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寫請柬的時候,才發現許多人她都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一封請柬發出,婚禮如期而至,這些人全到了她眼前。
秦沉給她封了個數額驚人的大紅包。他有多少積蓄,明笙這個做老板娘的最清楚不過,這個紅包是一定要退的。
她做不來那些塞來塞去的小動作,筵席散後把他叫去,從手包里抽出厚厚一個信封,意味了然。但秦沉死活不肯要。
他在婚宴上有點喝高了,年輕的臉上紅彤彤的,和她身上那件喜服一個顏色,笑意洋洋︰「老板娘,你就好好收著,不用心疼我的錢。要不是有你,我現在指不定在哪個工地上喝西北風呢,哪有你的喜酒喝呀?」
「真的,笙姐,這錢我從跟著你干的第一年就開始攢了。我當時就想,你對我這麼好,將來你要是嫁人,我一定得把這禮金給你封實了。」
明笙若有所思地低了低頭,問︰「店里還好嗎?」
秦沉說︰「挺好的。」
「閻哥那伙手下沒再來鬧事?」
秦沉揮舞著手說︰「沒啊——」
他回答的意識已經不大清醒。明笙默然,喊了司機把他送走。
她一襲紅裙回到會場,謝芷默還在幫她張羅收尾,見了她道︰「站了一天不累呀?你回房歇著,這里有我呢。」
明笙親熱地摟住她的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辛苦你。」
謝芷默抹掉臉上淺淺的口紅印,嗔怪︰「少來。你最近這小女人腔調我可要招架不住了。」她暗示性地瞄一眼她的小月復,「江淮易是打算一次性養兩個女兒呢?」
明笙但笑不言。
她剛剛過來的時候遇到艾倫,他正要走,見到她就熱情地揮手。這位因為江淮易而轉行的設計師毫不吝嗇地給了新娘一個擁抱,並給她更不吝嗇的贊美︰「噢,笙,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新娘。」
明笙解開擁抱,和他開玩笑︰「謝謝。不過如果這個擁抱再加長三秒,我可能會面臨離婚訴訟。」
艾倫哈哈大笑︰「不能親眼見到易吃醋的樣子真是太遺憾了。」
想起這段時間被江淮易耳提面命的悲慘經歷,艾倫無形中松了一口氣,正兒八經地說︰「這是我在中國的第二年,我經歷過許多客戶。沒有一個男客人像易那樣對婚禮事無巨細地上心。」
艾倫碧藍的瞳仁在鑽石燈下散發寶石般的光澤,誠誠切切地對她說︰
「笙,你是他的公主。」
……
明笙回神,對謝芷默挑眉︰「我看他挺樂意的。」
「你們小兩口是沒救了。」謝芷默翻個白眼,摘出婚禮上的瑣事一一向她交代。明笙半是出神地听著,慢慢地環顧四周,隨口問起︰「林雋走了嗎?」
謝芷默頓了一下,才說︰「走了。」
也是,已經很晚了。
忙碌一天,居然只和老朋友在席上匆匆打了一個照面。
她又想開口說什麼,明笙向她點點頭,視線已經下移,想蹲下來撿一個掉下來的氣球。謝芷默替她撿了,放在手上拍了拍灰,翻過來看,詫異地說︰「原來這些氣球上每個還寫了字呢?擱了一天,銀粉都澹了。」
明笙瞥一眼,那上面是《新約聖經》哥林多前書里的一小節。
「lovepatient.(愛是恆久忍耐)」
換一個氣球,寫的是「lovekind.(又有恩慈)」
……
謝芷默撿了好幾個拼段落玩兒,玩累了一抬頭,問︰「對了,江淮易呢?」
明笙靜靜地看著她手上那一大捧氣球,說︰「喝多了。」
原本該兩個人一塊兒敬的酒,她這個孕婦不能踫酒,他的分量自動加倍。
更何況,江淮易是酒鬼投胎,不管高興事傷心事,不醉成一灘爛泥就不叫到位。
明笙回到臥房,江淮易正不省人事地趴著。酒店贈送的玫瑰蠟台把他的襯衣燻成柔暖的橙紅色。
她把他挪挪位置,在旁邊坐下,查看手機上的短信。內容都大同小異,但她還是一條條認真看完,認真道謝。
點開林雋那條的時候,不省人事的某人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機一下抽走。
她不爭搶,說︰「沒睡著?」
「怎麼可能睡著。」江淮易起來半個身子,勾住她的脖子和他一起倒下去,側在她耳邊問,「還滿意嗎?」
