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江湖•夜雨•百年燈(五)
那話不算良善, 但沒人覺得尷尬。
雨過光落, 拋撒半室。
姜行話畢,視線很快從瞿藺臉上挪開,調笑的神情散的快,像是壓根兒不曾存在過, 頃刻肅穆。
捧在手心兒里多年的明珠讓人摘走,需要時間消化。
姜行又往里挪了幾步,倚牆而立。
彎腰揉了下酸麻的腿, 晃了晃僵硬的手腕。
身體恢復進展的遲緩, 更需要他不斷調適自己的期待值,免得失望。
姜湖只看著,沒靠過去扶他、攙他,知道他性子 , 受不住別人的幫。
時酒和姜行是拜把子的交情,姜湖有什麼動向,時酒但凡知道一句, 就漏不了姜行一個字兒。
關于眼前這個男人的信息, 自然不是例外。
姜行已經知道有這麼一號兒人, 在這個推門相遇之前。
姜湖這廝遠行一趟, 短短幾天, 看上了個人, 作戰效率算高,快得讓征戰多年的他刮目相看。
再度直起身後,姜行掃姜湖一眼, 冷聲命令︰「你出去,人留給我,聊會兒。」
原因和意圖一並給出,說得清清楚楚。
姜湖眸冷定看他。
姜行沒再吭聲,目光沉沉,身高優勢當前,死死壓著姜湖看向他的視線。
是沒得商量的意思,只等她點頭。
姜湖沒 。
她還未及說什麼,看清形勢的瞿藺握了她手一下︰「我沒問題,放心。」
有程佩在前,後來者不懼。
姜湖本就是放心的。
姜行即便折騰,終究也和她是一個戰壕里的。
那倆人四目相對。
姜行旁觀著眼前這出情深意長,略覺礙眼。
姜湖反攥了瞿藺手一把,而後往外走,路過姜行時囑咐︰「是來見你,不是干架,你注意分寸。」
姜行呵了聲,他那木拐杖又不在身邊,他拿什麼干?
徒手斗毆?現在的他可不願費那些力氣。
她倒是心拐外邊兒去了,護著別人,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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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唯一的女人撤走,只剩兩個身長玉立的男人相對而立。
姜行指了指一旁的米色軟皮沙發︰「別客氣,別拘束,坐。」
他年長瞿藺三歲,這是時酒得來的信息。
瞿藺沒坐,見姜行額間浮汗,他動了幾步,給姜行推了把木椅,放了個腰靠上去。
將姿態放低,是他的行事風格。
面對姜湖的親人,這更是基本的態度。
挺有眼力見兒。
姜行沒拒絕,隨即把自己摔進木椅里。
姜湖走了,他站著收了睥睨的氣勢,坐下也懶散了不少,身體累,走多了發虛。
瞿藺仍舊沒坐。
姜行抬眸澹聲問︰「瞿先生習慣站著?」
兩道眸光相接,一道是凌厲的審視,一道平和且誠懇。
老朋友既然差一點是姜湖的嫂子,眼前這人無疑是需要敬重的大哥。
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瞿藺已有定奪。
他給出原因︰「有對不住您的地方,站著合適。」
這不過是兩人見的第一面,還沒說什麼、沒做什麼,姜行覺得稀奇︰「哪兒對不住?」
瞿藺語氣如常交代︰「還沒上門經過您同意,就想非她不娶,急躁了些,沒忍好,對不住了。」
他雖站著,但背輕躬,不是個居高臨下的姿態。
聲兒沉靜,人也靜。
靜得像是這話天經地義般。
坦坦蕩蕩,無愧于心。
姜行聞言凝眸望著瞿藺,第一時間沒有給出回應。
他听到的是姜湖喜歡的那種直白。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世界之大,人海蒼茫,覬覦姜湖的人不少,而她最終領來見他的卻是這一個與她萍水相逢的男人。
有人相愛十幾年,差臨門一腳就能修成正果了,卻分道揚鑣就此陌路;有人相識幾天幾小時,就能豁出一切閃婚,就此塵埃落定。
感□□如何發展,只看你遇沒遇到那個能突破你極限的人。
如果你從對方眼中能看到飛蛾撲火般的堅定,那你怎麼可能還會放得了手?
