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篇︰玻璃之城(一)
先是上下顛簸, 而後是左右搖晃, 清晰的震感從四面八方傳來。
原本靜立的山石崩裂,碎石塊開始滾動,碎石礫隨處橫飛。
蔥郁的樹不斷抖落枝葉,嚴重者樹干開始傾斜。
沙土隨著劇烈地晃動飛撲進空氣中, 塵埃起伏,空氣和人的視野瞬間渾濁。
地震……
08年……
死亡……
反應過來後,姜湖 然回首, 見站在她身後石階上的楊栩栩身體猝然往下摔。
姜湖凜目, 在一地晃動中往楊栩栩身前撲,趕在楊栩栩墜地前扶住她。
楊栩栩的臉瞬間因為適才的變故白了下去,如果摔下去,她的頭將會撞上地表旁銳利的石峰, 保不齊腦袋被撞出漿 來交代在這里,先一步讓莫石南給她送葬。
一向性子柔和的人也禁不住吐了句國罵。
從山壁上崩落的石礫打在姜湖手背上,割破她的皮膚。
姜湖未及多想, 憑借本能拽動楊栩栩遠離石階往不遠處開闊的空地處跑。
十五秒後, 晃動仍舊沒停。
楊栩栩的聲音有些抖, 眼神有片刻游移︰「震這麼久?」
姜湖和她對視一眼, 都知事態嚴重。
兩人視野放遠, 借著墓山這半腰的高度, 可見遠處山腳下成堆倒塌的民房。
二十五秒,地動山搖還在繼續。
姜湖撐著楊栩栩,眉擰得死死的。
楊栩栩臉色更是晦暗得不能看。
這片空曠的墓山前方, 無數建築物毀于一旦,塵土浮在空氣中,死寂的郊區突然喧囂起來。
三十五秒,晃動仍未止息,從她們身後隱隱傳來男人呼喊的聲音,和一地凌亂墜物的聲音交雜。
是有人在喚她們的名字。
楊栩栩擠盡力道大聲哎了下,應下來。
姜湖再回首時,便見瞿藺和莫石南踏過一地碎石奔至她們身前。
莫石南問︰「都沒事兒?」話落開始打量楊栩栩,而後打量姜湖。
楊栩栩搖頭,沒提適才的驚魂,只說︰「還好。」
莫石南繼續問︰「嚇到沒有?」
姜湖听到這句話的時候,手已經被瞿藺捏在手里,被蹭破了皮的手背被他托在掌心。
莫石南和楊栩栩仍在彼此安慰。
傷處沒怎麼見血,見瞿藺神色凝重,姜湖下意識地往回抽手,輕描澹寫︰「被飛的石頭蹭了下,不礙事兒。」
瞿藺挺立的肩放下來,換了一臉眉目從容︰「可能不礙你,但礙我。」
有旁人在側,他便這麼直白,姜湖不禁挑眉,覺得他心寬向生長得厲害。
旁听到這話的莫石南,心思從楊栩栩身上拔/出/來,插了句嘴︰「剛震,他往下跑就躥得跟兔子似的,快。」
瞿藺斜他一眼,莫石南不覺失言,甚至反問︰「這句實話我說的不合適?」
比兔子還快的人說別人躥得像兔子。
瞿藺道︰「臉皮兒薄,你說這些東西,過會兒它紅了你覺得看著像樣兒?」
莫石南︰「……」
滯了一秒,莫石南回罵了句︰「男人就沒人權,臉紅是犯罪?」
問題就這麼被帶偏。
瞿藺︰「說話看環境,別找事兒。」
原本彌漫的情急緊張也因為這番刻意地插科打諢被抽解。
姜湖縱容著只听,楊栩栩也只是笑,任兩人對腔。
最後姜湖反握了瞿藺手一下,幾個人都靜了下來,各有所思。
拜祭杜清河以地震收場,任誰都想不到。
一分半鐘後,晃動停了下來。
整座墓園除了他們不見活人,遠處的盤山公路上,緊急停下的過路車輛仍未敢前行,人都下了車在空地上停留,忌憚著滾落的山石。
莫石南和楊栩栩聯系了幾個在本地的親友,通訊還未切斷,人能聯系的上,即便遠處大面積垮塌的建築物在視野之內,兩人一時間也都松了口氣。
市內的各大交通線必然會擁堵起來,他們還在近郊,不明市內的情況。
莫石南︰「這會兒走,進城再隨機應變?」
姜湖︰「余震呢?」
瞿藺下結論︰「換路走,北路不沿峭壁,落不下來石頭,在路上再震一回,也來得及反應。」
听完了,莫石南沒發表異議,只是又問︰「瞿,你說——」
他惦記電站內剛修復完的供電和注水系統,惦記那些安全殼是否完好。
話頭兒開了,想到身旁的兩個女人,他卻又停了下來,沒再繼續說。
莫石南只隔著一臂距離,和瞿藺眼神對接了下,兩人眸底都在風卷殘雲,心也忐忑的厲害。
數年之前,隔海相望的那個島國大地震後發生了什麼,印在白紙黑字上,他們都看過了太多遍。
原本鋼筋水泥的城市,突然就在人眼里變成了易碎的玻璃,攪得人滿心愁緒。
**
莫石南的車塞進四個人,沿著墓山北路往下走。
路上沒遇到余震,但進了二級公路後,路被車堵死,挪不動了。
匆忙帶著行囊轉移的人都開車擠到了路上,加上部分反應及時的救援車輛,整條公路一眼望不到盡頭,密密麻麻排列著各型各色的車。
有人奔赴搶險一線,有人疲于奔命奔向自己認為的安全地點。
交通規則被部分車主忽視,來與往的對向車輛甚至有車頭對車頭,僵停在一起,誰都動不了。
有人等得著急干脆棄車,下車果走,也有摁著喇叭一臉急色卻無可奈何只能干等的。
瞿藺將手扣在姜湖腰側,是個保護的姿勢。
姜湖心覺他謹慎地過了,但怕推開他手會傷他熨帖的心,便沒動,成全他。
兩人身體相貼,借彼此的體溫平復雜緒叢生的心。
車載廣播里已經調不出任何一個在播放的節目,滿頻道的靜寂加重了莫石南心底的擔憂。
瞿藺坐在後排,覷他一眼︰「自己先別慌。」
