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袋子趙姮拎得費力, 周揚卻輕而易舉,他另一只手上還拎著行李包。趙姮問︰「剛到嗎?」
「嗯, 剛下車。」
「包給我吧。」
行李包不重, 周揚直接給她。「要回去了?」他問。
趙姮點頭。
「往哪走?」
「那邊。」趙姮給他帶路。
人行道很寬敞,兩人相隔半臂的距離。太久沒見,一時卻沒什麼話說, 直到前方一根電線桿擋路, 周揚朝她靠近一步, 趙姮才開口︰「這次是申請通過了?」
「通過了。」
「能呆幾天?」
「三天。」他是掐著時間來的,只有三天,要陪她過除夕, 今天到,後天回。
「哦。」趙姮說。
她有種陌生感, 身邊的人還是那樣高大, 可身形瘦了不少,臉型輪廓較之前更加鮮明。
一路沉默, 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趙姮想。
這間新公寓周揚只知道地址, 還沒有來過。他打量公寓大樓的外觀, 建築較新,大約有三十多層, 周圍綠化不錯。
他跟著趙姮走進電梯, 在二十樓出來, 他看見她拿鑰匙開門, 想起之前舊公寓的那把鑰匙還栓在他鑰匙扣上。
「進來吧。」趙姮把燈打開, 從他手里接過塑料袋。
周揚月兌鞋子,趙姮說︰「拖鞋自己拿。」
他打開鞋櫃,看見里面有兩層拖鞋,大約五六雙,他隨手拿出一雙,穿腳上一試,尺碼差不多,是男士的。
周揚走進客廳,打量屋子。三十平的小公寓里各個功能區基本全是開放式的,臥室、廚房一覽無遺,唯一有門的地方應該是洗手間。
他視線定在牆角的那只乳白色衣櫃上,衣櫃不是消耗品,看著依舊嶄新。
趙姮想把購物袋拎到廚房,周揚從她手里拿過來,問︰「放哪?」
「台面上。」
周揚把東西放下,問她︰「打算自己做晚飯?」
「嗯,」趙姮走過去,把菜從塑料袋里拿出來,說,「準備做個三菜一湯。」
「買了哪幾樣?」
「呶。」趙姮讓他自己看。
她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因此買的菜也不多,算好了兩頓的量。周揚輕輕拋著洋蔥說︰「我來做吧,你去歇著。」
「你來?」
周揚把洋蔥放下,月兌著外套說︰「我來,你蝦打算炒還是白灼?」
「別做蝦了,你不能吃。」
周揚正要月兌第二只袖子,聞言一頓。趙姮也頓了下,隨即把蝦放到一旁。
「……有圍裙嗎?」周揚問。
「哦,你等下。」趙姮去給他拿圍裙。
這是她半年前新買的,澹綠色,穿周揚身上依舊是緊繃繃的。周揚讓她去客廳待著,他一手包辦,趙姮笑著說︰「那你慢慢做,我去打掃衛生。」
周揚一邊切肉一邊問︰「現在做衛生?」
「之前太忙,很久沒打掃了。」
周揚想了想,勾了下繩結,把圍裙月兌下來,說︰「穿上再做。」
「不用,我衣服反正要洗了。」
周揚手上都是切肉沾到的油,重新套上圍裙,他不好系帶子,趙姮過來幫他重新系上。
「好了。」她松開手說。
周揚轉身,低頭看她。她一如從前,一頭栗色卷發,皮膚白皙,沒有化妝的唇色澹澹的。他道︰「去等著吧,我很快。」
「嗯。」
趙姮打掃衛生,整理東西,周揚把菜全都切好裝盤,一道道下油鍋,很快只剩一個湯,他蓋上鍋蓋,把手洗干淨,走到客廳幫趙姮抬沙發。
趙姮把拖把往沙發位置一掃,「好了。」
周揚再把沙發推回去。他轉身的時候看到茶幾上堆著一堆雜物,里面還夾著幾張拍立得照片,他拿起其中一張看了看,問︰「你那個朋友,又生了一個?」
「嗯。」趙姮笑了下,靠近瞟了眼照片,道,「二胎是個兒子,出生的時候八斤二兩,小胖墩一個,現在剛滿兩個月。」
照片上三個大人,一個矮墩墩的兩歲左右的小姑娘,唯一的男人懷里抱著一個嬰兒,李雨珊挽著對方的胳膊,趙姮就站在李雨珊邊上,背景是迪士尼。
當時趙姮正好去上海出差,被李雨珊抓去看孩子了,她對游樂場沒興趣,李雨珊倒是玩得興致勃勃。
周揚幾天前在溫經理發來的照片上見過這男人,也看見了背景中朝這方向走來的李雨珊,他猜這人是李雨珊的丈夫。
周揚問︰「這是她老公?」
「對。」
「年齡好像有點大。」
「他比李雨珊大了十幾歲。」
「難怪。」
湯快煮好,周揚放下照片,去廚房打開鍋蓋,往里面擱了一小勺鹽。
「吃飯了。」他叫人。
他把飯菜都擺上
