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車?」
一聲喲喝,把吳江龍從昔日的戰場上又拉回到了現實。他抬起頭,朝喊聲看去。只見一個男人趕著一輛馬車停在了吉普車後。吳江龍明白了,這是自己停在簡易路面的上汽車擋了人家的道。
他將煙頭丟在地上,朝對方回了一聲,「我的,等一等」然後匆匆向吉普車趕了過去。
趕車人見吳江龍過來,沒有責備他,而是關切地問,「同志,是不是車壞了,要是走不了,我這車還能牽你一程。」
吳江龍笑,「沒有,我去河邊洗把臉。」
「沒事就好,」趕車人說,「咱這路面窄,平時還能過兩輛馬車,你這車大,朝這一停,別人就別想過去。」
「對不起,我沒考慮到,耽擱您趕路了。」吳江龍歉意地說。
「沒事,沒事。」趕車人一臉和謁「我以為你車出了毛病走不了,要不然,我軋點地邊,也能過去。」
吳江龍打開車門上了駕駛室,準備起動,然而打了幾下竟然沒有打著火。
吳江龍氣的大叫,「走啊,走啊!」反復又點了幾次火仍然沒有點著,氣的直叫,「什麼破車,關鍵時候掉鏈子,這不是丟人嘛!」
正在著急間,那個趕車人走了過來,扒著車窗說,「你這小同志,竟不說實話,我說你車有毛病就有毛病,你還撒謊。下來吧!還是我來牽你一程。」
汽車不是手推車,不著就是不著,急也沒用,推也推不走。無奈之下,吳江龍只好跳下車,尷尬地對趕車人說,「只好勞你駕了。」
趕車人說,「這是說那里話,咱本來就是軍民一家嘛!」
趕車人重新繞到吉普車後,趕著馬車,一半輪子軋著鈄坡繞到了吉普車前面。
吳江龍從車箱內找出一條綱絲繩,把吉普和馬車連在一起,然後他跳上駕駛室。
趕車人在車前大聲說,「走了噢!」
吳江龍在車內擺擺手。
趕車人一聲喲喝,手中長鞭一揮,「駕」。
拉車的三匹一叫勁,馬車帶動著吉普向前挪。
走了一會之後,趕車人一邊趕著車,一邊說,「你也別不好意思,前幾年,咱支援前線那陣,沒少用這車給解放軍運物資。那會,這條道更不好走,趴下的汽車,走不了的還特別多。別說你這小車了,就是那大車,咱也幫忙過。
「老人家,你說的是那一年?」吳江龍問。
「哪一年?」趕車人說,「從跟越南打仗那年起,我就一直沒斷過。
「噢」吳江龍感嘆,「這麼說,你是老英雄了。」
「怎麼,」趕車人有些不快,「我老了嗎?」
吳江龍自知失言,趕忙改口說,「不老,不老。」
老人半天沒語,走了一會說,「我那兒子要是還活著,跟你年紀差不多,估計他這會也能在解放軍里當上個干部。」
吳江龍怔了一下,然後問,「我,冒昧地問您,你兒子是怎麼會事?」
趕車人長嘆一聲,「七九年那年,他隨部隊進越南,犧牲了。」
「他是哪個部隊的?」吳江龍問。
「哪個部隊的我說不好,反正他是從雲南過去的,那會他參軍還不到一年。」
「你兒子叫什麼?」
「劉岳。」
「劉岳。」吳江龍跟著月兌口而出。
「是,那年,他進去時還不到20歲。仗打起來後,他媽擔心的很。我就勸她說,咱不怕,中國有那麼多後生都去了,人家都不怕,我們也不怕,雖說命都很珍貴,該拿出去的,也的拿出去。後來,事情果然發生了,我們家收到部隊一張陣亡通知書,開始時,我還不信,我不相信我們家岳兒就這麼沒了。因此,我就等啊等,直到大部隊從越南撤回來,我都沒見到我的岳兒。」
「你為什麼不親自到部隊去看看一看。」吳江龍說。
「既然組織說他沒了,那就是沒了,咱還不相信組織嘛!再說了,咱去了部隊,還不是給領導添麻煩。」老人說的很輕松,看得出,他在這幾年中已經習慣了。