姜行很快收回了擴散的思緒。
從時酒那兒得來的信息已是不少,不止年齡。
姜行有話要說。
他從他們兩人身上巧合的經歷開口。
姜行說︰「不知道姜湖有沒有對你提過,我之前外駐卜勒。」
此地是軍區醫院,不遠處的桉幾上放著套疊好的夏常服,姜湖送給春回的那顆子彈的來源,此刻不難猜。
瞿藺沒來得及從姜湖嘴里得知眼前人的過去,但他有基本的推理能力。
瞿藺認真听著︰「很多事,我們還沒來得及談。」
是姜行意料中的那個答桉,他也坦承︰「那不巧,我已經听說了你的過去。」
瞿藺瞳孔微縮,又微擴︰「是有了解的必要,這是對她負責。」
他這麼想最好。
姜行道︰「你去戰地,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帶隊到卜勒的那一天,在前往駐軍營地的路上,就踫到了政/府/軍和反/對/派交火。迫擊炮落到我們的裝甲車旁,當地平民在我們車前被炸飛,尸體四分五裂。差一點兒,那顆炮吃得是我們。」
是在中東常見的景象,前一刻還生,下一刻就可能會橫死。
無法預料明天,遍地變數。
和疾病以及貧窮相比,為生提心吊膽以及滿世界流離失所更讓人煎熬。
姜行繼續︰「當時手里有個兵,告訴我,他覺得這世界上除了想做英雄的人,不應該有人往這些地方撲。他想做英雄,想為結束戰爭做些什麼,所以他主動請纓。後來,他犧牲在了那里。滿額血的時候告訴我,理想和命比,故土和異鄉比,他要命,也要身在故鄉的親人,那是他的遺言。」
不是什麼大道理,姜行只是想借這個士兵的個例,說接下來的話︰「瞿先生既然只身赴中東,想必不惜命。」
不惜命……
這三個字乍出,瞿藺即刻明白了姜行字里行間真正想要表露的那個意思。
瞿藺的職業,未來變故和險境可能還有,姜行本意想阻攔姜湖冒險。
但姜湖如果意已決,他只能旁觀陪伴。
她什麼德行,兄妹那麼多年,他模得透。
認準了,有人攔,沒有用。
但無論她怎麼往前闖,好歹還有他和姜家是退路。
姜行的話已經明了。
瞿藺心領神會,給出回應︰「我會看好自己,讓命硬著點兒。不揮霍她的珍視。」
是個君子之約。
姜行收尾︰「你記清楚,你今天跟我說過什麼。」
他們站在同一個立場,以不同的名義,去愛護同一個女人。
卻又站在背立的兩端,各自有自己的考量。
姜行說︰「你做不到,我的妹夫隨時可以換人。」
***
沒在姜行那里耽擱太久。
瞿藺只身離開病房時,帶出來姜行要休息謝客這則意思。
來意本是為了讓倆人相見,如今達成,姜湖便沒再進去。
姜湖也沒問他們聊了什麼,內容必是跟她有關,想必是老生常談。
她沒問,但進入地下車庫後,說過日後會坦誠的瞿藺自動交代了些︰「聊了你,不方便說細節,只能說到這兒。」
那是兩個男人之間的秘密。
車門一開,柴大爺來套磁,蹭人的手背。
姜湖受它啟發,回身盯了瞿藺一眼,最終抬手蹭了下站在她身後的瞿藺的喉結。
姜湖雙目澄明,瞳心清澈。
她問的話與她的舉動毫無關系︰「中午想吃什麼?」
好像壓根沒听到瞿藺的上一句話,好像適才沒見過姜行。
神思游移地不一般的快。
轉眼便從跌宕起伏,轉到柴米油鹽。
瞿藺笑了下,眸光幽暗了點兒。
姜湖手還沒撤回來,感覺到指下的聲帶在震。
瞿藺︰「膽兒越來越肥了……會跳車了。」
姜湖聞言回頭。
瞿藺嘴里那個跳車的柴大爺卻安居車內。
她還沒質疑,視野驟然變換,一度顛倒,她人已經被瞿藺徒手托起來,抱著挪了點兒,腰壓在車後排座椅上。
適才在車後排的柴大爺,已經自覺跳到前座。
姜湖模瞿藺喉結的那根手指被壓她在身下的他餃在嘴里。
他舌一纏過來,姜湖也沒再客氣,把手□□他精短扎手的發間。
瞿藺松口,問︰「硬嗎?」
他的發。
姜湖說︰「湊合。軟嗎?」
她的指。
瞿藺看著她因躺倒斜開得領口里隱約的風景︰「沒那兒軟。」
禮尚往來,姜湖于是看了看他分開的腿間︰「一樣,也沒那兒硬。」
作者有話要說︰ 理性討論,純潔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