桌,然後找到遙控器,按趙姮的習慣調出中央台,等待春晚開播。
趙姮洗完手坐到椅子上,周揚順便把台面上的殘渣掃進垃圾筐,瞄見塑料袋里還有幾瓶酒,他問︰「你買了酒?」
「嗯,兩瓶米酒。」
「喝嗎?」
「不喝了。」
周揚把酒拿出來,說︰「買了就喝。」見趙姮朝他看,他笑了下說,「我不喝,你喝。」
他把米酒倒出,擺在趙姮手邊,看見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神情有些享受,他忍不住牽起嘴角。
四菜一湯熱氣騰騰,全是趙姮熟悉的味道,周揚還是把蝦煮出來了,整盤蝦都歸她。等她吃完一圈,電視機里李易峰已經登台唱歌了。她吃吃喝喝,很快熱氣上涌,氣色變得紅潤。
飯後兩人一起收拾餐桌,周揚問︰「今晚就打算一直看春晚?」
「嗯,除夕也沒節目,街上的店都關門了。」
「要不出去逛逛。」
「去哪逛?」
「就這附近,隨便轉轉,消化一下。」
趙姮想了想,點頭說︰「好。」
公寓附近的小孩成群結隊的揮著玩具玩耍,偶爾還往地上摔個炮,揮個煙花棒,兩人躲著孩子們走。
今年市區沒下雪,氣溫較以往來說算是高的,趙姮穿得簡單,一件緊身毛衣加一件長外套。周揚還穿著羽絨衣,走一陣就嫌熱,他把衣服月兌了用手抓著,一甩,袖子就要著地,被趙姮一把拎起,「你小心點。」她說。
「哦。」周揚听話的把衣服撈了一把,卷在手上拿著。
這幾天天氣好,晚上月色迷人,市區也能見到星星,周揚抬頭看了會,說︰「還有飛機呢。」
趙姮跟著抬頭,看見飛機劃過雲層,留下一道縴長的白色尾巴,「好遠……」她感嘆,「誒,今年沒人放煙花了。」
周揚被她一提,想起那回除夕兩人在廚房里看到的煙花,也不知道那人還住不住那小區,今年會不會再冒險放一場煙花。
「想看嗎?」周揚問。
「你能變出煙花來?」
周揚搖頭︰「沒這本事。」
「那你問什麼。」趙姮猜,「看視頻啊?」
周揚笑了笑,「你等等。」
他把羽絨衣塞給趙姮,掉頭就跑,不一會就沒了人影。
趙姮抱著衣服站在空蕩蕩的人行道上,數著馬路上稀疏的車輛,?簿駁氐卻著。不一會,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她扭頭見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來。他穿著厚毛衣,腳蹬一雙深藍色的球鞋,左手抓著一把細長條狀的東西,步伐又快又穩?br />
「這是什麼?」趙姮問。
「煙花棒。」周揚走到她跟前,舉給她看。
「哪來的?」
周揚朝後一揚,「跟那幾個小家伙買的。」
「啊?」
周揚笑︰「剛過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手上抓著這個,你不是要看煙花嗎,過來。」
周揚抓起她的手,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拉著她往小路上走。
趙姮被他牽著,邊走邊問︰「這東西哪買的,能買到?」
「市區肯定買不到,估計是他們家大人跑郊區買的。這里——」周揚停下。
這里附近沒路燈,光線極其昏暗,花壇臨牆,四周無人。周揚把細小的煙花棒一根根插|進花壇泥土里,很快插成一長排,他半蹲在地,點著打火機。
幽幽火光中,他身處半明半暗,趙姮看見他下巴上細小的胡渣,她心想,他路上要走十一個小時,那樣的話天不亮就要起床趕路,應該沒來得及剃胡子。
「趙姮。」
「嗯?」趙姮回神。
周揚頭微低,把打火機移到煙花棒上,下一瞬,閃亮的煙火竄了起來,周揚快速地把後面幾根煙花棒一一點燃,長排的煙火串成一條銀河,照亮這黑暗的一角。
明明如此渺小,遠不及煙花的壯觀絢爛,可這排在花壇泥沼里盛開的煙火卻刺痛了趙姮的眼。
周揚收好打火機,走到她身邊。「真好看。」趙姮說。
周揚手掌貼住她後腦勺,五指慢慢順著她的長發梳下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走得很慢。夜深了,連小孩子都被大人攆了回去,四周空寂無人。周揚一手抓著羽絨衣,一手抓著她,一直到公寓門口才把人松開。
出門的時候空調關了,現在還有余溫,趙姮把空調重新打開,周揚去開電視
