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戶又一戶人家, 黃泉總是不可抑制的想象著屋里的人都是成雙成對兒的,而且此刻一定是深情相擁在一起, 好夢酣眠。
越是這麼想,他越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獨寂寞, 再這麼游魂一樣四處飄蕩下去好沒意思啊。站在空曠的大街上長吁短嘆一番,他終于決定回府去。
回自己的家也是不走正門的。
黃泉蹭蹭兩下翻進了他那驃騎將軍府的後院,站定在院牆下又仰天長嘆了好幾聲,這才低著頭, 沮喪的往自己的房間走。
快要走到屋門口時, 赫然瞧見房間里居然隱隱有暈黃的燈火透出來!
那一燈如豆, 映在紙 的窗格子上, 無聲搖曳著。
黃泉吃了一驚,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便快走幾步近前看。
屋內真的亮著燈火!
再細細一看, 發現那房門也是虛掩著的,他愈加奇怪了。
皺了皺眉頭, 他悄悄潛到窗邊,伸出手指在嘴里一舌忝, 便探出去小心翼翼的往那窗戶紙上輕輕戳了個小洞,然後湊近腦袋眯著眼楮往屋內一看。
里面竟然還有人!
那人身形苗條,隱約可見穿著松松垮垮的白色中單,正背對著自己拿了件衣服在擦頭發。
那把青絲又長又黑,披了滿背,像瀑布一樣。
一旁的椅子上, 還凌亂的丟了兩三件衣服。
黃泉越看越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兒。
那些衣服他只覺得很熟悉。
揉了揉眼楮再分辨了一番,郝然不就是自己日常在府中所穿的常服嗎?!
哪里來的刁奴?竟然膽敢在爺的房中如此放肆!
黃泉登時氣得要死。
當即怒氣沖沖的往屋門口走,誓要將那人堵在屋中來個人贓並貨!
他還要將其狠狠責打一頓之後,立馬丟出將軍府去!
屋里面的離炎已經听見了屋子外面走來走去的腳步聲。
猜想可能是黃泉回來了,但是那腳步聲在窗門口躑躅,似乎是在遲疑。離炎擔心黃泉想 走,不好意思見她,便趕緊拿了根繩子,將自己散亂的長發隨意一扎,就快步往門口走。
一個氣勢洶洶的往屋內沖,一個心急如火的往屋外追,兩人便在門口狠狠的撞到了一起!
「嗷!」
「嘶!」
兩聲痛哼同時響起。
黃泉才一推開門,便瞧見一團黑影直往自己胸口撞過來,剎車已然不及,他痛得呼吸一滯。
離炎也不好過,鼻子被來人的胸膛撞得發酸。
黃泉忍著痛,揉著胸口後退一步,抖著手指著離炎喝道︰「你這個刁奴,你竟敢沖撞本將軍,我一定要你好看!」
離炎捂著鼻子,磨著牙,嘶嘶回道︰「你準備要朕如何好看?啊?你說啊!」
這一回黃泉終于听出來對方是誰了,那還戳在半空中的手便僵住了。
微偏頭,借著屋內的燈火細細看去,進入眼簾的,可不就是今晚一直在心里念叨著的那個人麼?
他怔怔的看著離炎,只覺恍然若夢。
離炎沒再听到黃泉囂張的怒吼,抬頭一看,人正凝望著她出神。
想起碧落要她做的事情,又想起這人與自己數年的糾纏和待她的一片痴心,再回首過往,才赫然發現自己挺渣的,漸漸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默然不語。
也怔怔的看著黃泉。
與當年初相識比,黃泉已長高了許多,都高出了她一個頭。現在的他身材高大健壯,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荷爾蒙。即使隔著有三十公分的距離,離炎仍能聞到他身上滾燙的氣息。
心中忍不住感慨萬千,時光如梭,白駒過隙,他幾年之前還是跟自己一般高個兒的大男孩兒啊。他那時同她一樣幼稚、可笑,還一張床上掐過架來著。
不止外表上的變化,他私底下已經不再膩歪她。雖然能看得出來他望著她時眼底含了千言萬語,但是他寧願忍著悶著,也不想讓她以為他仍舊沒有長大。
如今的黃泉,人前沉穩、持重,已可獨當一面,他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了。
這麼一想,離炎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跟這樣的黃泉私下相處。
他看自己越久,她越發覺得窘迫。
黃泉的思緒也早已飄得很遠很遠了。
這是兩人自分開這些年後,第一次晚上這麼獨處。
曾經兩人無數個夜晚相處的記憶如潮水般向黃泉瘋狂涌來。
他想起離炎剛蘇醒那會兒,她十分的自來熟,經常厚臉皮的抓著他要他趁夜深人靜之時幫她練習輕功;他想起離炎好幾次晚上偷偷跟蹤他,以為他不知道;他想起他那次鑽進離炎的房間,發現她原來習慣果睡;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兩人在床上發狠的撕扯,無聲對掐;他還想起了那個月光皎皎的夜,她觸踫到他的……
不能再想了!
他只想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竟然變得相對無言了?即使有話說,話題也盡扯到哥哥身上,從來就沒談論過他,也沒談論過她,以及談論過他和她……
黃泉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了。
哥哥很快就要成為離炎的皇後入宮去,他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纏著她要她負責,那是不成熟的做法,她會討厭的。
那兩個離他而去,從前的誓願已經打破,所以,終將只剩了他一個,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不甘心嗎?還是他想法太多?
那本就是他想要強求來的奢望,現在不過是打回從前,不是嗎?
