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發現, 高畹兮這幾日格外的不對勁。
從前還會在鋪子里多呆會兒看看帳,如今是根本理都不想理。
這都不說, 每日還早出晚歸的,早上鋪子還沒開門呢, 她就讓護衛備車匆匆出了門,晚上則打了更的時候才回來。
而且,每每回來,眼眶兒總是有些紅,不聲不響地打發掉所有人後,把自己悶悶的關在屋里頭。
她這樣久了,不僅是木雪, 連她身邊的女官都察覺出了不妥, 在高畹兮又一次晚歸的時候,找上木雪,與她道,「王妃與夫人相交最好, 這幾日王妃似乎心緒不悅, 夫人能幫忙過去與王妃說說話,看看王妃怎麼了麼?」
木雪忙道,「嚴重了,木雪得王妃照拂,如此,是應該的。」
和女官說完話,她便敲響了高畹兮的房門。
一聲冷斥卻從屋內傳了出來, 「不是說了,本宮不要侍候,你們都走!」
木雪只好隔著門解釋道,「王妃,是我。」
「啊,原來是錢夫人……進來吧。」
她依言推開了房門。點了油燈的屋內,高畹兮正坐在桌前,對著一紙燙金的紅書發呆。
「王妃,這麼晚了,這些日子您也勞累了,怎麼還沒睡下。」她說著,走到高畹兮對面坐下,「王妃是有心事?」
「本宮……唉。」嘆了一聲,高畹兮從桌上拿了那燙金的紅紙遞給她,「你看看,這是今兒個咱們帶來的一個禁衛軍拿給本宮的。」
「這是,請帖?」木雪看了一眼,疑惑問她。
「是,北齊王大婚的請帖,據那禁軍說,是從淳于府送過來的。邀咱們三日後去參加喜宴。」
听見這名字,木雪反射性皺眉,「淳于府?」
「是,就是和本宮家、外戚陳家並為三大士族的淳于府。」高畹兮又嘆一聲,與她解釋說。
木雪想了想,道,「說到淳于……民婦認得一位故人,她也姓淳于。」
「呵,沒錯,就是那個人。」听說,高畹兮苦笑一聲,「你說的,該是淳于敷?這次要嫁予北齊王的,就是她。」
「原來是她?!」木雪也驚了一下,可想想淳于敷年紀也不小了,出閣也是正事。
心里雜陳的不知是什麼滋味兒,木雪還沒說出幾句恭喜她的話,就听高畹兮又苦笑道,「如今時局不穩,她這時嫁予北齊王,不是自取死路麼?」
「王妃,這是什麼話。淳于姑娘嫁入北齊宮中,難道不是好事麼?」
高畹兮嘆氣道,「你久呆在鋪子里所以不知。本宮這幾日,暗中走訪了好些大臣家,派人打听消息時,都說,如今的北齊王,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北齊帝,其實還該是北齊王的親哥哥,封號燕公子的那個。前些時候北齊政局不穩,所以北齊帝沒正位,這些時日,北齊政局越發穩定百姓也安居樂業,所以本宮听說,這稱帝一事,是刻不容緩的。一山不容二虎,這時候她嫁予北齊王,不是陪著北齊王去送死麼?」
木雪听得有些暈,「什麼北齊王北齊帝,王妃的意思,北齊有兩個皇帝?」
念及她不大懂這些事,高畹兮貼心地給她解釋說,「如今的北齊王沒有稱帝,只是個王爺,淳于姑娘若是嫁了,名號與本宮一般,都是王妃。這北齊王還有個哥哥,封做燕公子,不知為何,北齊的天下听說是這北齊王打下來的,那幫大臣似乎卻想推舉北齊王的哥哥做皇帝。」
這下,木雪算是明白她說得什麼了。「王妃的意思,是北齊要有爭權位之事?」
「是啊。」高畹兮嘆息說,「燕公子想要皇位,那北齊王也有稱帝的意圖,兩虎相爭,本宮看著,還是那燕公子勝算大些,畢竟據我所知,朝中大部分朝臣都是前朝舊吏,士族中人,坐擁良田千畝財產萬貫。而這北齊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限田,從這些士族手里奪田畝銀錢,不是逼著他們選燕公子麼。」
自夏禹以來,社稷,向來以農為本。而為農,又離不開土地。
貴族手里握的田畝多了,一些種地為生的農人就沒有田地耕種,沒得銀錢還要交賦稅,不得已只能賣身為奴。
如此一來,不僅朝廷賴以為生的賦稅會銳減,可做兵將的壯丁也是越來越少,到最後甚至征不到兵。
而握有許多土地的貴族,則沒有這方面的顧慮,要錢有錢,要兵有兵。
君主越來越弱,臣子勢力越來越大。這也是歷朝歷代最後造反的,都是大士族的緣故。
