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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西班牙-結束

「安德烈。」蘇舟問, 「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嗎?」

對面, 安德烈撐住頭, 支起的手臂將他的上半張臉遮的嚴嚴實實。

蘇舟又問了一遍。

「安德烈, 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嗎?」

安德烈還是沒有回話, 他彷佛睡著了, 以坐著的姿勢。

「安德烈。」

蘇舟的聲音又輕了一些,這一瞬間,蘇舟的腦中彷佛閃過了什麼, 但是當他想要仔細深究的時候,又什麼也捕捉不到。

乒乓球只是一種工具,一種體育競技, 它沒有生命,無數的生命卻因為它而牽扯聚集到了一起。

人的思想是復雜的多樣的, 人的是無窮無盡的,沒有生命的乒乓球並非根節,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根節。

根節永遠只關聯在人的身上。

「安德烈,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嗎。」蘇舟還是重復著。

「…………#&*#&%…」聲音很輕, 安德烈似乎說了些什麼。

蘇舟繼續問︰「安德烈, 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嗎。」

安德烈動了動手臂, 露出了那雙紅腫的深褐色眼楮。

蘇舟仍然是在重復著那一句話。

「安德烈, 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嗎?」

比起之前數句的平澹的尾音, 在注視著安德烈的雙眼的這一刻,他加強了「問」的意思。

安德烈也終于開口了,雖然他的嘴唇只是以幾乎看不到的弧度動了一下。

「…不想。」

然而, 只要第一個音出來了,剩下的一切,就變得容易了許多。

「不想。」

他幾乎是嘴唇不動了低語了好幾聲,然後還未愈合的喉嚨再次破開,他謾罵似的低吼了起來。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我從來就沒那麼想過!!我從來都不想讓我們——我和阿杰爾,不止是我和阿杰爾——我從來沒想讓我們的關系變得這麼糟糕!!!可是這些年一直在變得越來越糟糕!!!越來越糟!他媽的就像是一個雪球!一個根本停不下來的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越滾越大!!還他媽的跟沒有超能力和超級英雄來讓它停止!!」

他扶住桌角,像是一個死里逃生但是仍未真正月兌離危險的逃亡者,顫抖的齒縫里擠出一聲又一聲的粗重喘息,臉上的肉像是壞死了一樣,既繃的緊,又在抽搐。

他大力的壓住自己的胸口,將位于心髒上方的布料死死的揪成一團,他的手背爆出露骨的青筋,抖動不停的嘴唇像是還要說什麼,卻又彷佛被掐住了脖子,他的嘴巴被匕首割去了,所以唯一能發聲的部位便只有鼻子。

濃重的鼻音帶出喉嚨的顫抖。

安德烈看起來很不好,非常不好,最該死的是,他的小後輩好歹知道抱住他哇哇哇哇哇哇的哭一頓,再嗷嗷嗷嗷嗷嗷嗷的嚎一頓,但是這個英國人呢?安德烈的眼球紅的像是被涂了辣椒,蘇舟清晰的看到了英國人眼底積攢起的淚水,但是安德烈他就是不讓那淚水落下。

