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容渟眼都不眨, 看著自己的暗衛將劍捅到了那人身上,才轉身,抱著將腦袋縮在他懷里的姜嬈, 登上馬車。
攔路人被容渟帶來的暗衛制伏。
道路讓了出來, 烏鵲駕駛著馬車,往金陵城內駛去。
……
馬車內。
姜嬈一沾杌凳, 身體立馬就是一個寒顫。
她攥著荷包的手,始終攥得很緊,容渟蹲去, 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打開荷包看到了里面的東西, 那些白色的粉末……是迷藥。
他先前就留意到她回京不久之後,身上多出的這個荷包與匕首,他知道她自保之意, 但從未將緣由往自己身上想。
他知她與他相交並非好事,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她心里知道, 卻還是嫁給他了。
容渟呼吸聲重了一些,听上去就像嘆息。
他荷包扔到一旁,將姜嬈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她的手心一貫溫熱, 這回竟比他的手還要冷。
容渟搓著她的手, 往里呵著熱氣。
姜嬈的手一點點暖和起來, 低下頭,視線垂落到容渟的臉上。
他的衣衫上雖然沾上了血跡與灰塵, 但臉上很干淨, 即使夜色深,也擋不住他容貌的俊朗。
反觀她,從頭到腳都是髒的。
姜嬈看著自己手指上沾著的泥與灰, 自己都有些嫌棄,她往後縮了縮手,卻一下被容渟拉了回去。
「有點,髒……」姜嬈吶吶,說著說著漸漸沒了聲。
她眼睜睜看著容渟將她的手拉向他,放進了他衣襟里面。
他手心里冷,懷里卻暖和,暖得姜嬈淚水上涌,眼楮又模 了起來。
「怪我來得太遲。」他說話的語氣武斷專橫,偏偏神情里又帶了點認錯的態度,听上去沒法讓人覺得霸道。
姜嬈原本心里沒有怨氣,被他這樣一哄,委屈就全出來了,原本只是低聲啜泣著,這下淚珠子忽然像不要錢一樣,爭相恐後往外涌。
……
歲安院。
姜嬈淨身淨面以後,從內室出來,她臉上的灰撲撲和頭頂的灰撲撲都洗掉了,肌膚變得和先前一樣清透干淨,只是眼楮還低垂著,懨懨得像是生了病一樣,不見神采。
她還在因為方才的經歷後怕著,沐浴時回想起來方才自己命懸一線,腿腳都在打顫。
若不是容渟發現得早,她這會兒不知得在哪兒。
姜嬈頭發濕漉漉地從內室里走出來,容渟接過了丫鬟手中拿著要給姜嬈拭水的巾帕,自己走到姜嬈身旁,將人抱到了懷里,替她擦著頭發。
姜嬈坐在他懷里,耷拉著腦袋被他擦拭著頭發。
她連人帶影子看上去都是小小一只,兩手落在自己的膝頭,端莊規矩,安靜又順從。
心里卻盤桓了好多話想問。
那些攔路的賊人為何而來?他明明該在皇宮,為何這麼快就知道了她遇襲的事?
還有,那些青衣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出現在那里……
那些青衣人出現得太早,看上去就像是一直跟在她身邊一樣。
她一邊慶幸他及時趕來了,一邊又因為那些武功高強的青衣人而不安著。
她最初那麼怕他,不止因為夢里他那些可怕的手段,還有……控制欲。
最初接連幾場夢,她被他拘禁在身邊伺候著,受盡了刁難,一開始不能離他太近,也不能離他太遠,後來時日久了一點,又被調去貼身伺候,可不管是什麼時候,她的身邊總有看著她不讓她逃跑的人。那些人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向他稟報她的一舉一動,幾乎要將她逼瘋了!