木雪雖說身處商賈之家,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倒是听淳于敷提過一些,聞言,即刻皺眉,「若是這麼說,那北齊王敗了,該如何,淳于姑娘又會如何?」
「成者王侯敗者寇,就是親兄弟,恐怕都沒什麼意外。」高畹兮對著桌上的請帖出神,輕輕說,「不過一律誅死罷了。」
「誅死」二字一出,木雪沒來由地心里跳了跳。
勉強鎮了鎮心神,皺眉道,「以淳于姑娘那等聰敏之人,怎麼會不知此事,為何…為何還要嫁予北齊王?」
「這事,本宮也想要知道呢。」苦笑一聲,高畹兮緩緩閉上眼,「只是本宮這幾日過去淳于府拜訪,都被告知她不在府上,本宮有一日午後,親自守在府門外,親眼望見她從府門出來登上馬車,怎麼就不在府上呢?」
木雪並不明白她們之間的牽扯,只當她是因為和淳于敷認得,替她不值而已。便溫聲勸她道,「王妃可能不知淳于敷其人,與她認得也有些時日,據民婦看來,她但凡做了什麼決定,就是天塌下來了,也是動搖不得的。」
听說,高畹兮苦笑得更厲害,知道這仗打不贏還下定決心陪著北齊王,不是對北齊王情根深重。就是她是全心要去送死了。
「不成,本宮還是得去看看。」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高畹兮眉頭一擰,站起身就往外走。
後頭一頭霧水的木雪連忙隨著她站起身,叫住她,「王妃要去哪兒?」
「拜訪淳于府啊。」高畹兮頭也不回地道,「本宮這就喚人備車。」
「可是王妃,如今深更半夜的,您如何去拜訪?」
「哼哼,就是夜里,才方便些。」高畹兮回頭對她露了個胸有成竹的笑,「本宮就不信,本宮白日里見不到人,夜里頭,也連個影子都模不到!」
說完,不顧木雪的擔心勸阻,自顧自帶著幾個護衛女官,興沖沖地就往淳于府跑。
此時街上的更夫已經睡下了,整個京都都是靜悄悄的,就連城門,都緊緊關著。
不過還好,淳于府在內城,離她們住的地兒並不多遠。
遣護衛們將馬車趕到淳于府後院不遠的地方後,她下車吩咐帶來的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女官在淳于府外院的女牆底下疊羅漢,自己小心翼翼地踏在她們肩頭,慢慢兒順著牆頭攀爬到了淳于府牆頭上。
又順著正好搭在牆頭的一棵百年老樹的樹枝,小心地整整羅裙從牆上跳了下來。
高畹兮得意地小心拍了拍手,望著身後的那棵長青樹喘息著自言自語道,「還好本宮聰敏,白日里看見了這棵樹,否則可就要摔死本宮了。」
她話音方落,腳下一不注意,踩到了一根枯樹枝,隨著「 嚓」一聲響,也招來了一道聲音,「是誰在那兒?」
糟糕!被發現了!高畹兮皺眉想著,下意識就要跑,腳步剛挪了一些,一個打著燈籠的青衣小廝便趨至她面前。
舉著燈籠照著她的面容,皺眉問,「你是誰,我怎麼從未在府里見過你?為什麼會在半夜里跑到咱們府里來的?」
一面問,一面捏緊燈籠柄,打算一有什麼不對,立馬喚府里頭的家丁,把眼前這突然出現的奇怪姑娘抓起來。
「哎,是你!」小廝不認得她,她可認得這小廝。昨兒她還見這小廝跟在淳于敷後頭出門呢。便高興與他道,「你不是淳于敷身邊那個駕車的小僮麼!」
听見她這樣說,小廝也有些疑惑,又看了她一眼,想了會兒,確信沒見過她後,試探著問,「……您是?」
「咳…本…本小姐是你們大小姐的…友人。」
想了好半天才拉扯來這麼一個不遠不近的關系,高畹兮故作正經地在明亮的燈火面前展了展自己繡有貴族紋飾的衣裳,對那小廝信口胡謅道,「我姓…姓木…是新晉三品御史的女兒…咳…你們大小姐…她約我有要事相商,我有事耽擱了,這才拖到了這般時候,你們大小姐呢?快讓她出來見我,否則,等內城關了,我可就沒地兒過夜了。」
淳于敷近來起早貪黑,不到丑時不熄燈,又加上高畹兮的服飾確實昂貴,小廝听說,立馬信了她的說辭,苦著臉道,「木姑娘,您來得不巧,咱們大小姐她…如今不能見您。」
不是吧,都這麼晚了,難道淳于敷真的會神機妙算,算到她會過來,所以推辭不見她?!
高畹兮臉色不是很好,方要說些什麼,就听小廝鬼鬼祟祟地環顧了四周後,又低聲與她小聲道,「不光是您了,就連小的們,如今這個時候,也是見不得幾位公子小姐的面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