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里頭, 不知外間情況,她只能靠刻在宮柱上的橫杠來記時間, 一道橫杠就是一天,不知道朱紅的宮柱上頭到底被刻了多少個杠, 沒人來救她,倒是偶然听見外頭的守軍議論要處死她的聲音越來越多。
沒人和她說話,送給她吃的東西也從開始的米飯到餿了的菜粥,甚至後來,連飯也不給她吃了,而給她吃那些豬狗都嫌棄的潲水。
開始時,她還怒憤難平, 慢慢兒的, 錢玉就習慣了,為了活下去,可以平靜地將那些潲水吃下去,常常可以對著一個花瓶, 也可以半天不出聲。
淳于敷費盡心思, 好容易拿自己仿的腰牌騙過宮內的守衛,進到關押錢玉的宮殿時,就見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上,對著劃滿了痕跡的柱子發呆。
如今已然是暑夏,她卻還是穿著春日里頭的長袍,頭發也亂糟糟的,頭上的琉璃冠不知去哪兒了, 她走到她面前,好半天,她渙散的眼珠子都沒動彈一分。
她這樣子,讓淳于敷看得心酸,蹲下來,輕輕喚她道,「殿下,殿下。」
喊了她好幾聲,她眼珠子才轉了轉,看見她,神色卻一點兒波動都沒有,反而慘淡地對她笑了笑,「呵…淳于姑娘…我又是做夢了麼?」
「不是…殿下,這不是夢。」淳于敷只好又搖了她幾下,拿她的手模到自己臉上,笑道,「殿下您看,這不是夢吧。」
「淳于姑娘,真的是你!」錢玉這才有點回過神,驚喜地望著她,「你是怎麼進來的?」
「先別管這個了…殿下…您把身上的衣裳月兌下來,和文施身上的宮女衣裳換過來,外頭守衛一刻後會換班,您就趁著這時候,快點出去,外頭有人接應您。」
說著,她就解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錢玉卻沒有動,只皺眉道,「你這是要代替我被關在這里?」
「好在殿下與文施身量相差不大,略裝飾一下,就能蒙混過去的。」淳于敷也不否認,笑著月兌下了身上的衣裳後,一雙淡色的眼瞳里含了些愁緒,望著錢玉,平靜道,「只是,在此之前,文施想要求殿下一件事。」
錢玉皺眉不說話,她卻自顧自道,「文施平生…沒有什麼渴求,只有報仇一事,是死了也不能忘的。可文施知道,以文施一己之力,是無法與一族抗衡的,所以,文施懇求殿下,若是殿下能成功鏟除齊孝衍再當帝王,還請替文施一家一百多口性命報仇。」
錢玉沮喪地搖頭,「可我的兵馬…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殿下莫要憂心,等殿下出去後,文施派的人會將殿下送往江南,殿下只要想法子見到陳將軍和江南朝廷的攝政王,他們定會助殿下起兵,重新奪回京都。」
錢玉皺眉,「淳于姑娘如何知道的?若是他們不幫我又該如何?」
「不會的。」淳于敷淡淡一笑,「文施以性命擔保…殿下快出去吧。」
「那你呢?」
「殿下莫要憂心文施了,文施自己會想法子出來的。」
「好。」錢玉這才放心,和她互換了衣裳後,定定地和她起誓,「淳于姑娘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淳于姑娘的心意,若是有幸重新奪回皇位,一定重懲那些士族,讓淳于姑娘在地府的家人能瞑目。」
淳于敷淡淡一笑,「若當真能如此,文施的在天之靈,也會安歇的。」
聞言,錢玉心里一沉,皺眉道,「淳于姑娘這是何意?」
「……沒什麼,殿下快走吧。」淳于敷卻閉口不再回她的話,只推著她往宮門口走,在她快要離開時,猶疑對她道,「殿下,若是…若是您見到王妃…」
錢玉轉身,「怎麼了?你要我帶句話給她麼?」
「無事…殿下快走吧。」淳于敷對她淡淡笑笑,「好好兒的待四小姐,殿下和四小姐都是苦命的人,又都是心地善良之人,合該好好兒的在一塊兒的。」
她這番話怎麼听怎麼古怪,錢玉卻不暇細想,听著外頭似乎傳了過來一陣重甲的聲音,知道那些守衛要換班了,趕緊趁著淳于敷說的空隙,低下頭偷偷扮成宮女溜走了。
急匆匆走到宮門外,果然有人牽著馬車在等著了,見到她,恭敬道,「殿下,大小姐讓我等在這里等著殿下,好送殿下快些去往江南。」
「好,咱們走。」也顧不得想淳于敷的這些人是從哪里找來的了,她現在滿腦子只是想將齊孝衍殺了,好報他輕辱之仇,听見那人這麼說,立馬就進了馬車里,讓他送自己去往江南。
風月閣里,木雪依照淳于敷說得,盡可能地拖住齊孝衍。
