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俞葉舟如臨大敵,處處小心,剛提上來的勁還沒往外使,尹淮走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結果明跟暗蹤蘇杭的事情終于還是被經紀人方梓發現了。
方梓在香港陪蘇杭的時間不久,畢竟手底下還有其他小藝人的,不能老是麻煩別人照看,敲定蘇杭的事項以後很快飛回了雲城,她單听從香港片場傳來的小報告說有個大老板追著蘇杭不放,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俞大總裁。
釀的拍攝已經進行到一半,遠比賀蘭山原定的計劃要短了許多,是件好事,畢竟早一天拍完,大家能早一天回去。
蘇杭在臨時搭的化妝間里化妝,竹鈺抱著水杯和衣服站在一旁,他翻了翻劇本,提醒道︰「蘇哥,今天有一場吻戲。」
「嗯。」蘇杭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今天這場戲是男女主相識以來的重頭戲,男主已經積累了一筆積蓄,但同時心理壓力卻也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他從賭場逃出來漫無目的地走,遇上同樣滿懷心緒的女主。女主身處光明世界的純淨和美好愈加讓男主感到愧疚和自備,此時賭場的人出來尋他,兩人牽著手在巷子里穿梭逃躲,藏在視線的死角里,氣喘吁吁的緊張過後是不約而同的相視而笑。
吻發生在這時,朦朧而若即若離。
賀蘭山卷著劇本,著重囑咐蘇杭,要將那種單純美好的感覺演出來,要羞澀、生疏、不知所措,要與賭場和舞池里的勾|引**截然相反,要小鹿亂撞砰砰跳,更要一種面對至真初戀時連眼神都輕輕顫顫、欲躲欲閃的彷徨。
羞澀生疏,不知所措,欲躲欲閃。
听著簡單,蘇杭卻罕見地ng了好幾遍,始終找不到正確的狀態。
賀蘭山痛罵,再ng讓他滾。
女演員陳苡苡配合的很到位,格紋的裙擺鋪在地上,沾了塵土,但那張精致的臉卻干淨可,化了一個無辜小鹿妝容,笑容甜美,因為之前的奔跑而輕輕**著,小巧的下巴微微揚起,等待著男主的親|吻。
一台攝像機從身邊緩緩地搖過來,蘇杭凝視她片刻,終于穩定心態,慢慢垂下了眼楮。
俞葉舟掛斷一個工作電話,漫步回片場,便看見那狹小的角落里,蘇杭的手緊緊絞著自己的衣衫,想要觸踫卻又不敢貿然,他的身體向前頃了一點點,卻又在即將貼住的時候忽地遠離幾分,穿巷的風卷起兩人的衣擺,他們離得那麼近,近到呼吸一定清晰可聞,在昏沉的陰影里,彼此進退試探。
蘇杭的眼楮似也不會眨了,眼角帶上些迷茫躲閃的神|韻,比起要去親|吻別人,他剛像是需要別人的親|吻,那深埋在烏黑眼睫下的飽漲深情在一片脈脈溫柔里逐漸發酵,瀕臨感情即將掩藏不住的極限。
也許只是一個錯覺,有一瞬,俞葉舟仿佛看到蘇杭的眼神向自己瞥來,那麼濃郁、那麼熾熱燙手,也黏膩如織的蛛絲,但不過一個剎那,他便將那雙深情的眼用縴長的睫毛壓住,壓進眼底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中,捧住女主的臉,將吻落了下去。
與劇本不同的是,這個吻落在鼻尖上,而非嘴唇。
鏡頭放低了慢慢地搖,一直搖到兩人背後,聚焦到牆壁上垂落下來的綠色藤蔓。
蘇杭擅自改了動作,女主也靈機善變地隨上去,低下頭害羞地抿唇,一個鏡頭下來比原定的初吻還要朦朧一些,賀蘭山竟也沒發怒,直到整個鏡頭結束才喊了cut,他坐在監視器前將畫面來回審度了幾遍,終于笑了笑,拍板喊了聲「過」。
「兩位老師,辛苦了!」工作人員趕緊收拾道具準備換下一個場景。
蘇杭不知是入了哪場戲,走回來的時候神色發軟,眼楮低低地看著地面。陳苡苡並肩與他說了兩句,他只是笑笑,竹鈺迎上去問他要不要喝水,他甚至沒有听見,直走到俞葉舟身邊,即將擦肩而過。
俞葉舟也被他那個吻帶得丟了魂,心上火|辣辣的,一把抓住了蘇杭的手︰「蘇杭……」
