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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終于死了

半月之後。

牛校尉模牌時候,說蘇文豪死在了詔獄。

據說死的時候,全身上下,沒幾根完整骨頭。

「做我們這行,切記慎言啊慎言!」

牛校尉叮囑道︰「尤其是小易子你,與犯人送飯時切勿閑聊。劉侍郎讓我轉告你,莫要听不該听的,說不該說的!」

「小子省得了。」

周易心中隱隱後怕,這回當真是個大教訓。

鳳陽國,不是法治社會,個人的生死榮辱全憑上意。

一句詩,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致命罪名!

譬如周易為魏昌送酒送肉,還稱之為大俠,言語間許多贊美之詞。有心人上報給朝廷,輕則流放,重則成了魏昌同謀。

那時候長生道果,也變化做一場空!

「萬事莫要強出頭!」

周易告誡自己,日後必然見到更多不公正、不痛快的事,必須學會漠然。

僅僅站在一旁看著,不要問不去管更不能救!

混跡紅塵,又置身世外。

周易想通了其中關節,化身天牢面無表情送飯人,只對拿了銀子的犯人笑容以待。

畢竟,獄卒月俸才五錢銀子,春風樓听一次曲都不夠。

犯人吃的越好,周易每月分潤的銀子越多,說一聲衣食父母也不為過!

這日。

天牢關了個新犯人,據說是南方某地反賊首腦。

黑  瘦巴巴,滿臉悲苦褶皺,哪像是統領數萬人的將軍,完全是田地里的老農民。

老農民將軍的出現,讓天牢多了些熱鬧。

牛校尉與幾位差撥,換著花樣折磨審訊,短短幾日老農民就不成人樣。

老農民沒有魏昌的鋼筋鐵骨,耐力反而更勝一籌,什麼夾棍、烙鐵、刺鞭、重枷……等等酷刑輪流施展,竟然不發出任何慘叫。

每次行刑結束,老農民吐出血沫子,還有力氣罵人。

「狗官!」

「有種繼續,爺爺求饒一聲,孫子跟你姓!」

「……」

周易站在一旁听著,忽然覺得這個人,還是更像將軍一些。

將軍關了幾天,就送去菜市口斬首,同天砍頭的還有數十人,上至將軍,下至伍長,噴出的血將刑場都潑滿了。

圍觀的百姓大聲叫好,他們只想看熱鬧,不理會這些人為什麼砍頭!

周易就站在刑場邊上,看著將軍的頭顱滾了很遠,雙目仍然睜著,死死瞪著行刑官,沒有任何屈服。

晚上。

周易回到自家小院,如往常一般打坐練功。

歸元功經過半年多修煉,丹田內氣積攢了數百縷,功法已經徹底運轉純熟。

「天地冥冥,無有窮極,合則元氣,混而歸一……女乃女乃的,這心怎麼就靜不下來!」

周易眼前總是浮現老農民模樣,听他說南邊數州府連年大旱,餓殍遍地,易子而食,朝廷救災糧食全讓官吏貪污了。

人相食!

簡簡單單三個字,細思極恐,背後是多少人間慘案。

「人啊,同理心太重,活的就太累!」

周易甩了甩頭,不將心中煩悶發泄出去,繼續修煉歸元功,很可能內氣錯亂走火入魔。

「該如何舒緩心緒?」

左思右想,終于琢磨出個法子。

前世也有不少人工作、生活壓力過大,為避免陷入抑郁,會通過罵假人、打假人宣泄情緒,據說效果不錯。

「我要罵的人太過忌諱,讓人听到就死定了,不過我可以寫出來!」

周易買來筆墨和空白書冊,寫的字是前世簡體,縱使有人見到了也不認識。

「怎麼寫呢?」

琢磨片刻,下筆寫道︰崇明三十九年,癸卯月,戊辰日……

「今天看斬首起義將軍,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個王朝從上到下已經爛透了。」

周易眉頭微皺,總覺得不得勁,自己寫日記是為了罵人,不用這麼正經,于是筆鋒一轉。

「崇明帝不是個好東西,妄想長生不老,哪天吃丹藥毒死了才好。

寫到這里就得批評一句,皇宮里的丹師不專業,什麼朱砂、鉛汞、黃金都用上,喝下去保準讓崇明帝升天。

或許是丹師真的懂煉丹?畢竟是修仙世界,無望長生的散修來皇宮享受也正常。

那我就詛咒崇明帝,八個皇子有八個爹!

這麼一想,頓時痛快舒爽了,繼續練功。

定個小目標︰百年功力!」

……

過了半月。

周易打開書冊,又開始寫日記。

「今兒那位姓龍的紈褲,又因為殺人入獄,據說故意縱火燒死了不少人。

這廝在天牢里還囂張,就因為一道菜鹽放多了,竟然讓護衛將我與廚子打了一頓。

這事兒周爺記下了!

沒完!

姓龍的,周爺在天牢等著你……」

周易寫到這里仍然不舒心,又寫了幾百字罵崇明帝,方才將此事揭過。

又過了一個月。

周易打開書冊,將白日所見寫了出來。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還不讓人痛快。

誰都知道謀反子虛烏有,朝廷百官都默認了,將鎮國將軍府一家三百口斬首。

听說起義軍都打到豫州了,距離神京不過幾百里,朝廷不想著派兵鎮壓,竟然還在內耗。

鳳陽國要完了!