曾經夢想著成為將軍,他如願以償,該高興才是,美夢成真了。
可這真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從前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猶疑,現在卻……
所以,他到底該何去何從啊?
還是如哥哥一直希望的那樣,找個好人家嫁了算了。
然而那個好人家在哪里呢?
目光微閃,盯著面前那張嬌美的容顏痴痴的看,怎麼也看不夠。
眼前這個女人不就是我認定的好人家嗎?
可是她……
她曾經忘記過,什麼都忘了,不知道她現在都想起了些什麼。他一直沒有機會問問她,問她是否還記得他和她好過?
……
黃泉越想越苦澀。
也許,現在這個離炎,她也許……她也許對于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吧。如果她記得他和她的過往,為何會待他若即若離?為何她會這麼久都還不說話?
如果她真的不記得他和她之間……
黃泉突覺心痛得無法呼吸!
死肥婆!你要是敢不記得我,我就,就……
她要是不記得從前了,她要是還像在草原上那會兒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該怎麼辦啊?
黃泉心痛如絞的看著離炎,好想問一問。
他看著她無言的看著自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只覺難堪無比,根本就什麼也問不出口。
她這無動于衷的死樣子,也許她根本就已經忘了他和她之間的那些過往了吧,她將只屬于他們兩人的過往忘得一干二淨了!
好殘酷,心碎欲死……
鐺~,鐺~,鐺~
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了遙遠的更聲。
黃泉回過神來,看見離炎的目光在亂轉。
無盡的酸楚漫上心頭。
深深的吸一口氣,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平生的力氣,他才能低低澀澀的開口,道︰「不知皇上駕臨,臣……有失遠迎。」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令離炎差點笑出聲。
正要吼他想精作怪,卻瞧見黃泉臉色陰郁,才發覺人的情緒不太對。
想了想,這男人的眼神兒早就出賣了他的心思,離炎罵人的話便咽了回去。
遂故意裝模作樣的面無表情道︰「嗯,那你知道了朕如今駕臨,還傻愣愣的戳在朕的面前干嘛?似乎也沒有表現出意識到過錯的樣子嘛。」
聞言,黃泉的心沉入深淵。他一咬牙,便預備撩袍子跪下去迎接聖駕。
此刻,不得不說他「情生智隔」啊。
離炎都已經不請自入的鑽入了他屋里,還亂翻亂用他的東西,此時又是深更半夜,你迎接什麼聖駕啊?
你還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干什麼啊?
情生智隔!
離炎一瞧他來真的了,心道玩笑開大了,不定待會兒要怎麼哄,忙伸手攔住了他。
黃泉不解的抬頭看著她,板著臉問道︰「皇上不要臣迎駕了?」
離炎一听這話便來氣,再看他那傻兮兮的模樣就愈加氣憤了。
你跟我裝?
已經不能當個大男孩兒般來對待的黃泉,離炎實在沒法厚臉皮,她也做了皇帝不是?威嚴呢?尊嚴呢?
決定就陪他玩一玩,遂一裝到底。
于是雍容大度的笑了笑,口中道︰「愛卿引朕瞧一瞧你的將軍府如何?」
黃泉壓根兒沒有深想,他只是自暴自棄的想,她想怎樣就怎樣吧。
便直起身子,先行走到前面去為離炎引路,然後就帶著她在後院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點點消磨漫漫長夜。
于是,後院里的游廊和糾纏在它身上的紫藤花兒便見到,沁涼如水的雨夜,夜深人靜的時候,有兩個寶器在黑 的將軍府里一邊悠閑漫步,一邊很有意境的欣賞風景。
兩個人將後花園逛了兩三圈兒,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黃泉是早就胡思亂想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離炎是不想跟他說話。
天邊已經開始發白。
離炎眼見黃泉那欲哭無淚的模樣,終是輕嘆一聲。
罷了罷了。
她一把拽住了黃泉的胳膊,將他扯正站定在自己面前,然後雙眼就一直眨啊眨的睨著他。
黃泉的發已經被霧水打濕,此刻凌亂而服帖在他額前臉頰,像被潑了碗水在臉上,濕漉漉的,看上去有些可憐。
他的神情木然而呆愣,無神的眼茫然的望著離炎不知其意。
他心頭糾結的想,她是不是又要吩咐我些什麼了?那我該是跪下來聆听聖訓,還是就這麼站著听她說啊?要不要彎下腰?不然她又該說我不知悔改……
黃泉垂著腦袋還沒有想出個結果,離炎已經緩緩道︰「我想象了很多次我成親時候的情形。可無論場景如何變換,成親的儀式是怎樣的一番過程,講究的又是哪里的習俗……每次在我的想象里,我揭開我那穿著大紅嫁衣的夫君的紅蓋頭時,看見的全部都是一個叫做黃泉的人的笑臉。那時,我心中總會冒出來一句話,那便是︰不錯,這就是我的如花美眷。」
黃泉︰「……」
黃泉 的抬起頭來,眼波爍爍。他緊緊盯著離炎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她臉上的表情。
他還有一絲絲不確定。
離炎唇角含笑,堅定的回望著他。
下一刻,她就已被黃泉一把緊緊抱進了懷里。
「你這個臭肥婆,」他不滿的嘟囔,「你就會玩我……」
離炎嬌斥道︰「你怎麼能抱朕?大膽!」
黃泉不屑的「哼」了聲,將佳人兒抱得更緊了!
離炎便在他懷里低低的笑了起來。
她猜想,黃泉剛剛心中定是在說︰「你少在本將軍面前自稱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