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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易回醫院的時候,夜幕已降。

他走進醫院門口的便利店,想要給她買點喝的,沒想到卻在這里遇上了明笙。兩人幾乎一起走到的收銀台,江淮易順手把明笙的東西和自己的堆一起,對收銀員說︰「一起付。」

走出便利店,才發現袋子里有一包煙。

江淮易看了明笙一眼。在他印象里,她已經很久沒有抽煙了,還以為她已經戒了。

明笙腦子里千頭萬緒,好像忘了自己買了什麼,任由他把袋子拿走。江淮易跟她說話她都听不見。

「出什麼事了,臉色這麼差?」江淮易彎腰,手掌揉揉她的鬢發,哄小孩似的催促,「說話呀,笙寶寶。」他很討厭她年長的姿態,所以總是強行用一些肉麻又幼稚的稱呼,每當她不高興的時候就喊她笙寶寶。

明笙回過神,說沒事。

「哪里像沒事了。」江淮易牽過她的手,一手拎著袋子,「走吧,不是要看你姑姑麼?」

「不去了。」她立在原地不動,忽抬頭看一眼他身後,「我今晚不打算回去。醫院沒床位,我就睡這里。」

江淮易轉身,發現她指的是醫院旁邊的一家賓館。

他訥訥說︰「哦,也好……」睡賓館總比睡在住院部要踏實。

兩人牽著手徐徐而行。他手心干燥溫熱,明笙的手被他包在手掌里,心里紛亂如麻,總比他慢一步。她覺得自己現下的狀態實在太差,迫使自己去關注一些別的東西,「你換衣服了?」

江淮易駐足,回身一笑︰「你發現了啊。」

怎麼可能不發現。

他換了一件定制襯衣,是最不容易出錯的白色,也從他最常穿的緊身褲換成了一條深色休閑褲,整個人顯得規規矩矩的,只看背影很難認出是他。

江淮易對她笑︰「回去洗了個澡,就換了一件。」他把頭低下來,說,「還弄了下頭發。是不是看上去很符合中老年人審美?」

她剛才太心不在焉,居然沒注意到,他把鬢角推平了,頭發也剪短了一點。本來他為了在陽光下顯得有光澤度,染過很不易察覺的深紫色,這時候也已經換成了純黑,清清爽爽。

「你下午就弄這些去了?」

江淮易抬頭,無辜地眨了兩下眼,「效果不好嗎?」

明笙無語︰「你想要什麼效果?」

江淮易驕傲地挑眉︰「就是你姑姑一看就覺得這就是她將來佷女婿,沒跑了的效果。」

饒是她眼下實在沒有被逗樂的可能,也還是逸出一聲笑︰「我今晚不會再去病房了。而且我姑姑也不是中老年人審美。」

「……」他默了半晌,干笑道,「沒關系,來日方長嘛。改天再換個風格。」

于是一路上,明笙都在被逼問她姑姑喜歡哪種類型。

她還真的不知道陸雅琴喜歡哪種類型,只知道她曾經對林雋很滿意,隨口答「精英型的吧」。但卻沒告訴他,陸雅琴再怎麼樣也不會把他和「佷女婿」這三個字聯系在一起。

明笙之前已經辦理過入住,直接把他帶去了賓館三樓的房間。

她插上門卡,嘀地一聲,屋子里的空調和燈一起打開。

一天的忙碌讓她看上去有些狼狽,明笙打開衛浴的門,說︰「你坐一會兒吧,我要洗個澡。」

淋浴間的花灑聲響起來,江淮易坐在她的床上翻塑料袋。翻到她買的東西,展開來,才發現是一套一次性內衣褲。

原來她剛剛是去買這東西的……煙只是順便。

這時,手機一震,萬年保姆周俊發來短信︰「蛋糕已經通知了他們零點送來,你把地址發給這個人,人家送來的時候會打你電話。」

他處理完,掃一眼時間,才過八點,還有四個小時才到她的生日。

江淮易抬頭審視這個房間,實在太逼仄了。她定的是單人房,房間小得就能擺下一張床,設施也很簡陋,電視機型號舊得沒听說過。

空調性能很差,制冷這麼久也還是覺得熱。他把襯衣扣子解開幾顆,在她床上一躺,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要怎麼度過這四個小時?

不管怎麼說,先換間房吧,這地方連個蛋糕都推不進來。

明笙沖著涼水,讓自己冷靜,然而江淮易在外間窸窸窣窣的動靜刺激著她的耳膜。

現在這算什麼?陸雅琴方才的樣子歷歷在目,那麼楚楚可憐,求她別去招惹他。她把自己一直以來久存于心卻不敢對自己承認的問題在面前翻開——如果他真的是江紹年和陸雅琴的孩子,她該怎麼辦?

好像什麼也做不了。因為該做的不該做的,他們早就都做過了,覆水難收。

可笑的是,在陸雅琴眼里,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報復她。可是怎麼會呢?她在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報復對象。她一個都沒有報復的興趣。相反,她想找個人報答,以證明自己曾經承受過誰的恩寵。然而滿世界都找不到這樣一個人。于是她努力去孝順陸雅琴,以為能找到一點血濃于水的共鳴,但是得到的卻全都是防備。