不過,其實也不需要她做些什麼,只是單純地在花台上擺擺袖子跳個舞,底下的齊孝衍就已經殤眼了。
不為別的,她生了孩子後,既有原先的溫婉親和身上又多了層淡淡的嫵媚,勾人得很,讓天性喜歡有了孩子以後女人的齊孝衍見了,心里癢得厲害,急忙就去喚錢多,「快快,上頭的那個女子,朕見了心里歡喜,你去和這里的鴇母說一聲,讓朕帶她回宮。」
「這…陛下…這風月閣的女子,是不賣身的呢。」錢多為難道。
「什麼賣身!被朕看上是她十輩子修來的福氣,快去!」
「是,是。」錢多慌張地就跑了下去,找到高畹兮,著急道,「王妃,這可如何是好,那混賬要帶咱們家少女乃女乃進宮!」
「你莫急,和他不能硬踫硬,本宮去喚木姑娘,商量個法子,好歹穩住再說。」
高畹兮听了,也覺得頭疼,連忙就把花台上的木雪叫了下來,和她說了這事兒後,嘆道,「怎麼辦?這倒好,听了淳于敷的話,結果出了這樣的岔子。」
「無事,咱們先去好言語勸慰著,能拖一天是一天。」木雪听了,眉頭也皺得厲害,「實在不行,只能逃回江南可。」
「好吧。」高畹兮嘆息,帶著她兩人來到齊孝衍面前。
他早等得不耐煩,看見她們,眼楮一亮,上來就要拉木雪走,「跟著本公子,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扮做鴇母的高畹兮連忙攔住他,笑道,「這位公子,咱們這風月閣,可都是清倌兒,您這是……」
齊孝衍不耐煩地拿折扇打開她手臂,冷道,「本公子可不管你這風月閣是做什麼的,本公子只要她跟本公子走。你敢不從,你知道本公子是誰麼?信不信本公子封了你這閣子,殺光你這閣中的姑娘?」
這樣囂張跋扈的樣子讓高畹兮看得直想打死他,咬咬牙好歹忍住了這股氣,正要繼續勸他,外間忽然進來一個便裝的小廝,一臉的嚴肅,在閣中四處張望後,發現了齊孝衍,趕緊走了過來,請安後,貼著他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
原先還一臉囂張的齊孝衍听了這話後,神色大變,也顧不得和她們多糾纏,起身就往外邊走去。
錢多連忙跟上,走之前,對木雪嘻嘻笑道,「這一定是淳于姑娘將咱們少爺救出來了,少女乃女乃您等著,小的回去看看情況,明兒個就回來給你們報喜訊!」
木雪淡笑著點頭答應。
本來一心期許他回來帶好消息呢,誰知第二日傍晚,夕霞漫天之時,他進門後,沒有說出什麼喜訊,恰恰相反,頭上還帶著白布。
「錢多…你這是做什麼?」
望見他頭上戴的孝,木雪哽道,「莫不是…莫不是你們少爺她…」
「不是少爺,是淳于姑娘。」錢多哭喪著臉,邊說邊哭,「昨兒個晚上,關著咱們少爺的冷宮不知道怎麼忽然起火了,大火燒了一夜,那一片的宮殿群都燒壞了…小的…小的本來以為…那是少爺的…可是,可是小的後來看護衛拖出來一具燒得焦爛的尸體,就偷著在邊上看了看…那些人…那些人雖然說那是少爺,可小的…小的在一邊…一邊看到了這個…」
說著,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從懷里掏出來一塊手帕,打開後,里頭是燒得刀刃炭黑的一把短刀。看樣式,明顯就是胡人會用的。
「淳于姑娘她…往常就帶著這把刀…昨兒個小的跟她說完話,還見她身上帶著呢。」
說完,錢多已經泣不成聲,抹抹眼淚,號啕道,「小的…一開始還不相信…那是淳于姑娘…後來詢問那些幫著小的在宮里站穩腳跟、效忠淳于姑娘的淳于家護衛,他們說,淳于姑娘進去宮殿和咱們少爺互換了衣裳後就沒有再出來…小的這才能確認…那就是淳于姑娘的…」
「你說……什麼?淳于敷她……死了?」
听說,木雪驚得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連高畹兮卻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都不知道。
見她神色瘋狂地搖著錢多的肩質問他,忙上去就要安撫她,「王妃,您先別激動,有什麼事,坐下心平氣和地說。」
「本宮不听!」高畹兮怔怔的,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只顧失魂落魄地搖著錢多,冷聲質問,「本宮只問一句,你說淳于敷她死了,是假的,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