與其說他現在是氣的說不出話,不如說他是在努力的憋著,讓自己別再出聲,因為只要一張口,在眼底積攢起的那些液體,恐怕就會再也控制不住的噴涌而出。

可是安德烈他不想流淚,所以他竭力的大口呼吸著,竭盡一切的平復下彷佛要撕破胸口的吼叫大哭的。

淚水是怯懦的表現。

會哭的人就是個沒用的懦夫。

先道歉或者先落淚,都代表阿杰爾他們的愧疚沒有,代表了這麼多年來,他安德烈就是一個沒用的蠢材。

所以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安德烈刺目欲裂,表情更加的猙獰恐怖。

蘇舟試圖讓他的口吻變得更輕更溫和一些。

「深呼吸,深呼吸………」蘇舟的語速很慢,彷佛在引導著什麼,「深呼吸,安杰,深呼吸………放輕松,冷靜一下,安德烈,讓你自己放松下來……」

那杯原本屬于蘇舟的水所剩不多了,它本來就立在安德烈的桌前,蘇舟又將它向前推了推。

「喝點吧,安德烈,你的嗓子需要它,那是你自己的身體,你需要去愛護他,沒有人可以代替你去愛護他。」

安德烈的眼里盡是被生生與外界隔離開來的淚水,這讓世界變得模 而扭曲,他的視野里盡是一片被打了馬賽克般的朦朧。

胸口的疼痛是真的。

喉嚨里猶如被刀鋒割裂的火辣也不是假的。

安德烈拿起杯子,指尖的抖動無比劇烈,在杯口即將湊到嘴邊的那一刻,他又忽然把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他粗魯的推開了椅子,也用力的推開了桌子,他站了起來,開始在天台上咒罵著反復踱步,像是一個得了狂躁癥的患者。

蘇舟在第一時間看向準備向這邊走來的服務生小哥,他伸出手,做著推拒的動作,然後極為緩慢的搖了搖頭。

遠處,服務生小哥僵持了半響,他疑心重重的盯著那一攤被安德烈摔碎的玻璃碎片——要知道,那一瞬間,他可真的是要嚇死了!他差點以為安德烈要把這個杯子扔到中國蘇的頭上!!——好在這不是事實,最終,在蘇舟的堅持下,他又退了回去。

而蘇舟只是坐在了原地,遮陽傘完美的將他籠罩在了陰影的範圍內,在這片略有清涼的圓弧黑影之下,他注視著暴露在正午烈陽中的安德烈,看著罵罵咧咧又歇斯底里的英國人,以奇怪的姿勢走路踱步,時不時就用力的在原地狠狠跺腳。

沒有在這種時候選擇上去打擾他,蘇舟選擇了讓安德烈充分的發泄出來。

堵不如疏。

不哭就不哭吧,如果這樣跺的腳板疼能等同于痛哭的效果的話。

咚、咚、咚、咚咚——

用力跺腳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半響,安德烈走了回來。

他的氣息平復了很多,雖然還是不算很穩。

他粗魯的扯過椅子,然後一坐了下去。

但是他還是沒有說話。

蘇舟想了想,覺得可以先從別的地方插入一下,然後再繼續之前的交談。

就目前來說——就安德烈還肯回來坐下、還肯坐在他的對面的這種情況來看,似乎還沒有真的糟糕到不可挽回。

蘇舟指了指地上的那攤碎玻璃︰「安德烈,這不是一個好習慣,這個杯子是屬于馬德里中心酒店的的公共財產。」

安德烈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空白,完全沒有意識到蘇舟在說些什麼。

順著蘇舟的手指,他看到了那一攤可憐兮兮的玻璃渣,空白了許久的大腦,模模  的閃過了自己確實把杯子摔了的畫面。

……安德烈的嘴角狠狠的抽動了一下。

「……一個杯子而已,我賠得起。」憋了半響,他這麼說,「你這是在看不起一個彭德拉的財力,別說只是一個杯子,彭德拉有足夠的能力收購這家酒店,哪怕西班牙人並沒有出售的意願。」

蘇舟︰「………」你竟然還嗆聲了。

蘇舟這才意識到,他認識的這些人里面,好像除了小可愛家只是富裕,巴西小哥哥不太了解,其他人的人設都是大佬有錢巨有錢。

這其中,最有錢的就是彭德拉,看看那一個不知道從幾百年前就被繼承下來的莊園和大片的土地吧,彭德拉擁有的不僅僅是錢,更是來自于不同領域的權利與人脈。

……說實在的,「包容」這種事情也是需要能力的,如果安德烈不姓彭德拉,可能根本就沒有今天的這一堆破事,畢竟,如果是阿茨特或者沃爾夫,根本就沒有能力去這樣沒有任何底線的包容他。

觀察著安德烈此刻的臉色,在心里,蘇舟又為安德烈加個一個tag。

——這是一個家族親緣概念很強的人。

——他愛著彭德拉的每一個人。

即使剛才罵了那麼多,說到「你這是在看不起一個彭德拉的財力」以及「彭德拉有足夠的能力收購這家酒店,哪怕西班牙人無意出售」的時候,那張皺巴巴的臉上,還是閃過了屬于少年人的自豪神采。