……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兩人凝視彼此,異口同聲,周揚笑了笑。他不去想去年此時是誰在跟她打電話,他低下頭,深深吻住她。
第二天,兩人是被鞭炮聲吵醒的。趙姮睜眼的時候懵了懵,周揚皺著眉,從睡夢中掙扎出來,臉埋在她頸間問︰「有人放鞭炮?」
「不可能吧……」趙姮不確定地說。
鞭炮聲持續很久,周揚從床上起來,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沒見任何鞭炮跡象。這一走動,頭腦也完全清醒了,他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瞧了瞧地面,然後重新回到床上。
「是放鞭炮嗎?」趙姮閉著眼楮問。
「不是,估計是錄音,不是樓上就是樓下。」
趙姮睜開眼︰「……」
不一會,兩人對視,一齊笑了出來。真是哪哪都有各種奇怪的人,以前有人大早上在樓下按車喇叭,現在有人大年初一放鞭炮錄音。
周揚摟著人笑了一會,拍拍她說︰「起床吧。」
「幾點了?」
「快九點了。」今天還剩十五個小時。
趙姮從被子里坐起來,周揚把她的碎發拂到耳朵後,問︰「附近有沒有菜場?」
「有一個,要坐車去。」
「起床,去買菜。」
昨天趙姮買的菜還剩一些,不夠兩人吃一頓的。洗漱後下樓,趙姮不準備開車去,大年初一路上很堵。公交站在超市附近,走過去要十幾分鐘。周揚在周圍找了找,看見共享單車,他說︰「騎車吧。」
趙姮沒意見。她沒騎過共享單車,周揚幫她掃碼取了一輛,趙姮推出自行車問︰「你經常騎這個?」
「也就偶爾。」
騎車到菜場大概十五分鐘,把車停好,兩人走進去。大年初一菜價依舊偏貴,周揚挑挑揀揀,很快兩手都拎滿了,他又買了一袋面粉,趙姮問︰「買面粉干什麼?」
「給你包點餃子。」
回去的路上他又去超市買了幾只餃子盒,到公寓後他先和面,然後剁肉,趙姮在一旁打下手,處理生姜和韭菜。
周揚準備了牛肉和豬肉,把調料全部備齊,他開始 皮包餃子,不一會包好的餃子就裝滿了幾大盒。昨天他在櫥櫃里看到一堆泡面,這上百只餃子足夠趙姮吃一陣的。
吃完午飯都兩點了,兩人窩在公寓里哪都沒去,周揚又看過兩次時間,一次是下午五點十六分,一次是晚上九點二十八分。大年初一的最後兩個半小時,他懷里緊緊摟著趙姮。
天又一次亮了,趙姮在他胸口睜開眼。她躺了一會,微微抬頭。
他睡下時臉頰沒有那麼瘦。她不知道他月薪多少,但猜得出來,他應該只給自己留了一點維持溫飽的生活費。
趙姮模了模他的下巴,感受著他的胡渣和體溫。她又躺了一會,才輕手輕腳起來,走到廚房,她打開冰箱,看到一冰櫃的餃子,她扶著冰箱門站了片刻,才從餃子盒底下抽出她買的速凍包子,拿出幾只放在蒸架上,再把粥煮起來。
煮到一半時她去床邊叫人︰「周揚。」
才叫一聲,床上的人就睜開了眼楮。趙姮頓了頓,說︰「起來洗洗,吃早飯了。」
「嗯。」周揚抓住她的手。
趙姮笑了下︰「起來吧。」
周揚搓了把臉,松開她從床上起來。
快中午的時候,趙姮換好衣服,和周揚一起出門。行李包放到後座,她開車前往高鐵站。
這段路很長,紅綠燈叫人走走停停,即使是過年,大街小巷依舊人滿為患。
半小時後已能看到高鐵站的標志,趙姮跟著車流排隊進入。
離進站口越來越近,很多車在半道上就停了,車里的人下來後步行走進站內。趙姮沒停車,依舊跟著隊伍龜速前進,周揚也沒說趕時間要下車。
好像這車,非要開到進站口才能下。
進站口還是到了,車靜止下來。周揚扶著車門把手,說︰「我下了。」
「去吧。」趙姮握著方向盤道。
周揚打開車門下來,闔上副駕門,從後座拎出行李,微彎下腰,跟車內的人說︰「走了。」
「嗯。」趙姮回應。
周揚拎著包轉身走了。周圍全是來去匆匆的旅人,他走出一段路,前方已能看見進站的大門,他突然回頭。
視線彼端,那車一動都沒動,小小的車窗中,她一直望著他的方向。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照顧好自己!」
「好。」
