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畹接到旨意就知道不好, 估計太後做媒不成, 遷怒于自己,蕙畹收拾妥當了,匆匆跟著小太監走了, 到了宮門,蕙畹抬頭看了看, 天色陰陰的大概快要落雪了,一陣風吹來空氣中有一種刺骨的寒冷, 蕙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走了進去。
寧壽宮暖閣,蕙畹匆匆掃了一眼,見紫安跪在地上, 臉色有些隱隱的怒氣和澹澹的蒼白, 平安王坐在側面,臉上彷佛充斥著無奈, 太後的臉色嚴肅而犀利, 只有楊青面色難測的坐在那里,眼中彷佛有好奇,又似有期待。
蕙畹深吸一口氣,跪下行禮,太後瞥眼打量了她幾眼, 顯然是來的匆忙,沒按品大妝,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裙, 碧色宮絛一束,更顯得有腰肢輕軟,有一種別致的裊娜風姿,容色明媚鮮艷,如桉上盛開的那支水仙一般清絕,神色毫不慌張,舉止澹定從容,即使閱人無數的太後,這一刻也不得不說,即使姿色上和婉婷不相上下,但氣韻上蕙畹硬是高出了一籌,兩相比較,自家佷女雖美,卻不免流俗了,倒也怪不得紫安和皇上看重。
不過卻不想性情如此善妒,竟是個容不下人的,從古至今,哪里有大家公子是一夫一妻的,更何況紫安還是皇親宗室,豈不是大大的笑話,這萬萬容不得的,想到此,開口道︰
「張蕙畹你可知罪」
蕙畹暗自一嘆道︰
「臣妾不知」
太後扯起一絲冷笑道︰
「素聞你滿月復的詩書,一身的才情,難道不知道七出之罪為何嗎」
紫安急忙道︰
「太後,是我不願,于她何干」
太後叱一聲笑道︰
「你不願,笑話,為了宗室的體面,你也不能只有一個妻子,這像什麼話,我不能瞧著咱們宗室的規矩被你一人翻過去」
蕙畹不禁暗暗冷笑,這太後的私心昭然若揭,卻把話說的如此冠冕彈簧,上位者最會這虛偽的一套,令人真真打心里厭惡,想到此,蕙畹更覺無意思的很,太後一指蕙畹道︰
「張蕙畹,你今兒給哀家一個明白話,紫安若娶了側妃,你容是不容」
蕙畹輕輕笑了,抬起頭絲毫不懼的吐出兩個字︰
「不容」
楊紫青不禁一震,蕙畹繼續道︰
「臣妾雖卑微,但丈夫卻決不願與人共享,若是如此,我寧願自請歸家」
紫安臉色更是蒼白,太後被她氣樂了道︰
「好!既然你自請歸家,哀家就成全你,宗室從此沒有你這個媳婦」
紫安一把握住蕙畹的手抬頭道︰
「如果這樣,臣也情願逐出宗室去,陪著畹兒做個平頭百姓,倒也快活自在」
太後不想紫安竟說出這番話來,氣得手有些微微顫抖道︰
「你在威脅哀家,無子善妒的女人有何德行,你竟然為了她撇開了祖宗嗎,紫安你真有出息」
楊紫安沉默片刻道︰
「不瞞太後,當年賜婚之前,臣就和畹兒有約,此生只她一個,她才答應了婚事,臣不覺的委屈,臣覺得甚是幸運,畹兒聰慧非常,才情卓絕,更可貴的是她孝順父母掌管內務,無一不做的盡善盡美,且臣和她自小就是一起的,心里著實喜她愛她,別說這一生再裝不下其他的女子,倘若有來世臣心亦然」
太後不禁一愣,作為女人,完全想不到真的有一個男人能做到這種地步,至少她有生之年沒遇到過,原本還以為是蕙畹阻礙,紫安才不娶婉婷,如今看來,卻真真是紫安的意思,惱火之余,太後發現自己心里竟然涌出一絲羨慕,羨慕張惠畹能有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丈夫,能置一切榮華富貴名利為身外之物,這是多麼難得,可是想到婉婷,不禁一嘆,臉色微微和緩道︰
「哀家也不想做個棒打鴛鴦的惡人,不若咱們各退一步,只要你娶了婉婷為側妃,你們的後院的事情,哀家保證再不干涉,如何」
蕙畹卻微微一笑,抬頭道︰
「一個和百個有何不同,娥皇女英,呵呵!即使別人願意,臣妾也不屑苟同」
太後不禁怒氣上升,心道這個張蕙畹怎麼回事,平日里瞧著是個機靈的,怎麼在這上面如此固執,可是太後也不傻,她如何真能讓紫安逐出宗室去,為了這些事,說出去,可是滑天下之大稽,正想著,屏風後婉婷一步邁出來滿臉通紅的道︰
「張蕙畹,你太過分了,我一個世家貴女,甘願在你之下,你一個鄉下的丫頭,竟然如此給我難堪,你」
話沒說完,就被楊紫青嚇止︰
「放肆,這是何地,容得你在這里大呼小叫的,張惠畹是正經的世子妃,那里有你犯上的道理」