像一只赴火而亡的飛蛾,到死都以為自己感動過誰。

多悲哀,多好笑。

明笙出浴的時候,江淮易剛剛掛掉一個電話,表情看上去特別郁悶。她邊擦頭發邊問︰「怎麼了?」

他把手機一扔,很不能理解︰「這破地方有這麼火爆麼,連第二間房都沒有。」

「醫院旁邊就是這樣的。」明笙還以為他是想給自己開一間房,說︰「沒關系,你睡這不就好了。」

江淮易愕然地抬頭。

明笙剛洗完澡,身上只穿了賓館提供的棉浴袍,俯身夠了一下床里面的袋子,沒夠著,說,「你幫我拿一下。」

「要什麼?」

「我買的東西。」

江淮易翻了一下,她當然不可能在這時候打算抽煙,那就是一次性內衣了……他遞過去,瞥到一眼她俯身時若隱若現的峰巒,心跳倏然如擂鼓。

靠,她不會底下什麼都沒穿就出來了吧。

明笙接過去,去浴室穿上。回來的時候,江淮易的神色還是有些不自然,打開了電視作掩飾。賓館能收到的電視台很少,兩個人躺一塊兒看完了一檔黃金時段內地綜藝,明笙已經昏昏欲睡了。

她閉著眼埋頭在他臂彎里,呼吸清淺。

江淮易低頭一看︰「你不會要睡了吧?」

「嗯……」

放平時他絕對讓她睡了。但這是她生日前夜,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是她生日了,哪有人連自己的生日零點都不守?江淮易糾結了半晌,還是決定弄醒她︰「等會兒再睡。我陪你熬到零點,好不好?」

「真的很困了。」明笙還閉著眼,嗓音疲倦。

江淮易對著她的眼皮輕輕吹氣,幾乎在撒嬌︰「就堅持一會兒……」

她沒動靜。

最終,他放棄了,失落地去幫她關床頭燈︰「那你睡吧。」

明笙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別關燈。」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似乎覺得光線太強,適應了好一會兒。而後翻身過來,眸色幽然地看著他︰「給我準備禮物了嗎?」

那是肯定的啊……

明笙呵笑一聲,用手指把散在額前的長發往後梳。也許她不自知,她發絲凌亂的模樣很嫵媚,笑的時候更甚。江淮易被她壓著的身體僵了僵,顧左右道︰「重頭戲都取消了,其實也沒剩下什麼。蛋糕明天吃也行,你累就睡吧。」

「那不行啊……」她半邊唇角淺淺勾著,拇指調笑地模了下他耷拉的嘴角,「有人不高興啊。」

這種守著零點吹蠟燭的形式主義,也只有他這個心理年齡的人才會遵守。可是她很看不得他失望,甚至覺得有人一絲不苟地為她準備這些形式主義,也很溫馨。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往後興許都不會再有。

明笙睡眼朦朧地看著他,縴細的手臂伸到他頸後,把他輕輕壓下來,接了個吻。吮咂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分外響亮,江淮易都沒注意到她是怎麼解開他的扣子的,回過神來的時候,紐扣只剩碩果僅存的三粒。

他翻身摟住她,暗啞的聲音嗡然響在她耳畔︰「你早說可以這樣啊……」

「為什麼不能?」

他哼了聲︰「這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的。」

明笙的身體在他身下笑得輕輕顫動。

江淮易憤懣地抽掉她腰間的系帶。白色純棉浴袍散落在她身體兩旁,像一個打開的繭,明笙嘴角依然在笑,然而思緒卻已然飄去遠處。陸雅琴的聲音一遍遍在她耳邊回蕩——「阿笙,你怎麼會這麼可怕?」

可是赴火而亡,是飛蛾的天性。

江淮易的吻落在她眉心,不滿道︰「想誰呢?」

「沒想誰。」

他手掌在她後腰輕掐,嗔怨,「不老實。」

明笙齒間嘶地一痛,意味不明地笑,「你這樣還真挺對我姑姑的胃口。她就老愛掐我。」

「你小時候也這麼不乖?」

「乖得很。」她像個任人擺布的布女圭女圭,歪著腦袋說,「你是不是覺得是個人都應該對自己好?親人就更應該了。只有在闖禍的時候才需要受懲戒。」

他困惑︰「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竟然笑了聲,「在我這里,打罵體罰是家常便飯,對我不好是應該的。」

江淮易愣了愣,與她對視一眼,好像不能相信有人會被這樣對待。半晌,他復又埋頭下去,吻她的心口,微笑︰「沒關系。以後有我了。我來對你好。」

她的胸口忽然劇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的動作笨拙又溫柔,細致地熨帖她心里的每一處不甘,讓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珍貴。

明笙努力地回憶自己接近他的初衷,出于一種好奇,窺伺……到後來變成扭曲的心理,明知他和陸雅琴可能的關系,卻放任他的接近。因她想要有一個血濃于水的人,視她如珍寶。

這是一種補償。

即使他對她的愛意從來不屬于親情,而她對他的,也漸漸變了味道。

她一直維系著艱難的平衡。然而就在這個夜晚,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失控了。

唯一的理智只足夠她模出床頭櫃里的東西,用嘴撕開。他動作急切,先前忍耐了太久,這個插曲並沒有耽擱他多少時間,便沒身而入。明笙輕哼一聲,五指沒入他發茬刺手的短發,像模著一只刺蝟。為什麼偏偏是他,收起滿身鋒利,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

該怎麼禱告?

——「天上的父,

願你賜下平安喜樂的源泉,如鹿渴慕溪水;

願國度權柄榮耀全屬于你,直到永遠……」

夏夜溫燥,男人的喘息聲環繞在她耳邊,兩具身軀的濕汗黏在一塊兒,每一次接近都帶有不甘于分離的輕響。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會永遠屬于他,不然為何貼合這樣輕易而緊密,離分卻會有皮膚撕下貼紙時的痛響。

她的意識漸漸昏沉。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世界仿佛只剩下一艘飄搖的船。她在風浪間,不由自主地抱著他,撫過他凸起的脊椎,和微凹的腰窩,汲取他身上溫和的體香,和炙熱的情潮。仿佛只有這樣,才足以在天地間安身立命。

——「阿笙,你怎麼會這麼可怕?」

我不知道。

「願您原諒我的罪,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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