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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笙花兩天時間,安靜地處理完了陸雅琴的後事,連謝芷默都是兩天後才知道的這件事。她買了一張月台票,送明笙上回老家的火車。

「國慶假票難買嗎?怎麼不坐飛機。」謝芷默穿梭在被行李堵得水泄不通的過道間,警惕地看著魚龍混雜的人群,「這班車十幾個小時,得坐一晚上。」

其實火車的票才更難買,但她沒說。

明笙只帶了一個包,一身裙裝,皮膚雪白,捧著一個深褐色的骨灰盒。在這艘車身綠漆已然斑駁的列車上,她是格格不入的過客。

她靜靜看著窗外︰「我小姑不喜歡坐飛機。」

軌道外是荒蕪的城郊野草,在秋初的季節已然枯黃。藍天之下,滿目皆是蓬勃的**與枯槁。

明笙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林雋,上來關心了幾句,就開始和她聊那棟房產的歸屬,和一些遺產承繼問題,提醒她留個心眼。明笙靜靜听了一會兒,打斷他︰「別說了,我現在听不進去。」

他愕了一瞬,說︰「遲早要听的。」

「稍微晚一點吧。給我點時間。」

連謝芷默都看得出來這通電話的不歡而散。

她勸道︰「林雋這個人……就是太不會表達了。他其實是想安慰你。但他這個人有職業病,安慰人的方式就是逼你理性地思考問題。」

「我知道。」

列車服務員已經開始催送行的親友下車。謝芷默嘆了一口氣,最後問一句︰「那,江淮易呢?就這麼結束了?」

明笙和她對視幾秒,竟然嗤了聲︰「你以前不這樣。我記得我剛認識你那會兒,我每次分手你都高興得說要請我吃飯。」

「那不一樣。」謝芷默微微皺眉,「少跟我打馬虎眼。以前那些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啊。這回這個,我看他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很值錢嗎?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有的是真心可以耗。路還長著呢,今天是我,明天也可以是別人。」明笙嘲解地一笑,「可我圖什麼呢。義務滿足他的幻想,讓他不要留青春遺憾嗎?」

饒是謝芷默再偏私她,也覺得她在這一瞬間,過分冷情。

明笙煙癮犯了,拿出一包煙,卻意識到打火機不知什麼時候被江淮易藏沒了,又空落落地塞回原處。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抬頭,問謝芷默︰「你也覺得我會後悔嗎?」

謝芷默被問住了,深呼吸一口氣才鄭重地答,「我覺得不會。」

「只要是過去了的事,從沒見你後悔過。」她說,「但還是替你覺得挺遺憾的。」

列車廣播最後催一輪。明笙微微眨了下眼,笑說︰「下去吧。後天見。」

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加兩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才到陸雅琴家的小鎮。鎮上種了許多桂樹,在十月里飄香。明笙踩著一路花香,把陸雅琴的骨灰供進鎮上臨河的一座廟。

小鎮的廟宇香火並不旺,到處是黑色香灰和紅色的福紙,在秋日的陰天顯得冷落蕭條。到夜里下了一場疾雨,明笙臥在鎮上一間旅店里,門外有小姑娘談笑的聲音,門縫里窸窸窣窣塞進來幾張花花綠綠的卡片。

她喂自己吃了半桶泡面,有點犯惡心。

周俊的電話就是這時候來的。

***

天氣預報,半個華東地區都被暴雨侵蝕。

周俊從出租車上下來到進酒吧這麼一兩米的路,肩上就濕透了。他啐罵一聲,進去找服務員,被輕車熟路地帶進一間包廂。

受天氣影響,明夜里客人很少。但江淮易的包廂里人很多。

大多數是女人,因為他無暇估計這麼多人,所以三兩坐在一邊,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江淮易一個人佔了最大的那張沙發,橫躺在里面。這麼高的一個人,窩在里面卻像雛鳥佔了巢,陷在昏暗的光線里,幾乎看不見人。

周俊撥開茶幾上一排整齊的酒瓶,才有地方坐。

他倚在桌沿,居高臨下地看著江淮易︰「我說你是不是瘋了啊,這都幾天了,為了個女人打算尋死覓活?」

江淮易反手甩出個杯子,在牆角摔得四分五裂。

「我他媽是瘋了!」

整個包廂都安靜了,周俊都能听見女人整齊的吸氣聲,不用回頭也知道,這些人現在都在看著他們。

他不耐煩地揮手讓閑雜人等都出去。高跟鞋踢踢踏踏,陸陸續續走了。只有江淮易動了一下,按住一個人的腿,說︰「你不準動。」周俊這才發現原來他躺的那張沙發角落里還有個黑裙子的女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江淮易拿人家的大腿當枕頭。

江淮易翻了個身,眼眸垂向地。

周俊抑住怒氣挑眸︰「你對我倒是挺橫。」他彎角逼近,江淮易好幾天沒正常吃東西,通宵酗酒,把眼角都熬紅了,這窩囊樣子讓他一陣好氣,又覺得有趣,嘆聲道,「你說你這麼橫,除了能把人逼走還能干嘛?」

這句話好像戳中了他的心事。江淮易眼底動容,聲音低低地委屈︰「我沒有對她橫。我沒有想對她橫的……」

「你跟我說有個毛用。」周俊掏出手機當著他的面撥電話,「你自己去跟人家道個歉。」

江淮易按住他的手,把通話取消了。他看向他的目光水濛濛的︰「沒用的。道歉了能怎樣,她又不喜歡我。」他頹然倒回去,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彩燈,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氣,「我這麼好,她到底為什麼不喜歡我?」

黑裙子女人都忍不住笑了,好像是沒見過這麼自戀的,被甩了還對自己自視這麼高。她噗嗤一聲,被周俊瞪了回去,使了個眼色讓她走。

江淮易想阻撓,被周俊一句話駁倒︰「你還想不想讓你笙回來了?」

他松開手里的胳膊,眼瞼耷拉,一言不發地慢慢躺回去。

不用他回答,周俊心知肚明。江淮易糜爛了這麼多天,每天醉生夢死,連家都不回,每天來去都攔計程車,因為覺得連熟悉的車都讓他想起她。矯枉過正成這樣,能順利死心才怪。

周俊退出包廂,還是撥通了明笙的電話。

暴雨的聲音把相隔一千公里的兩座城市連接在一起。

明笙很冷淡地問︰「什麼事?」

周俊沒被江淮易氣到,一听到這個冷幽幽的聲音,突然動了肝火︰「我特麼就想問問你,你怎麼下得了這個手?」

電話里一片沉默的雨聲。

周俊冷靜下來,哀聲道︰「笙妹子,算我求你。你別這麼對他。他是真的喜歡你,喜歡慘了。你見過有幾個傻逼男人能把你當成全部?過幾年還真沒這個趟了。你既然趕上了,就把尾巴收清了再走。別利用完了就拍拍走人。天下沒這麼好的事。「

在他朋友眼里,她就是個利用他討好顧千月拿資源的勢利女人。而她近來勤于應酬攢錢向上爬,更證明了他們的正確。如果不是江淮易喜歡她,或許周俊這樣的人都不屑于跟她說話。

明笙認清這一點,反而覺得輕松了些︰「所以你想讓我怎麼樣?」

「你來明夜,過來見他。」

「我人在外地。」

周俊以為這是她的推諉, 地一下踹響滅火器箱︰「我真特麼沒見過比你還狠心的女人!」

通話斷了。

明笙再去看桌上的半桶泡面,已經脹得像沉在油水里的蠶蛹。她闔上眼,那股惡心的酸楚感才像洪潮般,被眼前倏然壓境的黑暗強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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