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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依然臉色不變,仿佛少年的死活與他無關。車外小白實在听不下去了:「先生,你別嚇人了!那個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啊?」

聞九州的小心思被小童一語戳破,只能干咳一聲:「聞某略通岐黃,如果這孩子能堅持到鎮上,我有辦法救活他。」說完又轉頭對外喝道:「都听到了,還不認真馭馬?」

小白哼了一聲,終于控韁加速前行。按照眼下的速度,他們天黑前能到達安樂鎮,想來少年是死不了了。

浮屠臉色第一次變了變:「你能起死回生?」

聞九州在浮屠如有實質的目光下坦然道:「不敢當,只是走過的地方多了,知道的偏方也比別人多一些,真的死人,我是救不活的。不過我確實見過真正的‘起死回生’,可惜不知道那位高人姓甚名誰,沒法兒討教一二。」

原來是個行腳醫。但即便這樣,也不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能輕易做得到的,浮屠頭一回正視對方,听他道:「還是重新介紹一次吧——鄙人聞九州,平日閑游各處,替人看病收些診金過活。閣下應該還沒想好去處吧?能在這里遇到閣下是聞某的緣分,如蒙不棄,閣下可以和這孩子暫時留在我落腳處,聞某一向居無定所,那些人想來沒那麼容易找得到你們。」

浮屠一怔。不必想也知道,在天子腳下庇護一個逃出的祭品是怎樣的困難,包藏一個剛殺了黑甲軍的人又需要怎樣的膽魄,對方短短只字片語間,已經擔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危險!是真心相助,還有另有所圖?

小白哀嘆一聲:「先生,你又……」又什麼卻沒再說下去,听起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浮屠定定和他對視片刻,突然燦然一笑,剎那間冰消雪融:「浮屠,不謝。」若是真心,不問緣由、不問來歷,敢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冒天下之大不諱,哪怕他未必需要幫助,這樣一個人也令他欽佩。

聞九州微笑點頭:「原來是浮兄。」

小白也湊趣道:「浮大俠……不不不,浮前輩,我叫白旃檀,你和先生一樣叫我小白好。」

窩在軟靠上的少年依然一動不動,只是拇指輕輕一顫,復又沉寂了下去。

接下來一路,聞九州繼續與浮屠交談,更多時候是他說,另一人听。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聞九州居然是個叨嗑的性子,僕童小白是受不了他的連篇教誨,痛不欲生下才自己選擇跑出去駕車。

但他氣質文雅,兼且見識廣博談吐不俗,時不時隨口拈來一段奇人異事或某地風土人情,正好合了浮屠的意。于是一個說,一個听,一行三人在一路有驚無險的平靜中抵達了安樂鎮。

馬車徐徐穿過喧鬧長街,最後停在了鎮子最邊緣的一間客舍前。客舍主人早已收拾好房間,見他們到來連忙出來迎接,見到浮屠下車頓時嚇得臉色發白。浮屠身上的血跡已經干涸,襯著血紅的祭袍越發觸目驚心,加上那生人勿近的神情,怎麼看都令人害怕。

好在氣氛僵持之前,聞九州及時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此間主人也是我的好友,不會說出去的。」

客舍主人听後松了一口氣,不再害怕,甚至對浮屠禮貌一笑,才接著去幫小白安置車上的少年,忙完後便離開了這里,可見他對聞九州的話深信不疑。

聞九州轉頭對浮屠:「浮兄可以先去洗漱休整一番,有什麼事喚小白好,我先去看看那孩子了。」說完朝他一點頭,轉身去了少年所在的房間。

浮屠無可無不可,跟著小白自去了他的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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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藥香從客舍另一頭升起,蒸騰的熱氣帶著些許苦味和陳年積澱的草木芬芳繚繞而上,飄過窗前。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停了,露出半片幽藍如墨的夜空。窗外一叢積雪吃不住雨水,嘩啦一聲滑下去,露出其後晃蕩不停的深色樹葉,葉面上倒映著琉白月影,一時間雪月不分。

浮屠閉目浸在水里,四周的聲音事無巨細地傳進耳中。屋外夜風吹過的聲音、冰雪融化的聲音、小白煎藥的打扇聲、聞九州施針的聲音……

還有身體里骨骼抽長的輕響聲。

剛才一戰中,那道印記氣息又出現了一次。只是在經脈中游走了一圈,不但弩箭上的毒和手上傷口盡去,原本只是勉強死不了的身體再次變化,四肢筋骨猶如月兌胎換骨,肌膚完美無瑕,五指一握間幾可碎石。