蘇舟覺得可以繼續談了。

「稍微感覺好一點了?」

安德烈重重的用鼻音「哼」了一聲。

蘇舟問他︰「還記得那個雪球嗎?你剛才是怎麼說的?」

安德烈並不是很想說這個話題,事實上,痛快的大吼發泄了一番,那股從昨天開始壓著他、壓到今天幾乎快逼瘋他的極端情緒已經好了不少。

他現在甚至已經後知後覺的感到了有些後悔。

——上帝啊,他都做了一些什麼蠢事,竟然在這個中國人的面前表現的像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

這樣想著的安德烈,嘴巴卻不受控制的順著蘇舟的思路回答道︰「雪球……」嗓子剛一扯開,便沙啞破碎的像是一個從沙漠里逃難出來的旅人。

疼痛是男人的勛章,安德烈忽視掉了這種幾乎要把嗓子撕裂的疼痛。

「雪球………我說那個該死的雪球停不下來,它無法停下來,我無法讓它停下來,也沒有人可以讓它停下來,沒有人可以做到………沒有人可以做到,永遠也無法停下來。」

「——可是你現在應該讓它停下來了,所以你現在應該讓它停下來了。」蘇舟說,微不可聞的嘆了聲氣,「安德烈,你是該把它停下來了,在那個雪球還沒有真的滾到山腳下,把住在山腳下的人壓死之前。」

安德烈卻是又不說話了。

這小子真難搞,蘇舟想,別看他的身板這麼的五大三粗,總感覺能跑去俄羅斯,然後和狗熊去一較高下,其實他的內心卻縴細的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是個不太討喜的小姑娘。

他的小後輩就比安德烈可愛多了,哭完了之後特別老實,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怕羞恥的不敢開口,多問個兩句還是會變的勇敢而坦誠,真的引導好之後又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太陽,圍在身邊嘰嘰喳喳的也不算吵。

哪像安德烈。

蘇舟覺得他像個只有六歲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覺得安德烈的狀況還是不穩定,蘇舟肯定會把這句話說出來。

安德女孩也是一個不錯的稱呼。

這一刻,蘇舟卻只能說——

「安德烈。」蘇舟說,「讓雪球停下來的方法並不難。」

這些話,安德烈肯定比蘇舟更明白,只是他這個蠢貨憋著不說,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安德烈是那種沒有人推他一把,他就會止步不前的人。

他是那種必須要有人、有外力去逼迫他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特別欠抽的那種人。

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只要阿杰爾或者他的家人哄哄他,安德烈也就說了,但是沒有人去「哄」他,「他們」只會去沒有底線的包容他與縱容他。

而當這其中的主角成了安德烈,這就成了一個讓雪球越滾越大的死循環。

而在機緣巧合之下,蘇舟恰好成為了這個能推安德烈一把的人。

「你自己說的,你們都是彭德拉,你們是兄弟,你們都在乎著對方,你只需要把上面對我說的這些話告訴他,對他再說一遍,哪怕罵的更狠、用詞更粗俗一些也沒有關系。」

「你們只是缺乏了一點交流。」

蘇舟敲了敲桌子。

「安德烈,面對著我這樣一個和你認識不到一年的、曾經被你厭惡的、現在可能也不見得多喜歡的陌生人——當然,我可能正好是佔了巧。」

正好佔了雪崩臨界點的這個巧,然後有著足球轉乒乓球的共同點。

「第一次總是比較艱難的,而我現在承受了你的這個第一次。」

「剛才就是最好的排練,一個一次性通過的排練。」

「對著我這樣的一個陌生人,你都可以罵個痛快,為什麼不去罵罵那個真正和你有著血緣關系的人?」

「安德烈。」蘇舟的口吻一變,尤為認真的說,「你必須去罵他,如果你不想被放棄,如果你不想失去他。」

「安德烈,你知道的,你不想失去他。」

安德烈悶著頭咬緊了牙。

熱風滾燙。

天台的地面緩緩的漫上一層陰影,熾熱的太陽被短暫停留的雲層遮蔽。

這層陰影與遮陽傘下的陰影點點融合,毒辣的日光不再烘烤著皮膚,安德烈感到了時間極短的涼爽。

身邊的現實再一次的離他遠去,雜亂無章的聲音再一次的在他的大腦中紛爭回響。

——蘇舟說得對。

——不,他怎麼能去率先低頭。

——可是再不低頭你就要失去阿杰爾了,不止是阿杰爾,你甚至會被「彭德拉」徹底放棄,你仍然可以擁有足夠他奢靡一生的錢財,可是沒有人親人會把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蘇舟說的沒錯。