「也對,前線犧牲人員都有詳細記錄,一般是不會錯的。」吳江龍說。
趕車人回頭看著吳江龍,然後走近駕駛室,「你這同志啥懂,莫非,你也打過仗?」
吳江龍實話實說,「打過,我也是頭一批進去的。」
「對,對,我家岳兒也是頭一撥進去的。」趕車人嘆息,要是你認得我家岳兒就好了。」
「去的人很多,重名的也不少,如果你能說出是哪個部隊的,就不會錯。」
「唉,看我這記性。」趕車人正要往下說,突然發現頭馬走偏了方向,急忙趕過去,喲喝著把方向調直。
馬車拉著吉普車在前面行駛。
太陽由東掉頭轉向了正南。吳江龍看了下手表,時針已指向中午,心內萬分焦急,照這樣走法,別說是去看洪志,就是返回團部,也得天黑。于是,他從窗口伸出頭,問趕車的人,「劉大爺,前面有沒有村鎮?」
「村子到是有,就是我們劉家村。不過,離鎮子可遠著呢!」趕車人說,「不用急,我們村有人會修。」
「那就去你們村。」
又走了半個鐘點之後,馬車拉著吉普接近了村口。兩車一進來,立時便引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人群圍著吉普說三道四。
「快看看,這是解放軍的車。」
這些人看著綠色的標志和車上的軍牌,指指點點。把著方向盤的吳江龍臊紅了臉,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學學修車。光會開有什麼用,跑的到是快,一旦出了毛病,只有干瞪眼的份。
趕車人一邊喲喝著馬,一邊應付著看熱鬧的人群,「別看,別看,有什麼好看的,人還有尿不出尿的時候,這個大家伙就不能出問題?」看見人群里一個小孩,高聲喊︰「牛三,你爹呢?」
被叫做牛三的那個小孩說,「下地了。」
趕車人︰「去,把他叫回來,給解放軍看看這車。」
牛三不動︰「隊長不讓,耽誤活要扣工分。」
趕車人︰「告訴隊長,這是給解放軍修車,他要是敢扣,把我的給你爹。」
「唉!」牛三轉身跑走。
趕車人把馬牽到寬敞的場院上,走到駕駛室跟前對吳江龍說,「同志,下車吧!」
吳江龍下車,繞著吉普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毛病,一臉焦急之狀。
趕車人,「走,先去我家喝點水,等會牛志國。」
「好吧!」
這半天吳江龍就沒進一口水,趕車人這麼一提,他才感覺出了渴。
吳江龍跟著趕車人進了一所院子。看見一名老年婦女正在院內喂雞。趕車人說,「岳他媽,看看誰來了?」
老年婦人抬起頭,看見一身綠軍裝的吳江龍後立時兩眼發直,半天沒說出話來。
趕車人說,「這是咱岳兒部隊上的。」
一听這話,吳江龍心中頓覺不快,心想,「你這不是編瞎話嘛!我什麼時候說跟你兒子是一個部隊的。」
趕車人自知不對,小聲對吳江龍說,「岳兒沒了後,他媽時常犯瘋病,只有說是岳兒部隊的,她才高興。」
「噢」吳江龍明白了,上前安慰老婦人,「大娘你好。」
「好,好」老婦人不在發怔,客氣地往屋里讓著吳江龍。
吳江龍進了屋子,趕車人對老婦人說,「你去燒點水,解放軍同志渴了。」
「唉!」老婦人去柴垛上搬柴。
一路上,趕車人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所以兩人進了屋後反而沒話可說。干坐著不自在,所以趕車人說,「你先歇著,我去幫著燒火。」
「好,您先忙。」吳江龍客氣地說。
老人出屋後,吳江龍開始打量屋內。