三年如水過鴨背,他依舊熱衷典禮與華筵,對形式注重到執拗。
明笙笑說︰「會不滿意嗎?沒人比你更擅長這些。」
江淮易才不管她是不是在夸人,滿足地在她張開的臂彎里滾了滾︰「干脆以後一年辦一次好了。今天因為你身體不方便,好多設想都沒法實現。以後每年我們換個地方,換個主題,賓客愛來不來。」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沐浴過的身體將酒氣溫溫醇醇地散發出來,熟悉而奇妙。
明笙耐心地听完,疲倦地闔上眼楮︰「還沒辦夠呢?折騰一次就累得快散架。」
果不其然,江淮易滾到她肩頭,埋怨地戳戳她的咯吱窩︰「累嗎?你明明之前都沒怎麼花心思。」
「我不是盯得挺緊的?」
「你約艾倫出去就沒聊過幾句正事。」
江淮易哼一聲,悻悻地舉起她的手機,仔細閱讀剛剛她打開的那條短信。
明笙側眸,發現他在偷看︰「他說什麼了?」
江淮易快速翻到底,鎖定屏幕︰「不讓你知道。」
「……」
其實她心里清楚,林雋那樣的人,做事永遠得體有分寸。封的禮金是最尋常的數額,稀松平常地赴宴,也會稀松平常地祝願,永遠不會給人尷尬。
那條短信最多不過一句新婚快樂。
但江淮易弄得神神秘秘的,故意把手機在她面前晃來晃去,試圖挑起她的好奇心︰「想看麼?」
她把眼楮閉上︰「別晃了,眼楮疼。」
江淮易行雲流水地按下刪除,說︰「是你自己不想看的。」
明笙閉著眼楮笑︰「幼稚鬼。」
江淮易把她撇走的臉擺正,俯身在她耳邊︰「叫誰?」
「叫你。」
他的手沿著她潔白的小腿摩挲上去︰「叫我什麼,嗯?」
「幼稚——」
「鬼」字還未落下,一記裂帛聲劃破暗夜。
明笙嚇得坐起身,蕾絲裙擺果然已經被他撕破,眼風剜過去︰「鬧什麼呢?」
「撕我老婆的裙子呢。沒鬧。」他又往深里撕一截,枕在她光果的長腿上,面朝著一個曖昧的方向,「想不想來點刺激的胎教?」
明笙無言把他的頭按向另一邊︰「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沒喝多。」他固執地轉回來,用仰躺的姿勢盯著她看,手指纏著她燙卷的一縷碎發,邊纏邊笑,「我老婆怎麼這麼好看。」
他勾住她的發絲,把她身子往下拉,仰臉親了親她的唇。
不含的一個吻。
然後他好似很倦了,很滿足了,漸漸地有了困意。
不知過了多久,明笙試著挪動雙腿。他被定型水固定的發絲扎著她大腿的肌膚,刺出血液循環不暢帶來的一陣酥麻。她听見他鼻間輕哼了一聲,才敢輕聲問︰「想睡了嗎?」
還說想每年辦一場呢。其實才一場就累成這樣。
江淮易聲音渾渾的,像是囈語︰「沒呢。想听你叫我一聲。」
「叫什麼呀?」
「你知道的。」
明笙默了一陣,小心地俯,聲音輕柔得好像不屬于她自己︰「老公。」
他仍閉著雙眼,但嘴角立刻有了弧度。
那笑容像是從夢里沁出來的。
「滿意了——?」
江淮易從她大腿根一下下滾到腳踝。
明笙踢踢床尾的他︰「別滾了,都要掉下去了。」
他又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滾回來,像滾草地般愜意,最後枕在她的小月復。
著力得很小心,彷佛怕壓到什麼。
明笙下意識地想去模模肚子里的小生命。
江淮易順勢捉住她的手,說︰「從今往後,你就有我們倆了。」
「你非但可以欺負我,還可以欺負小家伙。」他抿著笑,「如果是個男孩子,估計會很頑皮搗蛋。他要是惹你生氣,我就去揍他。如果是個女孩子——那就不太好了。」
明笙挑挑眉。他繼續說︰「女孩子很容易長得像你,我下不去手。到時候你只能自己揍了……」
明笙噗嗤一聲笑出來,拿膝蓋撞他︰「你養孩子就是為了揍的啊?」
江淮易又一咕嚕滾下去了,醉醺醺地蒙眼楮,無賴地說︰「我不管。」
燭台燻出愈發濃郁的玫瑰香,把夜色燻得甘甜而昏黃。
她滿心無奈,又好像,在某一處獲得了圓滿。
人生像從冰蓋下的火山穿行,預料不到下一秒會墜入冰潭,還是被炙熱的熔岩擁化。她在孤獨的路途中試想過很多種愛情,轟轟烈烈的,細水流長的,唯獨沒有想過會遇上他。
但是這一秒,她心想,可以一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