——對著這個討厭的中國人,你都能將你的心髒徹底撕開,讓他看看這顆髒臭的心髒里面究竟流著什麼顏色的血,你為什麼不能跟阿杰爾說呢?難道阿杰爾還比不上這個中國人嗎?!!

——不,正是因為那是阿杰爾啊!那是他的兄弟啊!為什麼阿杰爾不能來哄哄他呢?為什麼必須要他先去低頭呢?!

——…可是阿杰爾是真的對他失望了,這是最後時刻了,中國人說的沒錯,他到底為什麼不能說呢?他難道想失去他的兄弟嗎?

——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

——……

——………

安德烈抱住頭,沒有再發出一絲動靜。

蘇舟劃過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時間。

13︰13。

距離說好的一點鐘就離開,已經過去了十三分鐘了。

唉。

蘇舟在心中重重的嘆了聲氣。

他今天果然選擇了一個糟糕的散步路線,如果他不來天台,根本就沒有這些破事。

放下手機,蘇舟繼續坐在原地,他握住身前已經沒有什麼冰涼感的橙汁,也有些口渴,可是極好的自律性不允許他在比賽期間喝這種水果飲料,哪怕只是一口。

呼嘯的熱風幫助了太陽,幫助它撥去了那層遮住它的雲層,大片的陰影漸去漸遠,刺目的日光如流水般傾瀉鋪滿了整個天台,只有遮陽傘之下的區域仍然是黯澹下來的淺澹黑色。

刺啦——

安德烈身下的椅子重重的滑動了一下。

英國人抬起頭,恍惚又專注的盯著蘇舟,這讓他看起來似乎像是在對蘇舟說話,可是他的眼神又沒有焦距,讓他變的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語。

「……我是不想失去他。」

「我是應該說點什麼……」

「一句‘i’m sorry’很容易………可是我還該說些什麼?」

蘇舟輕嘆了一聲︰「安杰,很簡單,我說過了,告訴他他帶給你的痛苦,然後去罵他、指責他、宣泄你的心情,讓他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安德烈痛苦的說︰「我這是在認輸…………該死的我這是在先一步的示弱……」

這樣的自尊心毫無作用,蘇舟還是重復著那句話︰「安德烈,你不想失去你的兄弟,他也不會想真正的失去你,這不是示弱,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你罵了他,他會再罵回來,這只是第一次,下一次,可以讓他先罵你,然後你再罵他。」

「安德烈。」蘇舟加重了口吻,「想想吧,你們現在都在失去彼此的邊緣,你的主動是在挽救這場危機,你主動了,你足夠勇敢,這不是示弱,而是在向阿杰爾展示你的勇氣,你會讓自己過得更好,你會二次挽救你的兄長,你現在究竟在遲疑什麼?難道罵人會比失去阿杰爾來的還要艱難嗎?」

不,當然不會,罵人才是安德烈最擅長的事情。

安德烈又一次的抱住頭掙扎起來。

蘇舟繼續在原地等著他,他的嗓子干的要命,這該死的天氣實在是熱的有些過頭,熾熱的溫度彷佛連人們的思緒都能熱化。

…困。

生物鐘在對他發出反駁的呼聲,快要一點半了,蘇舟的眸底滋生困意。

撐著頭,一耷一耷的,蘇舟的意識漸漸飄遠。

……

………

…………

「%#*%#…」

蘇舟昏昏欲睡。

「#&*%……」

好像有人在說些什麼。

「…喂中國人!……該死的你怎麼了蘇舟?!」

蘇舟 然驚醒。

他遲緩的眨了眨眼楮,發現安德烈正站在他的身邊,彎腰看著他。

「………你怎麼了。」安德烈的聲音完全啞了。

「我剛才就說過我準備在一點鐘就回去睡覺了,現在……」蘇舟捂住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他觸模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一點四十二。