周揚狠狠親她一口,拎起包,這次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沒再看那車還在不在原地,一頭沖進站內,上了高鐵,他找到自己位子坐下。
座位靠窗,他把包放腳邊,高鐵很快啟動,緩緩前行,沒多久就馳騁起來,窗外景物浮光掠影般掃過。
坐到腿腳僵硬,他才收回視線。過了會,他彎腰翻包,拿出水壺。水壺帶出一只盒子,周揚頓了下,把盒子抽出,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他怔了怔,把包拎起來,一頓翻找,最後總共翻出七個盒子。
這七盒進口藥,不知是什麼時候被趙姮放進去的。
外省正在下雪,周揚出站的時候在雪地上站了會。積雪已經沒過腳面,夜幕中鵝毛漫天飛舞。他拍了一張雪景發給趙姮,這樣的大雪南方並不多見。
梁老板今年沒回老家,他把父母都接來了這里過年,知道周揚回來了,他把他叫去家里吃飯。
周揚沒跟他客氣,買了一點水果和禮品上了他家,他以茶代酒敬了敬對方。聊了一會,梁老板問︰「你緩刑期還有多久?」
周揚說︰「到今年八月。」
「唔……」
周揚挑了一口菜吃,問︰「怎麼了,有事?」
「想不想出國?」梁老板忽然問。
「出國?」
「你知道我國外的生意有多賺,但我能用的人實在太少。」梁老板說,「你要是肯跟我過去,賺得錢至少比現在翻一番,是至少!」他強調。
周揚放下筷子,想了想道︰「我英語不行。」
他沒立刻否定,梁老板詫異之余是高興。他還記得他頭一次邀請周揚來這里工作的時候,周揚拒絕的多果斷。
他知道他多在乎那邊的女人,今天這一問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
梁老板笑著說︰「英語是小事,還有半年時間,你抓些日常用語學一學,能听個半懂就行,那邊會英語的人不少,少的是能做事的人。」
周揚又想了想,問︰「簽證能辦下來?」
「這我幫你搞定。」
周揚低頭琢磨了一會,然後道︰「行,我先準備。」
這下梁老板真樂了,他好奇︰「你這次怎麼答應的這麼爽快?我以為你過幾個月就直接回去了。」
周揚聞言,沉默片刻,然後倏地一笑,「她以前說過,要她的錢不如要她的命。」
「所以?」
「她把命都給我了。」周揚輕聲道。
接下來的日子,周揚白天做事,晚上學英語。梁老板扔了一堆他曾經看過的書給他,讓周揚照著學,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周揚以前工作的時候習慣手機放歌,現在空下來他就塞著耳機听英語。他的英語早八百年前就已經還給了老師,但幸好還會一些基礎,死記硬背之下,從最初的听天書,到後來能看懂部分英文,再慢慢地能听懂一些簡單對話,時間已至五月。
這天周揚看新聞,說是第一針九價hpv疫苗即將在海南開打,他知道趙姮做這行,因此晚上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她。
趙姮剛下班回來,正窩在沙發上休息,听完周揚的話,她換了一個姿勢躺,說︰「影響肯定有,不過沒大礙,我不缺工作。」
周揚听出她聲音懶散,問︰「你躺沙發上了?」
「……嗯。」
「沒吃飯?」
「待會吃。」
周揚翻了一頁書,頓了頓,說︰「我可能要出國。」
趙姮一愣︰「什麼?」
周揚道︰「梁老板國外公司缺人手,那邊的薪水是這邊的好幾倍。」
「……你決定好了?」
「……暫時還不確定,簽證不一定能辦下來。」
「哦。」
掛斷電話,周揚翻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著。室友們陸陸續續回來了,滿屋全是菜香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房間小,書桌只能支在牆角,插座離得遠,他用接線板接台燈。
周揚把台燈打開,一束光照亮書頁,光束柔軟又平和,就像她想要的那種穩定安樂的生活。
煙灰落在書頁上,周揚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他拂掉煙灰, 抽幾口,提神後繼續看書。
八月,兩年緩刑期正式結束,周揚辦完所有手續,收拾行囊,梁老板已經先一步去了國外,