寫到這里,我不得不罵幾句崇明帝……」

……

崇明四十年。

「今天長見識了,竟然有人能通過易容術,以男變女,無人能辨別雌雄真假。

這婬賊混入女子閨房,四處流竄作案。

結果錦衣衛中也有化妝高人,扮做美艷女子等婬賊上鉤,終于生擒活捉。

我將此事記下,是因為發現了新的發泄之法,比如在婬賊的飯中,摻一些巴豆粉。

似乎有些變態?

這一切都怪狗皇帝……」

周易喂了采花賊幾包巴豆粉,得到了化妝易容之法,將來年歲大了,可以化妝成老人,免得讓同僚發現異樣。

外面兵荒馬亂,危險至極,哪有躲在天牢安全!

……

崇明四十二年。

十五萬起義軍兵圍神京,為首者號稱八臂天王。

百官驚懼,國朝不穩。

周易本以為改朝換代就在今朝,準備了許多糧食蔬菜,藏在宅子的地洞當中,足夠躲上半年時間。

結果,八臂天王忽然暴斃。

禁軍趁機沖出城門,將起義軍擊潰,解了神京之圍。

「人力不敵天數,鳳陽國氣運不絕啊!」

周易將此事記在書冊上,末尾自然免不了痛罵崇明帝。

「天下大亂,狗皇帝還要征收生辰綱,听說有的州府稅收到了崇明一百二十年……」

三年時間過去,周易攢了五百兩銀子,尋了個價格便宜的武館,開始修行武道鍛體的功法。

值此風雨飄搖之際,天牢也不那麼安全。

武道鍛體不止能打,還跑得快!

……

崇明四十五年。

天牢來了特殊犯人,狗皇帝的大兒子,也就是前太子。

「世上豈有四十年之太子,也難怪人家造反。

太子看起來性子溫和,不像是狗皇帝的種。

可惜沒成功,傳聞狗皇帝身邊有武道宗師庇佑,當年八臂天王並非暴斃,而是遭到了刺殺……」

周易照例罵了幾句狗皇帝,心情愉悅。

歸元功已經有五年功力,全力催動能掌碎青磚,按照江湖劃分,應該是不入流。

魏昌當年說的很對,尋常人修煉內氣,很難有所成就

周易從武館學的鍛體之法,名喚五虎大力拳,听名字就是大路貨色,遠遠比不上歸元功玄妙。

三年時間,已經皮膜境大成,雙臂有猛虎之力。

棍棒等鈍器打在身上,威力削減大半,已經稱得上三流高手。

……

崇明四十六年。

周易從春風樓回來,拿出書冊痛罵崇明帝。

「狗皇帝……」

寫了三個字,忽然不知道後面該如何罵,無論想出什麼詞句,翻一翻前面已經寫過了。

周易翻閱書冊,寫日記的頻率越來越低。

剛開始半月就寫一篇,後來整月不寫,再後來兩三個月才寫一次。

最近幾篇日記,已經很少寫冤案慘案,通篇都在罵狗皇帝,然而天牢中的慘案從未減少過。

「見得多了,感情就淡漠了!」

周易喃喃自語,隨著時間、經歷的累積,他的感情閥值似乎越來越高。

「也不對,我從未厭倦過春風樓的小姐姐!」

日記寫到這里,已經罵無可罵。

崇明帝也是真的徹底擺爛,三十余年不上朝,躲在上陽宮中修仙練道。

周易無奈,最終落筆寫道。

「狗皇帝怎麼還不死?」

自此之後。

周易每日便寫一句,詛咒崇明帝早日歸西。

……

清晨。

薄霧冥冥,天邊還掛著曉星殘月。

周易在院中閃轉騰挪,拳頭打在空氣中,聲響連綿不絕。

   !

似是牛皮大鼓,又似悶雷滾動。

寒冬臘月,周易身上只穿著單薄短打,

幾趟拳打下來,氣血鼎沸溢出體外,化作蒸騰熱氣。

「喝!」

周易練到最後,長吐一口氣,化作三尺長白霧,在空中凝而不散。

「五虎大力拳修煉到淬筋境,已經稱得上二流高手。只是從未與人廝殺過,又不通兵刃,空有表面實力!」

周易已經長大成人,自從五年前開始,身形、容貌再沒有絲毫變化。

真正體驗過長生道果玄妙,周易放下最後一絲擔憂,徹底成了平平無奇天牢獄卒,懶得去理會什麼朝廷江湖。

數百上千年過去,周易依然不變,鳳陽國早沒了!

回到屋中。

周易稍稍化了些妝,讓皮膚變得暗淡,面容顯得有些蒼白病態。

如今年歲已經二十又九,在昏暗潮濕的天牢待久了,很容易提前衰老,這般模樣才是正常。

出門直奔早市。

周易尋了個攤位坐下,喊老板娘端上豆腐腦油條,忽然听到一道鐘聲。

悠揚,渾厚,余音裊裊不絕!

當當當……

一連九聲,原本熱鬧的早市,倏然間寂靜無聲。

所有百姓都抬頭看向皇宮方向,如此整齊劃一的動作,仿佛是排練了很多次,等待了許久。

周易繼續低著頭吃豆腐腦,嘴角微微上翹,只覺比平日鮮美百倍。

「狗皇帝終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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