婉婷自來對楊紫青就有些懼怕,本不敢如此放肆,可是心里卻氣的很,真像這丫頭說的,絕無可能,那楊紫安寧可丟了榮華富貴也不屑娶她進門,難堪之余更是想跟蕙畹爭個高低,憑什麼同為女子,自己比她出身高貴的多,卻遠遠不及她的命好,故一時氣憤忍不住出聲,不想卻被皇上嚇止,心里不禁委屈的很,沖進太後懷里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蕙畹不想她來這一招,看來平日在家里也是個嬌嬌小姐,太後有些心疼的拍怕她,瞪了楊紫青一眼道︰
「婉婷原也說的有幾分道理,你紅眉赤眼的干什麼」
皇上瞧了太後一眼,面色一冷站起來道︰
「兒臣還有公務,先行告退」
說完一甩袖子,快步走了,到了門口卻停了下來開口道︰
「若是舅舅願意,就讓婉婷進宮來好了,兒臣的後宮有的是地方,多她一個也無妨,卻不要為難紫安他們了,朕當初也是答應了他們的,太後就不要干涉了」
太後不禁一怔,卻不明白一直不肯娶娘家女孩的皇上,怎麼今兒吐了口,太後不傻,自是知道這比嫁給紫安更是強了萬分去。遂面色一喜,楊紫青掃了紫安和蕙畹一眼,蕙畹怔怔的望著他,一雙剪水雙瞳那麼晶亮剔透,里面閃動的是感激吧,楊紫青不禁心里一澀,自己還是不舍得看她為難,楊紫青一直覺得,蕙畹就該快樂的過日子,就如同她說,做自己萬千子民之一,承受著帝王給予的大愛,那麼自己這個帝王,適當的尋些私,賜予她一些小愛,也是無妨吧,即使得到的只是他的感激,楊紫青都覺得心里有短暫的愉悅。
想到此,暗暗一嘆,轉身走了,太後目光復雜的看著張蕙畹,這個女子何其幸運,即使嫁做人婦,皇上仍然用另一種方式愛著她,護著她,太後也不禁微微一嘆,開口道︰
「起來吧,即是皇上說了話,哀家倒妄為惡人了,哀家老了,也管不動你們的事,隨你們去吧」
紫安一喜,磕頭謝恩,扶著蕙畹起身,不知是不是因為跪的時間過長,蕙畹一起來,竟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的,眼楮一閉,就昏了過去,紫安嚇壞了,伸手緊緊抱著她搖晃︰
「畹兒,你怎麼了,你別嚇我,畹兒」
神色慌張的彷佛天要塌下來一般,太後有些哭笑不得道︰
「還不快把她抱到軟榻上,速速宣太醫來」
楊紫安頓時清醒過來,小心的抱著她放到一邊的軟榻上,跪坐在蕙畹身邊,眼楮竟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臉上的焦灼擔憂那麼明顯深切,太後瞧了婉婷一眼,心道,瞧這情景,即使你嫁過去也無用。很快,太醫來了,仔細的請了半天的脈,楊奇卻急道︰
「你這老家伙,本王的兒媳婦竟如何,你倒是說句痛快話啊」
太醫站起來一拱手道︰
「微臣恭喜王爺世子爺,世子妃這是有喜了」
紫安和平安王不禁大喜過望,
「不過」
太醫猶豫的道,紫安激動的一把抓住他一疊聲的道︰
「不過怎樣,怎樣」
太醫急忙道︰
「不過世子妃本來體制就有些虛寒,又兼近日思慮在心,故傷于氣血,因此胎氣不穩,恐要安心靜養一陣才可。」
紫安和平安王同時松了一口氣,老太醫臨走,瞧了紫安一眼笑道︰
「世子也可要委屈些了,這兩個月還是和世子妃分房而居,最為妥當」
紫安不禁臉一紅,知道這是太醫告誡他不可房事太頻,細想起來,成婚這三個月,除了畹兒的小日那幾天,竟是無一夜是空置的,可是分房,紫安心里自是不願意的,就是不能怎樣,他也不要離了畹兒身邊,想來這些日子蕙畹雖嘴上不說,心里定是憂慮的,也怪不得每次進宮給太後請了安,都有些悶悶的,竟是這個原因,自己這一陣子忙亂,倒是忽略了,想到此,紫安不禁羞愧難當,狐裘裹住了蕙畹,父子兩個告退,出了寧壽宮,太後掃了婉婷一眼道︰
「好了,你也認命吧,我瞧著你就是勉強進去了,平安王府也無你的立錐之地,不如就在宮里吧,有姑母在,皇上多少還看些顏面的」
婉婷臉色一暗道︰
「世上卻哪里還有世子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佷女卻無福,可是那張蕙畹怎的運氣如此之好」
太後目光一閃,頗有深意的道︰
「我勸你不要想與她為難,就此歇了心思為好,你瞧瞧那個慧嬪的下場,這張蕙畹,今兒哀家才算看出來了,等閑的莫要招惹,不然有後悔的時候,好了,你回去吧,哀家也乏了。」
回到了平安王府,蕙畹才悠悠醒轉,卻覺得頭痛的厲害,渾身有些軟綿無力,睜開眼就瞧見紫安擔憂的臉,眸子中有濃濃的疼惜,見她醒了,紫安急忙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道︰
「畹兒,你可醒了,你嚇死我了,我真的害怕,你這一睡不起來了,畹兒你答應過,要陪著我的,不能食言了去」