……咦,他竟然真的睡過去了,就這麼撐著腮睡了十多分鐘。

不輕不重的兩下,蘇舟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讓自己稍微精神一點。

他側過頭,身前的安德烈逆著光,光影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大高個子,面上仍然被打下了一層陰影,卻少了一些神經質的陰郁。

看起來稍微好了些,蘇舟微笑了一下。

「安德烈,感覺好一點了嗎?」這是他今天第三次問出這句話。

「………唔。」安德烈沉默了一會,以鼻音輕輕的「唔」了一聲,他頓了會,主動問,「你要回房間去睡覺了嗎………午睡?你們中國人怎麼總是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習慣。」

「午睡有利于保持精力,雖然我知道歐美人通常不這麼干。」蘇舟拉開了椅子,扶著腰向後拉了下背,他在同一時間觀察著安德烈的一舉一動,從英國人的眼神到英國人的面部表情………蘇舟的語氣舒緩了一些,「既然你覺得不算太遭了,那這次就是真的再見了,放心,今天的事不會被第三人………不對,或需要去掉阿杰爾,不會被第四人知道。」

「………唔。」心情復雜的看著這個曾與他發生了多次沖突的中國人,安德烈還是以鼻音應了一聲。

「那我走了?」蘇舟側望著安德烈,重復著最開始的那一段對話。

安德烈僵硬的點了點頭。

「那真的再見了?」蘇舟又確認道。

安德烈模模蹭蹭了一會,臉皮時不時的抽動幾下,嘴巴也一會緊又一會張。

「………#%&*。」安德烈說。

「什麼?」蘇舟是真的沒听清,不是風太大。

安德烈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這麼來回幾次,半分鐘的時間就又過去了。

在這期間,他看到這個黑發黑眼的中國人立在原地沒有走,盡管他的眉梢眼角里滿是倦意。

……他應該早點回去午睡。

安德烈的腦子里閃過這句話。

然後突然就感覺生了澀的舌頭變得順暢起來。

他的聲音甚至是極大的,幾乎是用著吼叫的方式,像是在討債追殺,而不是在——

安德烈的心中滋生出奇妙的情感。

他本以為「謝謝」與「對不起」會讓他很難受,他以為他根本說不出口,卻沒想到………

……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很多。

把「thanks」和「sorry」嚎了個痛快,安德烈悄咪咪的睜開了一條眼縫。

眼前,他看到這個中國人笑了。

不是那種過于公式化或者隱含嘲諷的笑,而是非常清淺又極為真心的笑。

「沒有那麼困難不是嗎?」這個黑發黑眼的中國人說,「干勁兒不錯,安德烈,保持著這種殺人討債的氣勢,去把阿杰爾•彭德拉也狠狠的罵上一頓。」

安德烈悶著頭,又感覺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那你快回去睡覺吧。」憋了半天,安德烈催促道。

蘇舟這回是真的放心了,也是真的倦意上來了,轉身就想走。

然而——

「……喂。」最後一刻,安德烈又叫了他。

蘇舟︰「………」

安德小公主你有完沒完啊!!

蘇舟撐著眼皮回過頭來。

安德烈沉默了一會,心里還是有一個疙瘩,他本來覺得或許沒有必要問,但是反正都沒臉沒皮的把「sorry」和「thanks」吼了個痛了——對,在這個中國人面前,他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那干嗎還要委屈自己的好奇心?

他本來或許要沉默掙扎的更久,但是看看蘇舟那一副想要睡覺的模樣……

安德烈的舌頭稍微利索了點︰「………在最開始的時候,你留下來,真的是因為我…我………我………」

——真的是因為我哭了?

cry,這麼簡單的一個詞,安德烈可以毫無顧忌的用在別人的身上,但是要是給自己用?安德烈又覺得這簡直丟臉丟到難以啟齒。

幸好,有人幫了他,正如他剛才以提問的形式,幫他理清了那堆狗屎屁事。

「you cried?」蘇舟體貼的說出了這個詞。

安德烈沒吱聲,胡亂的點了兩下頭。

蘇舟想了想——

非常的粥言粥語的表示。

「我是一個善良體貼溫柔友好的人。」

他夸夸其談。

「其實,眼淚對我來說是很有用的,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在哪一個年齡段。」

他往自己的臉上貼著金。

「所以,你其實可以考慮在我的面前多哭哭看?我對流淚的人完全沒轍,雖然你剛才還沒哭出來………嗯……」

蘇舟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說完,粥粥果斷的跑路了!