俞葉舟知道這個吻,更見過這個吻,甚至于可以說他便是這個吻的主人。那時候他刻意挑|逗蘇杭,叫他過來親一親自己,蘇杭便是這個模樣,明知他是有意羞辱,更明知他根本不願接吻,蘇杭仍是帶著羞怯,從鋪著淺灰色薄羊絨床單的柔|軟大床那頭爬過來,縴白的手指緊緊勾住床單,落下幾個深陷的凹槽。
但蘇杭那時比鏡頭里更熱情,仿佛世間所有都可以不要了,只不顧一切地用雙手揪住他的衣領,柔|軟溫暖的唇落在鼻尖上,他吻了足足十幾秒,吻到眼楮淺淺覆上一層濕潤的明亮。
俞葉舟那時不在意,現在想起,才驚惶醒悟過來——他那時也許是把蘇杭弄哭了的,因為一個不成體統的吻。
被俞葉舟握住手腕,蘇杭才終于像只觸了驚的兔子,冒然回醒過來,他冷冰冰地注視了俞葉舟片刻,便慢慢掙出了自己的手,頭也不回。
吻是真的,拒絕也是真的。
俞葉舟望著他被人簇擁著離開的背影,才隱隱約約明白,自己曾經失去了什麼。
賀蘭山還在反復看那段片子,蘇杭牽著一個人的手,在燈火明滅的舊巷間奔跑,風無形地在身邊摩挲而過,他的發揚起,笑容也揚起,他們踫倒累垛的空箱,踩過濕濘的水窪,一路躲進街角的縫隙里,偷偷地玩親|吻的游戲。
俞葉舟彎腰,從賀蘭山口袋中模出一盒煙,沒有火,他那麼叼在嘴里,寥寥吸著其中嗆人的煙草味,嗓音沙啞地問道︰「……是不是我錯了?」
賀蘭山抬起頭,本是要嘲笑他的,卻看到俞葉舟眼里密布的血絲,遠看去,好像整雙眼楮都紅了。這種神態賀蘭山平生僅在俞大老板臉上見過兩次,一次是他母親去世的時候,那麼小的一個少年,卻不知道哭,也是這樣紅著眼楮,像看仇人一樣看著那個生了他卻從未好好養過他的父親,他大抵覺得,俞坤是那個害死他母親的凶手。
那時候俞原母子還沒進家門,他也不認得,一個少年滿腔無處發泄的恨全都丟在俞坤一個人頭上,俞坤許也不想看他在自己眼前亂晃,早早以優質教育的名頭將不滿十歲的兒子丟去了國外。
後來俞葉舟學成歸來,沒有先進公司,反而更名改姓去演了話劇,冉冉新星,氣質張揚,光芒四射,充滿了少年的跋扈氣。他演幾場,幾場便爆滿,與幾位老戲骨同台競戲也毫不怯場,多少公司爭搶著要簽他回去捧成影帝,倘若他那時走了這條路子,興許現在聲名大盛的便不會是施今歌。
還有的那一次,也是他演藝生涯的最後一場,獨角戲,猩紅的幕布,漆黑的舞台,煞白的燈光,顏色單純而又單調,沒有道具,他在這一片空曠中紅著眼楮嘶吼,台下鴉雀無聲。
每一次俞葉舟紅起眼楮,都是為了恨,他此番又是為了恨誰?
賀蘭山站起來,拍拍他的肩,笑道︰「晚上請你喝酒。」-
入夜,蘇杭的門被敲響。
白天經紀人給他留過信息,他也只當是方梓來查崗,沒做多想便開了門,一個黑布隆冬的影子從門縫里倒進來,直挺挺砸到蘇杭身上。
他嚇得伸手去抓擺放在茶水台上的瓷杯,沒來得及反手給他腦瓜開個瓢,認出這不速之客可不是俞大總裁。
蘇杭聳起鼻子嗅了嗅,有酒氣,但不重,以他了解的俞葉舟的酒量,遠不足以致醉。可有的人想裝醉的時候,你怎麼叫都不可能叫醒,他會撒潑、耍賴、嗚嗚咽咽,會賴在你床上不肯走,還會準確地分辨西裝和襯衫的紐扣,並自己解開。
其不要臉程度怕是能破世界紀錄。
俞葉舟坐在蘇杭的床上,領子解開幾個扣,露出結實的胸膛,雖然不如健身教練那麼大,對一個出入坐騎是賓利、上下樓層乘電梯的大老板來說也勉強算作及格,蘇杭還想順著衣縫往里看,俞葉舟突然伸手將他拽下去,兩人雙雙倒在床面上。
「我混酒喝了,賀老二那個沒正形的……」俞葉舟看了蘇杭一眼,說,「頭疼。」
哦,對,俞葉舟酒量千好萬好,是不能混酒喝,一混必然要頭疼,不知道哪里養來的毛病。可蘇杭又不是他保姆,听見他說頭疼難不成還要巴巴地去照顧他嗎。
蘇杭哼了一聲,掰開他的手坐起來,拇指指了指門外︰「下樓右拐三百五十米,有間診所。」
俞葉舟還沒真醉糊涂,閉著眼想了想,可憐巴巴︰「那是獸醫診所。」
「呵呵,」蘇杭笑道,「你不看獸醫看什麼?不然你google一下看有沒有專門的水產科,能治治你這老王八蛋……你又笑屁?!」