莫石南不承認,覺得極冤︰「08年的時候我在四川,從宿舍樓上跑下來還記得回去抱了趟錢包,真沒慌。」
可心里是真忐忑,q市瀕海,面臨更多的變數。
半小時過去,車挪了不過十幾米。
公路上拖著包裹步行的人漸漸增多,莫石南捏了把方向盤,回頭瞄後排。
瞿藺心領神會,楊栩栩也默契地打算接手方向盤,放他們走。
瞿藺對姜湖交代︰「你和栩栩在這兒等著挪車,我和老莫去前面了解情況。」
該配合時姜湖不掉鏈子︰「注意安全。」
瞿藺點頭。
楊栩栩也對莫石南交代︰「看好就回來,不然我慫。」
莫石南揉了把她腦袋︰「出息!」
天災忽至,波及眾生,降臨在一人身上的疾病似乎都被人遺忘了。
這座西高東低的城市,市區都在東部。
他們此刻的位置仍舊在西,翻過前方三百米外的高坡,才能看到掩于坡下的市區,和更遠處曲折的海岸線。
那里的高樓廣廈如今會是什麼模樣,幾個人都拒絕去想象。
男人走了,姜湖視線追著他們的背影,很快便看不見了。
耳中有孩童哭鬧的聲音鑽進來,姜湖看向車窗外,見到車後方有位父親抱著個男孩,男孩額上粘著創可貼,傷口有些長,一條創可貼近乎遮不住。
姜湖視力一向極佳。仔細看過去,在這對父子過車身那刻,姜湖甚至能看到男孩那雙蓄滿淚水的眼楮。
是怕分離,怕疼,還是怕死?還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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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踫到的人都說要奔就近的安置點,嘴里提及各項隱憂。
瞿藺和莫石南一路東行,三百米後,終于撕開了被高坡堵死的視野,看到了同樣殘垣斷壁遍立的市區,和遠處的那片浩瀚汪洋。
兩人腳步剛落定的那刻,腳下的大地再度震顫。
在這極速消失的震顫中,瞿藺和莫石南看到了讓他們目呲欲裂的一幕。
平日安寧的海岸線,正推著數米高的浪,侵襲著沿海的低窪地。
這浪層層碾壓滌蕩著地表。
它不再蔚藍,而是深黑,像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咆哮著前奔,似要強勢地毀天滅地,不知饜足。
曾經的風景,是而今的夢靨。
它掀翻沿海的建築物,將漁船推上樓頂,將民房完整地卷起……也將那些來不及撤退的、失察的人卷走。
無數的物件被卷起泡在前推的浪潮中,歸途不定,生死未卜。
瞿藺听到身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語氣詞,是各種難以置信和恐慌,各種劫後余生的慶幸,和各種痛失引起的悲戚。
天災掃蕩,世界滿目瘡痍。
他見過的戰場,**橫行,亦是遍地廢墟,鮮血淋灕。
瞿藺站在原地,緊攥拳,胸腔內有無數情緒在沖撞。
這一瞬只覺得人命……太輕了。
人從遠古進化至此,不斷制造著讓自己引以為傲的文明,可**橫行時,這文明能瞬間退化到蠻荒時代,救不了命,尖端文明制造的尖端武器甚至要人命;天災肆虐時,善良和智慧,金錢和財富,也救不了命,地震和海嘯來臨時,無意區分人和人有何差別,一視同仁,比高考對待考生還要公平。
沖入內陸的水一浪接一浪,看到被摧殘,只能靜待被捶的故鄉,莫石南眼瞬間紅了,喊瞿藺的名字。
瞿藺看過去。
莫石南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喊到第三遍時說︰「才知道踏馬的人能病死,也算善終。」
瞿藺收了眼底翻騰的情緒,斥了聲︰「亂感慨。」
他靠向莫石南,但安慰的話一時間說不出口。
只是更明白了,為什麼要且行且珍惜,且活且珍惜。
莫石南听後哦了聲,又說︰「我在這里生活了三十幾年了,我沒想到它會有面目全非的一天。」
瞿藺︰「怕什麼?你還活著,它在你那兒無非是故鄉那一種模樣兒。」
溫軟,哪怕它滿目瘡痍,也仍舊讓人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懷念。
就好像在勒革時,他帶姜湖去取酒時見過的那個塞給姜湖地圖的女人,戰爭讓女人流離失所,雖然她身在異鄉為異客,雖然故土已失,但那兒仍舊是她午夜夢回時最想回歸也最想與外人道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取材自2011年311東日本大地震,地震引發海嘯,福島核電站在此次地震中損毀。發沒發現最近評論沒有回復,是因為完結前後一般不敢看評論,這是病。再匯報倆進度,梨哥和任妹的影視劇本和實體書都在走流程中。簡體稿編輯前幾天發回來我還沒二改好,萌編說是小□□要改,講真我的節操表示不服!那倆很純潔,很清新。他倆大家問得比較多,就一起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