至少現在沒有那種讓他懷疑「安德烈是不是要跳樓自殺」的神經質的眼神了!所以他現在唯一所愛的只有他的床和枕頭了!

蘇舟是跑著離開的。

他一邊小跑著,一邊揮著手臂,留給了安德烈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安德烈立在原地,直到那個身影徹底的消失不見,他的眼神卻仍舊凝固在他離開的那一個方向。

又是過了小會,安德烈才收回了視線,嘟囔了起來。

「…這個口上花花的中國人。」

安德烈語氣惡劣的低聲道,他明明應該生氣的,卻有些氣不起來。

howling?

同樣是哭,cry的應用面最廣,howling?這是來形容小嬰兒哭泣的詞匯,並且多用于因為小嬰兒的需求得不到滿足而發出的抗議之哭。

這說明了什麼?

安德烈︰「………」

這個油嘴滑舌的中國人!!在最後還不忘嘲笑諷刺他一把!!!

與此同時,見羅德里格斯的摯友中國蘇終于走了,而安德烈還是立在原地,雖然好像有些沖突,但終究沒有發生什麼流血事件,不遠處的服務生小哥終于松了口氣。

天台。

正午的太陽好毒啊。

安德烈又出了一身汗水。

他不知道他又在這里站了多久,他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一片空曠,大腦里什麼也沒想。

半響。

安德烈拿出了手機,打開推特,他的手指敲敲刪刪了老半天,跟「cry」還有「howl」這兩個詞徹底杠上了,一會是「我會cry但是不會howl」、一會又改成「到底是誰發明出了howl這麼可笑的詞語還總是喜歡掛在嘴邊?」………

他打下一句,刪。

想了一會,再打。

然後皺起眉頭,不滿意的繼續改。

最終,他發出了這樣的一條推特。

設置了特別關注與特別提示,阿杰爾•彭德拉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安德烈發推特了,卻因為心中還沒消去的煩躁與火氣,而沒有在第一時間打開。

而等到他終于打開的時候——

下方評論區。

【,看看這個,我們的安德烈baby,你為什麼否認了自己?】

【是什麼刺激到了我們的安德烈寶寶?】

【或許他終于意識到了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嬰兒,而是一個可笑的成年巨嬰?】

【你竟然能在兩只腿都埋入墳墓前認識到這一點,盧卡斯是要從奧古斯特的手中奪冠了嗎?】

……

………

…………

積極正面的評論沒有幾條,大多數人都在輕慢放肆的大聲嘲笑。

阿杰爾卻因為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而分了神。

那是在他出了事故的那一年。

他二十歲,面臨著截肢的可能。

安德烈十歲,他的弟弟,站在了他的床前。

【精神點,阿杰爾,我想好了,你如果真的沒法打球了,那就讓我來打,你來做我的助理經紀人怎麼樣?我會為你捧得獎杯,摘得金牌,我不是那個只能被你抱著到處跑的小嬰兒了,我們都是彭德拉…………you arebrother.】

那個時候,安德烈迷上了看美劇,通常喜歡沒大沒小的叫他buddy或,而不是過于正經的brother。

那個小紅毛握緊了他的手,一臉嚴肅。

……

………

…………

西班牙的太陽真是有毒,滿身是汗的安德烈回到了房間。

他擰開門後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杰爾面色冷然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安德烈的第一反應仍然是勾起嘲諷的笑——怎麼了,你這是在特地等我嗎,不是裝作看不見我嗎?