俞葉舟半張臉埋在蘇杭的枕頭里,聞到的都是若有若無的香水後味,又因為飲了點酒,想起那個鼻尖上的吻,不知不覺笑了起來,從眼楮的縫隙里偷偷去看蘇杭,盡管那雙眉眼皺著,也仍是畫一樣的好看。他貼近了去靠住蘇杭,像個無骨無力的病人,攀著蘇杭的手臂,把頭埋在他的肩上。
蘇杭才想抖蟲子一樣將他抖掉,但俞葉舟幾乎是黏上來的,不知好歹的手從腰邊繞過去,摟住他,把他往胸膛里箍。
「俞葉舟,你再不放開真的完了!」蘇杭惱了。
俞葉舟置若不聞,兀自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話,像是吞了煙灰一樣︰「下午那場戲,那個吻……蘇杭,我記得的。」
蘇杭肩頭一顫,不知為何也停止了掙扎,驀然有種想笑卻笑不出來,但心里悶悶發堵的感覺,沉默了一會,他輕松說道︰「不過是演戲而已,演了你那次覺得效果還不錯,再演一遍糊弄一下賀蘭山,省得他老罵我。」
「對不起,」俞葉舟緊緊摟住懷里的身體,窗外星星點點,他的聲音也如天際的星子般渺茫,在肩頭沉悶地響起,「我知道,你……」
「你知道個屁!你能知道我什麼?你先把自己想明白了再說吧!」蘇杭猛地甩開他站起來,劈頭打斷俞葉舟。僵持了幾秒,蘇杭緩了下來,平靜說︰「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竹鈺早上給我送了幾盒牛女乃,你喝了走吧,別在我這里撒酒瘋。」
他轉身去找牛女乃,手卻被人扣住。
「蘇杭!」俞葉舟急切地拉住他,眼楮抬起,手工制作的西裝擰得不像樣,可人還是那樣俊美,比之十年前在舞台上的無限風光,也只是眼角多添了幾條細紋,而這幾條細紋于別人來講也許叫風華已逝,但對他來說,卻只叫成熟,不管怎麼看都是入眼的。
他一手拽著蘇杭,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去掏。
半晌,一張名片伸到蘇杭面前。
蘇杭︰「……」
「是你說互不相識,那我們總可以重新認識。」俞葉舟堅持地舉著他那張卡片,名片設計像他的人,白底黑字,利落干練,但黑白過分分明了,顯得冷酷無情。
蘇杭覺得好笑︰「我沒有名片。」
俞葉舟︰「以後會有。」
蘇杭莫名置起氣來︰「有也不會給你。」
「那你先收著我的,要是以後用得著……朋友的地方,給我打電話。」俞葉舟說完,斜斜眯了蘇杭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看,趕緊改口說,「……發短信也行。」
真的,蘇杭真沒見過像俞葉舟這樣的人,臉皮跟千層餅似的,撕了一層還有一層。
俞葉舟坐在床沿,蘇杭顧著生氣,猝不及防也被他拉下來,鼻尖也被輕輕咬了一口︰「我沒辦法一直待在香港,但是你說的我會想的,我會把自己想明白了再來見你,但你總要給我留個再見的機會。」
蘇杭剛張開嘴。
房門「嘀」的一聲響。
——房卡除了蘇杭手上這張,還有一張在竹鈺那里,為了能夠在他不在房間的時候能夠進來收拾東西、整理劇本和文件。
但氣勢洶洶闖進來的除了竹鈺,還有真的發話要來查崗的人,方梓。她人一只腳都擠進來了,竹鈺還在外面忠心護主,扯著方梓往外拉,急得一口一個︰「蘇哥不在里面,真的不在里面!里面一個人都沒有!」想是剛才俞葉舟在門口敲門的時候被竹鈺看見了。
當時看見了為什麼不早說!現在再喊,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當方梓是傻的嗎。
今天晚上實在是太熱鬧了,大|麻煩小麻煩應接不暇。
蘇杭無力地捂住一只眼楮,另只手還被俞葉舟鉗死在懷里,他抬頭朝門縫外相互拉扯的姨佷倆嘆了口氣,道︰「別扯了,都進來吧。」
「……」竹鈺扭扭捏捏地跟進來,一副「我盡力了」的表情。
方梓一沖進來,蘇杭從她瞬息萬變的臉上讀出了這女人的腦洞。
她當是認為,自己撞破了捉奸在床的場景。(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