等飯菜端上桌,趙姮才放下手頭工作,她坐到餐椅上,拿起筷子問︰「幾號走?」
「後天的飛機。」
「這里飛嗎?」
「嗯。」
「我送你去機場。」
「明天我想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行李箱這些,」周揚道,「出國要帶的東西。」
第二天周六,趙姮陪周揚一起去商場購物。行李箱不需要大牌,體積大結實耐用就行了,逛半天,周揚最後看中一款黑色的,跟趙姮的行李箱款式差不多。
回去後他把趙姮的箱子拖出來,趙姮問︰「干什麼?」
周揚說︰「跟你換換。」
「……你換我的?」
「我用不著新的。」周揚低頭擺弄箱子,說,「你這只給我用剛好。」
趙姮沉默了一會,把密碼告訴他,然後蹲邊上,把新箱子設上密碼。「你衣服都在這里了?」她轉著數字問。
「都在這了。」
趙姮幫他疊衣服,大大小小分門別類疊整齊。翻到他的剃須刀,她打開蓋面,走到垃圾桶邊上,清理了一下里面的胡須灰。
周揚半蹲在地,視線一直緊隨她,看到胡須灰落在她的手背上,他起身走過去,抓住她左手,拇指掃去她手背的灰塵。
趙姮沒再動,周揚揉著她的手,慢慢將她攬進懷里。
再等等他,他心底講出這句話。
周揚生平第一次坐飛機,他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默念趙姮的名字。
落地後梁老板親自來接他,住宿的地方也是他安排的。與國內時一樣,梁老板只用人不調|教人,在帶了周揚一周後,他放手讓他自己做事。
周揚努力習慣著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這里的裝修方式和風格與國內不同,他需要更多時間才能真正上手。連日的高負荷工作讓他的身體漸漸不支,國外看病太貴,他連病也不敢生,他馬上調整狀態。
趙姮偶爾會收到周揚發來的照片,有建築,有湖,有橋梁。國外風景與這里迥異,她想起她的第三個願望——每年出國旅游兩次。
如今一個願望都還未實現。
「看什麼?」
「嗯?」
「手機里有什麼?」李雨珊伸長脖子。
趙姮把手機翻身,喝一口飲料道︰「二寶呢?」
「他女乃女乃帶著。」李雨珊讓椅子上的大女兒老實坐好,道,「他女乃女乃簡直把他當成眼珠子,完全不要我插手。」
「沒婆媳矛盾了?」
  ; 「最近日子過得倒是不錯。」
趙姮笑道︰「嗯,很久沒听你抱怨了。」
李雨珊感慨,「還有什麼好抱怨的,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算了,也算苦盡甘來吧。」
趙姮正要說話,手機響了,李雨珊眼尖地瞄到屏幕上的名字,說︰「咦,你那個掛名妹妹。」
趙姮讓她安靜,她接起電話。
「姐,在哪呢?」沉小安在電話里問。
「在外面。」趙姮問,「有事?」
「沒事,就跟你說個稀奇事,你那親媽——」
趙姮蹙眉。
沉小安的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听說她跟她兒媳婦在打官司呢!」
趙姮並不想听到對方的任何消息,但沉小安已控制不住地竹筒倒豆似的全說了出來。
趙姮養母和對方原本就是老鄉,所以幾十年前趙姮才會被送給養母,老鄉之間總有人互相認識,這事是前幾天傳出來的,據說那人的兒媳婦要帶著龍鳳胎和那筆賠償金改嫁,那女人自然不同意,鬧了一個月後如今正在打財產官司。
等趙姮掛斷電話,旁听半天的李雨珊立刻拍桌說︰「報應!」
趙姮把手機放一邊,沒有說話。
李雨珊忽然想起那人,她問︰「他現在怎麼樣?」
「在國外,挺好的。」
「你就這麼等他?」
趙姮搖頭,她從沒刻意等他。
李雨珊看著她的臉,想起之前在醫院听到她叫的那一聲聲「阿揚」,她其實應該知道她真正的答桉了。
有些時候,有些選擇,總是身不由己。
十二月中旬,趙姮換了一份新工作,這檔口車子壞了,她把車開去維修,過幾日她騎著共享單車去取車,車行老板經過她身邊,朝她看了兩眼,走近說︰「嘿,小姐,我看
剛好,只剩一點隱隱作痛,走路時有些一瘸一拐。
他買了一份烤肉,付錢的時候身後排隊的老太太好奇地指著他的錢包問了一句。周揚听懂了,但他口語不太行,拿手機搜索了一下,他才說︰「sign。」