「………阿杰爾。」安德烈道,「怎麼了…」

「well, well, well……」阿杰爾看著他的弟弟,在嘴邊並無意義的重復著,「你發了推特。」

「那又怎麼了?難道我連一條推特都不………」多年來都是說話帶刺,強勢慣了,常年來形成的習慣,不是說改就改的,安德烈抓抓頭,暗罵了一聲fxxk,「…好吧,阿杰爾,我發了推特,這又怎麼了?」他極為生硬的說。

相似的五官,色澤相同的眼楮,他們是兄弟,他們之間有著血脈的聯系,他們曾經親密無間——

也多次兩看生厭。

「——當然是第二種解釋。」安德烈直接打斷了對方,不用阿杰爾說「第二種解釋」是什麼,安德烈就明白他想說什麼。

「第二種,阿杰爾。」安德烈瞪著眼楮說,對著外人都能把「sorry」和「thanks」說出口,那還有什麼是不能對阿杰爾說的?

是的,沒有,也不能有。

阿杰爾卻沒有露出愉快的表情,他甚至是用著有些嘲諷的語氣道︰「你確信嗎?你這次是認真的嗎?還是想報復你的brother不小心踢了你一腳?」

「……是的。」是的,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沒有,沒有,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我確信…!」安德烈直視著阿杰爾道,「這次我是認真的,我沒想報復你,阿杰爾,你知道的,我……」安德烈動了下嘴唇,「…你知道的,我愛著你。」

阿杰爾的眼中閃過錯愕,他努力地想在弟弟的眼中找到什麼惡意,卻發現這太困難了。

半響。

「……好吧,混小子,相信你最後一次。」阿杰爾終是移開了視線。

安德烈也跟著撇過視線,嘟囔著︰「是的,你當然得相信我,這也一定會是最後一次,不過你得對我溫柔點,你得耐心,伙計,很多事情不是那麼……那麼……………好吧,那個該死的詞,不是那麼的‘好改變的’,你得對我有點耐心,別諷刺我,說話溫柔點,就像你曾經是怎麼給我換尿布的一樣耐心…」

阿杰爾︰「………」他其實覺得有點受到了驚嚇。

wait,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對了,你要不要來發個誓,這真的不是你的一時興起?

話到了阿杰爾的嘴邊,但是看著安德烈那副極為不耐卻不斷提著要求的模樣——

「尿布?你確定?安杰,你在——」阿杰爾低下頭,看了一眼停留在安德烈•彭德拉的推特頁面的手機,「一小時十六分鐘前,在一個多小時前,你前剛剛發了一條推特,表示你不再需要尿布了。」

「那是對別人。」安德烈說,「alger,you arebrother,如果我需要,你得為我換一輩子的尿布。」

「well, well, well……」阿杰爾極為規律的踏著腳板,「小baby安德烈,今天並不是四月一日,希望這不是你的又一個玩笑——如果不是,如果你願意,我覺得——」阿杰爾看向他的弟弟,「我們現在應該進行一個心平氣和的交流。」

交流?好極了!他現在就是想交流!正如中國人說的那樣,他現在想把阿杰爾罵的狗血淋頭!

安德烈忍不住道︰「是交流你是如何在這幾年里把我養廢的嗎?」

阿杰爾頓了頓,也忍不住道︰「………所以真的是我對你的愧疚和縱容才是根本原因?」

安德烈哽了哽嗓子,一聲氣音,沒再說話。

他越過阿杰爾,大步走到房內,拉過一把椅子,不耐的用腳踹了踹另一把的椅子腿,示意阿杰爾快點過來,然後開始這一場晚了許多年的「開誠布公」。

兩人的交談,並不是從「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才突然像是被惡靈附體」開始的——

安德烈︰你先刺激了一波,讓我去找了那個油嘴滑舌的中國人;然後那個中國人又刺激了一波,讓我回來又找了你,你們兩個就是那罪魁禍首的惡靈!!

——兩人的交談,是從安德烈的十歲、阿杰爾的二十歲開始的。

安德烈說著他的記憶和他的想法。

而阿杰爾則在特定的時候出聲,表示在安德烈做出各種糟糕事的時候,他阻止了、他沒阻止、他縱容了………他的想法究竟是怎樣的。

這一場談話持續了很久。

由于安德烈的西班牙站已經結束了,由于這是從未有過的心平氣和的兄弟談心——雖然中間也有好幾次控制不住的又吵了起來,安德烈罵上一句再生硬的說上句,而阿杰爾的用詞也惡毒到讓人懷疑人生存在的意義。

總之,在磕磕絆絆的交流中,兩人默契的忽略了晚餐與時間的流逝。

晚上十點四十五分。

太陽的光輝被暗夜籠罩,月色的流光被掩于人造的燈火通明之下。

兄弟兩個講完了。

阿杰爾覺得這個弟弟不僅別扭還傲蠢,心思細的和他的粗壯身材成反比。

安德烈覺得阿杰爾…阿杰爾…………阿杰爾…………

……他哥其實好像什麼也沒做錯啊…?