屋內很是簡陋,草織席鋪著火炕,地上是泥土地面,北牆立著一只長條紅板櫃。板櫃之上,放著些零亂物品,再往上掛著許許多多照片。
吳江龍從炕沿邊起身,湊向照片。這時,一張年輕軍人照片月兌穎而出,笑臉迎向他。
吳江龍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覺腦袋嗡嗡作響。月兌口喊道,「劉岳,是你,原來大叔說的人就是你,劉岳。」
趕車人听到有人喊劉岳的名字,一掀門簾,從外屋闖了進來。當他看見吳江龍兩眼掛滿淚水後,老人明白了,眼前的這個解放軍同志肯定認得劉岳。
「你是,你是」不等趕車人說完,吳江龍噗通一聲跪在趕車人面前。
「大叔,我是劉岳生前戰友。」
「啊!」老人一時不知所措。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劉岳的家人,由于部隊整編,早先的熟人都分散了,後來我打听好些人也沒找到,沒成想,今天在這見到了您。」
趕車人終于明白過來,上前攙扶起吳江龍,「快起來,快起來。」
從這時起,老人眼中才出現淚水,這是吳江龍見到趕車人後,他說了那麼多兒子的事,第一次流下的眼淚。
一听說劉岳老部隊來人了,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擠了進來,里屋的地上炕上都坐滿了人。
一位長者說,「我們都知道劉岳是犧牲了,可他是怎麼死的,我們一直就想听,可沒人跟我們說。你是他的戰友,你能給我們講講嗎?」
吳江龍點點頭,長出一口氣,盡量壓住激動心情,緩緩向眾人說道,「劉岳是好樣的,他是我們排的副班長,那一天,我們攻打628高地,戰斗打的很苦………」
天空上稀稀拉拉地下著小雨,哪管地面上的人類如何撕殺,依然我行我素地完成著上天的使命。這場雨來得太不時宜,本來就不好走的路面經他這麼一淋,到處是泥濘不堪。這些還不算,他不僅淋濕了人的身體,還凍的戰士上牙直打下牙。為了保住彈藥不被淋濕,所有人幾乎都把雨衣蓋在了彈藥箱上。頓時間,坡坎下出現眾多光著的脊背。
要是這樣挨雨淋也就算了。可戰斗還在繼續。上面已經下了死命令,天黑之前必須把628高地拿下。
你說拿下就能拿下嘛!上面的越軍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他們守著堅固的工事,把著機槍不停地向外掃射,只要有人露頭,必挨一陣猛砸。
李森蹲在電台旁,一個勁地大聲喊著,「是,是」二十分鐘後保證拿下高地。」
只見李森把話筒扔給通信員,高喊一聲,「六班,跟我上。」
話音一落,「嘩」地從地上站起七個光背爺們。
「走,」李森一提沖鋒槍就要往坎上爬。
劉岳上前一把拉住李森,「排長,你不能去。」
李森瞪著一雙紅眼,「我不去,你們能拿下高地?」
劉岳毅然地,「能。」
其他人跟著一齊喊,「我們能。」
李森看了看上面,又看看坎下等待出擊的其他班戰士,然後說,「好吧!你們過來。」
劉岳等人過來後,李森對著幾人一邊比劃,一邊說,「你們上了坎之後,不要照直走,要繞過去,先把左邊那個機槍給我干掉。」
劉岳︰「是。」
「出發」李森說。
劉岳一擺手,六個戰士跟著他爬上了土坎。
李森隨後對擔任掩護的機槍手喊,「機槍掩護。」
頓時間,二排陣地上響起了激烈槍聲。
這里的槍聲一響,高地上的越軍也毫不示弱,隨之而來的,是三個地堡向外噴出的一束束火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