的,他這三天什麼都沒吃麼?
和安蹭到她背後,熱乎乎的貼著她。
「我覺得我有點發燒。」和安耷拉著腦袋靠在她肩膀上。
貝芷意轉身,這次連瞪都不瞪了,直接去了倉庫拿出了一支體溫計。
他覺得發燒,卻連量都不量一下。
和安這回听話了,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嘴里叼著體溫計,不敢再亂走。
39.1……
貝芷意咬著嘴唇想把體溫計塞到和安的鼻孔里。
就這樣,他還出海,回來的時候還背著她,還說了那麼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
和安開始月兌潛水衣。
「只是發炎。」貝芷意的表情讓他變得無比乖巧,主動把身上被芭蕉葉子刮破的傷口露了出來,「回來的時候清理基地,搬芭蕉葉子的時候忘記穿防護服了。」
貝芷意手里拿著體溫計,煤氣爐上的飯鍋已經開始沸騰,她先過去把火調小,然後又去了一趟倉庫拿了一大袋子消□□水和棉花。
她仍然不說話,擦藥的時候,和安手腳閑不住的一會用手指戳她的臉一會用腳蹭她的腿。
吃飯的時候,她給和安弄了一堆軟爛難吃的雞肉粥,和安面無表情的默默吃了兩碗。
睡覺的時候,和安都來不及顯擺自己做的超大雙人床。
因為貝芷意洗了澡,不知道從哪里拿過來一個兒童用的退燒貼,踮著腳吧唧一下貼在和安額頭上,然後她就爬到床另一邊,躺好了。
……
和安額頭上貼著粉藍色還帶著小鴨子的退燒貼,第一次鄙視自己怎麼把床做得那麼大。
現在他伸長了手都沒辦法把貼著床邊睡得貝芷意給拉過來。
他只能挪了兩下。
他身上被貝芷意畫圖畫一樣的擦滿了碘伏,看起來亂七八糟的。
把貝芷意摟回來,還怕她的臉蹭到碘伏,拎小雞一樣的把她拎高,兩人臉貼著臉。
貝芷意閉著眼,他做任何行動,她都不說話。
「我明天……把手機拿去充電。」他撫模著貝芷意的臉。
貝芷意不動。
和安沒轍了。
他抓著貝芷意的手拿胡子去蹭她。
貝芷意縮了縮手,仍然沒睜眼,但是這一次,她另外一只手抱住了他。
和安閉了閉眼。
他第一次知道,夫妻之間吵架,也可以那麼悸動。
貝芷意只是這樣回抱住了他,他心里面就酸了一下。
「以後不這樣了。」他老老實實的道歉,不再逗她,「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所以一定不會這樣了。」
貝芷意睜眼看了他一眼,兩只手都抱住了他。
「痛不痛?」芭蕉葉其實很鋒利,他手臂內側有一道傷口其實很深,但是他連消毒都沒做,現在紅腫的開始發炎。
她氣得都想咬他。
三天而已,他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和安沒回答,他只是把貝芷意摟得更緊了一點,額頭上的卡通退燒貼讓他覺得舒服,懷里面軟軟的女人,讓他覺得安全。
或許是痛的吧,他當時只是隨便擦了擦血就繼續干活了。
五年來養成的一些習慣,要改掉需要時間。
但是確實要改了,他真的不再是一個人,他不能再把自己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有了他的mrs wilson。
「床太大了。」他有些懊惱,睡意加上全身放松,他的聲音听起來低沉到性感。
貝芷意這回真的擰他了,不敢太用力,但是臉紅了。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滿腦子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
和安笑。
「真好。」他摟著她,閉著眼楮打了個哈欠。
真好。
***
大青鯊魚群遷徙出保護區的時候,已經是那年年底。
貝芷意終于拿到了自己的工作簽證,他們兩個在中國領了結婚證,而在美國的面簽,也定在了來年春天。
離島上又來了一批志願者,有陌生人,也有貝芷意的老朋友維克多、依坦和小櫻。
維克多最終還是沒有和他前妻復婚,他前妻說她並不喜歡已婚的身份,所以兩人帶著孩子兩個家庭,學者維克多對于這樣現狀談不上滿意,但是笑容越來越多了。
小櫻在滿十八歲的時候,偷偷的去找了依坦,浪漫的北歐人在那一刻干柴烈火偷嘗禁果,結果小櫻的家人比貝芷意的家人更可怕,小櫻的爸爸甚至抽出了他的□□。
他們雞飛狗跳的結婚了,婚禮辦得居然比和安他們的還要快。
大青鯊群遷徙離開的時候,他們去了一趟鯊魚保護區。
這一批本來會進入到魚翅市場的大青鯊群,並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曾經命懸一線,也並不知道地球上,有一群人類,為了它們禪精竭慮。
它們對人類仍然保持著有距離感的好奇,一旦入侵它們的家園,它們仍然會奮起反抗。
它們走的時候,並沒有回頭看這些救了它們命的人。
它們的生活,在碧海藍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