敞完了心扉,輪完了往事,自然就到了——

「所以,我的弟弟,究竟是什麼刺激到了你?上午的十點半到下午的兩點半,區區四個小時,你遇到了什麼?你踫到了誰?發生了什麼?」

安德烈變了變臉色,沒說話。

阿杰爾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一個人選。

「盧卡斯?」

安德烈不屑一笑。

「喬內斯教練?」

安德烈嗤笑一聲。

「尤利安•阿茨特?」

安德烈哼哼哼哼。

「羅德里格斯•雷耶斯?安吉洛•比安奇?或者………」

阿杰爾又說了好幾個名字。

他看著安德烈放松了警惕,于是道。

「蘇舟?」

安德烈的一聲冷哼的鼻音還沒發出,便被自己冷不丁的憋了回去,然後嗆得咳咳咳咳咳。

捂住嘴巴側著頭,咳完了,安德烈沒有把頭再側回去。

他盯著牆壁上的油畫說︰「阿杰爾。」

「什麼?」

安德烈盯著油畫中的那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那個小可憐的中國人在歐洲好像還沒有經紀人……」

「so what?」

「………他的商業價值很大,你考不考慮再為彭德拉家賺點外快零頭?」相應的,彭德拉在整個英國、乃至歐洲境內所能提供的便利,也是那個小可憐無法想象的。

他安德烈可真大方,有著一顆不計較過往的大度的心,贊美彭德拉,那個中國人一定會對他感激涕零的。

阿杰爾思考了會,裝作察覺不到安德烈若有若無看過來的視線。

半響,阿杰爾長長的「嗯——」了一聲。

安德烈頓時又專注的欣賞起了油畫中的向日葵的一朵花瓣。

阿杰爾道︰「沒有這個必要,如果真的想給家里添個零頭,還不如讓你好好的改變一下形象,然後我給你接一個還不錯的代言,不用那個中國人來——」

「阿杰爾!」安德烈懊惱的說,終于不看向日葵了。

阿杰爾笑了起來︰「好吧,如果他有那個意願,我會考慮的,真不錯,我的弟弟,很聰明的做法,如果他肯和一個彭德拉簽訂經紀人合同,這說明你和他的關系不錯,會間接的改變你在人們心中的——」

「阿杰爾!!」安德烈吼了起來,「誰他媽的會想這種見鬼的點子了?!」

阿杰爾終于不鬧他了。

「all right,all right,控制你的情緒,我的弟弟,我會試試的,不過他可不一定會同意,據我所知,歐洲這邊,現在想簽下他的人並不少。」

安德烈只當沒听到,彭德拉是最棒的,只要阿杰爾真的想簽,怎麼可能有他簽不下來的人?

哪怕無法再度活躍在競技場上,在任何一個領域里,阿杰爾都是絕對優秀的那個家伙。

安德烈只是強調說︰「阿杰爾,別對那個中國人太好,不用對他報以換尿布一樣的耐心,但是也別當他是後娘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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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紅包章都記得的,但是這幾天真的是連後台點個紅包的功夫都沒了,4號或5號稍微空閑點了一口氣發不會賴賬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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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本章的英文句子是覺得保留英文更有韻味畢竟兩個彭德拉也都是說英語的………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我先英文一遍順下來先入為主了,所以覺得改成中文有點怪,但是如果大多數小天使覺得閱讀體驗太差請務必告訴我!我會把文內的句子都改成中文的ˇ

6粥粥︰所以現在是#經紀人都想喝的那碗粥#了嗎???

我去洗個頭收拾行李泡杯咖啡先去試著寫下一章了_(:3∠)_……候車碼字!凌晨去車上睡!候機碼字!上午再去飛機上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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