那時他沒空細看,但估量著有修士中練氣期的力量,正好在這具身體的承受範圍內,如果再進一步,直接跨入築基,身體會崩潰而亡。不得不承認這部功法的神異。

他又試著運轉了一圈功法,還是什麼感覺也沒有,唯獨月復面正中一道任脈中多了許多浮沉不定的光點,如一道混沌未開的浩瀚星海。那是陰脈之海,起自胞中,匯入周身後,光點又消失不見。

如果氣息出現一次是一脈通玄,按這樣的速度,三年之內他能回復到修士金丹期的修為,有了破界尋回修真界的資格。三年,對修士來說連彈指一揮間都算不上,但這部功法的所謂‘機緣’還會出現嗎?大敵當前,天譴是否還會繼續限制他?

聞九州看起來知道很多事,也許知道九州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心里總有些隱隱的隔閡——聞九州初見給人印象十分聰明知趣,冷靜善意,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過問他的事情,又有意無意和他透露了許多這個世界的信息,甚至主動為他提供了落腳處。

可這個人出現的時間實在太巧了些……他用力閉上眼,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人前他看似灑月兌,只有人後才知道,自己已經難以再全盤相信誰。

他從水中站了出來。水珠從發梢滾落,順著光潔無暇的皮膚摔回桶中,發出一陣嘩啦聲。

浮屠換上一旁主人替他準備的衣物,想推門想去外面走一圈看看。剛走出門,樓梯上傳來一陣提提踏踏的上樓聲。

小白人還未至,聲音已經遠遠傳了過來:「浮屠前輩,先生讓我來問問你有沒有缺什……」

最後一個字被噎回了剛剛一腳踏上走廊路面的少年喉中。他持著一盞銅燭,傻傻地看著浮屠,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浮……浮屠……前輩?」

只見昏黃的燭光之中,一個紫衣人扶門而立,看向這邊,神色冷淡,眉目卻斜飛入鬢,艷絕似鬼,單薄的雙唇殷紅如血,仿佛剛剛吮過活人骨肉。*的長發被人隨意披散于肩,只有幾縷幽黑如墨的發絲貼在眼畔,更襯得他如妖如魔,普通的紫紋錦衣穿在他身上一下子變得凌厲逼人,尊貴無方。

浮屠醒來時原身剛剛凍死,當然不可能有多齊整,只不過那時被他本身氣勢掩蓋,所有人都下意識忽視了這具身體的本身面貌,直到現在才令人看清了他的真正模樣。

浮屠沒有攬鏡自照的習慣,不知道小白發呆的原因,見狀微微蹙眉:「怎麼?」

小白听到熟悉的聲音卻更加哆嗦了:「前……前輩,我來替您點燈的,還有……先生讓我來問問您需要什麼。」

「沒什麼需要的。我出去走走。」他說完徑自下樓,小白連忙跟上替他照明:「啊對了,先生還說,和您一起走的那個人有救了,再過幾天應該能醒來……」

兩人順著幽深的樓梯一路走過客房,經過一間亮著燈的房間時,小白停了停:「先生和那個少年在屋里,前輩要去看看嗎?」

浮屠剛要拒絕,忽然房間里傳來一聲什麼東西打破的脆響聲。小白嚇了一跳,在這時,另一道急促不穩的腳步聲朝這邊傳來。一個人猛的拉開門扉沖了出來:「抱歉,我要去找……」

他的下一句話吞沒在了喉中,愣愣盯著浮屠,呆呆道:「前輩……我以為您走了……」

浮屠皺眉看著他沒說話。只見少年衣衫凌亂,顯然剛從床.上跑下,虛弱得站都站不直,只走了幾步不得不抓著門框喘氣連連。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從垂死的昏迷中掙扎醒來,以為浮屠已經走了,拖著病體也要出來找他。

聞九州站在房間中央,靜靜地看著這邊,神色憐憫,小白被這莫名的氣氛感染,也不敢說話。

見他看來,少年眼中恍然回過神道:「求前輩別拋下我……晚輩什麼都願意做,只求前輩能收下我……」

浮屠突然打斷他的話,話語冰涼刺骨:「憑什麼?為什麼?」

憑什麼要收你為徒?

為什麼要帶著累贅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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