紫安有些急切的語無倫次,卻有一種難得的孩子氣,率真可愛,蕙畹不禁扯起一個笑容道︰
「那里有如此嚴重,又胡說」
掃了一眼四周,見是紫雪齋,才暗暗松了口氣,說實話,那個寧壽宮真的令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感覺渾身有些不舒服,遂開口道︰
「我到底怎麼了」
紫安眸中瞬間爆出喜悅,伸手輕輕撫開她臉上的發絲道︰
「畹兒,你有了我們的孩子了,高興嗎」
蕙畹一愣,接著卻是暗驚,自己才十五歲啊,就有了孩子,好像太早了吧,可是看到紫安眼中暴漲的幸福和滿足,蕙畹也不禁高興起來,手下意識的模模自己的小月復道︰
「多久了?我怎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紫安眼中的溫柔似要流瀉出來︰
「你這個 涂丫頭,都一個多月了,我還道這個月你的小日子怎麼過了這麼久,卻真真沒想到竟是有喜了」
說著目光閃過一絲戲謔道︰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得虧了為夫每夜耕耘不輟」
蕙畹不禁瞪了她一眼,伸出手去掐他的臉道︰
「我瞧瞧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這樣沒臉的話也說的出口」
紫安卻伸手握住她的手,正色道︰
「畹兒,對不起,這一陣子我竟疏忽了你的心事,我定引以為戒,以後你也要答應我」
「什麼?」
蕙畹反問,紫安認真的道︰
「答應我,有什麼事情都不要藏在心里,對我說出來,我是你的夫君,畹兒,你要記得,我們兩個同心同命,不要讓我憂心,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解決面對,你悶在心里,悶出病來,你知我多心疼難過嗎」
蕙畹目光盈盈閃動,點點頭︰
「嗯。」
春花輕輕咳嗽一聲道︰
「世子爺,今晚在那里安置」
蕙畹一愣,紫安道︰
「那里也不去,我還在這屋子里」
春花急道︰
「太醫囑咐了,世子妃胎氣不穩,分房睡為宜」
蕙畹瞬間明白過來,推了推紫安道︰
「你去那邊的西廂房安置就好了」
紫安湊近她耳邊低聲道︰
「放心,我醒的事,可是要我一個人冷冷清清的睡西廂可不成,我們就在一處睡,我乖點就是了」
蕙畹臉一紅,春花也抿嘴一笑道︰
「世子可是要顧念些咱們小世子爺啊」
紫安一揮手道︰
「好了,我曉得」
接著瞥了一眼蕙畹的肚子,嘀咕道︰
「真是的,還沒出來,就妨礙他爹的好事,真真該打」
蕙畹白了他一眼,心道這家伙現在就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看他這幾個月怎麼熬過去。一個月後,婉婷進宮,直接封為德妃,地位雖尊,卻不大得寵,有得有失,也算有了歸宿。經過一個月的靜養,蕙畹精神好了很多,但是紫安還是一時一刻也不放松,一行一動都要管,彷佛蕙畹是個玻璃人,一踫就碎了,令蕙畹不禁哭笑不得。
天氣轉暖,開了春,蕙畹胎氣也穩了,經過太後一事,紫安也有些厭倦了京城,遂請了大假,每日里陪著蕙畹,左右無事,開春桃花盛開的時候,平安王一家啟程回了平安城。過了春夏就是金秋,十月的平安城蒙上了蕭瑟的秋意,而平安王府今天卻比盛夏還熱鬧幾分,紫安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眼楮時不時看向緊閉的房門,院子里坐在藤蘿架下的博文不禁嘆道︰
「你就坐一會兒吧,放心沒事的,娘親和b瑤都在里面呢,況且太醫不是說了,一切很好」
正說到這兒,就听里面哇的一聲嘹亮的哭聲傳了出來,紫安面色一喜,一個婆子推門出來道︰
「給世子爺道喜,是位小世子爺呢,母子均安」
秋天的暖陽穿過銀杏樹金黃色的葉片照進院子里,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浮動的光影中,紫安的笑容比艷艷的春日更燦爛。
五年後,平安城外張家村,雖是僻野鄉村,卻在村頭蓋了一所青磚高牆的大宅院,夏日的清晨,院子里那顆高大的桑樹下面,兩個粉妝玉琢的孩童正跟著一個中年文生讀書,卻是一首古詩︰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童聲清亮,傳到旁邊的書房里,蕙畹抬起頭和紫安對視一眼,不禁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