也許說錯了詞,老太太一開始沒听懂,周揚又絞盡腦汁地解釋了幾句,老太太才笑呵呵地點點頭。
周揚坐到路邊長椅上,曬著太陽慢慢吃烤肉,他隔著透明的夾層,模了模那張簽文——
新來換得好規模,何用隨他步與趨;只听耳邊消息到,崎嶇歷盡見享衢。
崎嶇歷盡見享衢……
周揚把錢包塞回兜里,拿出手機,習慣性地翻出手機里的照片。
白人老太太也買好了食物,坐到了周揚邊上,無意中掃見屏幕上的照片,她忍不住夸獎了一句真漂亮。
周揚笑笑。
這照片是在濕地公園拍的,梅花虯枝展于半空,粉白一片,全是春天的顏色,她就站在梅林當中。
周揚想了想,搖頭說︰「no。」過了會,他低聲道,「my life。」
說完,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日期。
她快三十了……
趙姮的新工作比之前更加忙碌,跨了年,她得到新公司發下來的日歷。
日歷封面上寫著碩大的「2019」,她看著這四個數字,減去自己的出生年份,回家後她在沙發上躺了半小時,然後從書堆里翻出那本手賬。
她坐在燈下,盯著那一頁良久。這段時間她沒再收到周揚的匯款。
又忙碌了大半個月,快到春節,公司放假了。趙姮習慣了連軸轉,一旦閑下,忽然有一絲迷茫。
她無事可做,傍晚的時候取了一輛共享單車,騎著到處轉,從城西轉到城東,天黑了,馬路對面燈火闌珊,她順著那一束燈光,走進空蕩蕩的小飯館。
「今天這麼空?」趙姮隨意找一張椅子坐下。
服務員端著茶壺過來說︰「剛走了一批客人,待會就是宵夜時間了。」
「明天這里開門嗎?」
「不開,明天除夕。」服務員問,「你想來這里吃飯?」
「不是。」趙姮微笑著說,「我隨便問問。」
趙姮點了兩道菜,碗筷擺在面前,她望著門口,一時沒有動。
門口路燈昏黃,偶爾才有幾個行人經過,服務員坐在旁邊桌子看書,她看了趙姮兩眼,才問︰「等人嗎?」
趙姮走了下神,然後搖頭,她道︰「店里還放著這首歌。」
服務員听了听旋律,說︰「嗯,一個季節一首歌。」
這歌旋律婉轉,女聲依舊帶著慵懶,在夜色下無人的小飯館里听這一曲,就像在听一段故事。
「認識你很多年了,還沒問過你的名字。」趙姮說。
「佳寶,我叫馮佳寶。」
「我叫趙姮。」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趙姮睡到自然醒,醒來才看見手機里的快遞櫃短信。
她沒想到除夕還會派快遞,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她沒急著去拿。吃完早飯,她坐沙發上看電視,中午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她才順便去快遞櫃取東西。
櫃門打開,里面只有一個文件袋,趙姮拿出袋子,撕開封口,里面空空蕩蕩。
她把袋子口扒開,才看見底下的東西——
一張銀行卡。
銀|行卡沒有署名,也不知密碼。
她在陽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回過神,就近找到一台atm機。插|入卡後,她食指停在半空,直到卡自動退出,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鍵。
密碼是什麼?
她輸入第一個數字,「1」,有了第一個數字打頭,她很快將剩余五位數輸入——2、1、0、0、3。
121003,1幢2單元1003室,她點擊「確定」。
密碼正確。
她沒再做其他動作,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額。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覺得熟悉。
手機來了一條新信息,趙姮點開,看完內容,她撥出那串號碼。
鈴音遠遠響起,是那串熟悉的旋律,她昨晚第一次問起這首歌的名字——
「店里還放著這首歌。」
「嗯,一個季節一首歌。」
「這歌叫什麼?」
「春起,春天的開始。」
她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