那些青衣人,明顯是听他調遣的。
姜嬈想問,卻有些不敢問。
容渟只是看著她的背影而已,便能看出她的心事重重。
本來看上去就嬌小,這會兒兩肩縮著,一副想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樣子,看上去很讓人心疼。
他替她擦拭著頭發的動作頓了頓,主動提到,「你的丫鬟已經回來了。」
「她沒跑出去多遠,回來時身上也沒有傷。」
姜嬈悶悶不樂地抬了抬頭,將臉仰平了看著他。
不用她說,他就能把她在意的那些事安排得很好。
她在意什麼,他好像都知道。
那些青衣人的事,她還是想問。
但不是此刻就要問的。
也不一定非要問他。
她想了又想,還是把青衣人的事壓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問道︰「那些攔路的,到底是流匪,還是別的什麼人……」
「不是流匪。」
果然不是流匪。
姜嬈沒有半點猜中的喜悅,想到自己馬車被攔的場景,又氣又怕地癟了癟嘴,問道︰「那是誰?」
「我十七弟。」
姜嬈抿了下唇。
十七皇子……
這手段實在太毒了。
他找來的人已經不止是想要她的性命,還想辱她名聲。
且不說她如今與容渟成婚,即使她只是與皇家毫無干系之人,她也不希望最後登基繼位的是十七皇子,倘若將整個大昭交到這種人手里,即使沒有那些家族恩怨,她也要怕自己日後沒了好日子過。
雖然夢里沒夢到最終繼位的人是誰,好歹她確定,不會是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的下場比她慘多了。
「你不會放過他吧?」
她再度揚起臉來,看向容渟。
容渟笑了起來,她到底是把他想成了什麼樣,會覺得他善良成了軟弱。
明明這兩樣都和他沒什麼關系。
「不會。」
他低頭看著她的眼楮,哭過之後,眼尾眼底都還沾著濕濕的紅潤,呼吸聲很輕很慢,一頓一頓的,與方才哭泣起來的呼吸聲一樣。
他忽就後悔了起來。
不該那麼容易就要了那個男人的命。
該折磨得更狠些才行。
到時得讓容淵一並受著。
「還在怕?」他心里算計著,嗓音卻輕,細听下去還有些啞,眼里有股不容忽視的戾氣在浮動。
姜嬈搖了搖頭。
她雖然搖著腦袋,但杏眼里流露出來的,卻是實打實的懼怕。
她和容渟打著商量,「今晚蠟燭能不能一直亮著?」
她還是害怕的。
夜色里,黑衣男人目光婬邪放肆地朝她打量過來的目光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即使知道了這人傷害不到她了,她一想起來,還是能想到被他逼到無路可去,走投無路時有多窒息,一想起來,仍然渾身泛冷。
小時候被拐以後,她便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在夜晚的時候出來。
她估模著她又得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在夜里出門了。
姜嬈話說完,又補了一句,「若點著蠟燭太亮……我、我可以到書房去。」
自覺得過分。
「你哪里都不必去。」容渟澹聲說道。
他巴不得她多給他添一些麻煩。
她總是能記得別人給她的好。
那他給她的好夠多,她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他了。
替姜嬈擦拭完頭發之後,他將巾帕放到一旁,又從抽屜中拿出了幾柄燭台,點燃了放到了堂中央,將整間屋子照得格外明亮。
姜嬈本意是想讓屋里有亮光,沒想到他會大張旗鼓成這樣,她看著堂中擺著的一排燭台,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等容渟回來,忙往里讓了讓床榻。
容渟看著姜嬈的動作,腳步稍稍頓住,看著姜嬈,一臉欲言又止模樣。
姜嬈看著他,心里忽然明白了她這動作不妥在什麼地方了。
本來她還在和他鬧著別扭,就早上那會兒,她還威脅他要是再不知輕重,就讓他到書房去睡。
結果到了晚上不僅沒把人趕往書房,她還往里讓了讓。
一副讓出位置,邀他上來的姿態。
姜嬈︰「……」
她越想就越覺得丟人。
好丟人。
既然已經丟了一回面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姜嬈有些自惱,拍了拍身邊的被子,神情語氣都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上來吧。」
只不過,她的破罐子破摔,也就這一回。
等容渟躺到了她身側,她想往他懷里滾過去,又開始回想起了自己方才讓出一側床的舉動。
果然太丟人了。
越想她就越生氣自己。
蠟燭燃著,也沒什麼用,她不是很想閉上眼楮,手指在床榻上點著,數著容渟什麼時候過來把她拉到他懷里。
但她手指都點得有些酸,數都快數到一百了,還是沒能等到。
明明很喜歡把她抱在懷里的人,今晚她想讓他抱著,他怎麼就忍住了?
姜嬈手指繼續點啊點,想往他那邊移一移,又有些放不下自己的架子,直挺挺地躺在床榻內側,眼楮圓圓地睜著,看著床板,想等著身邊的人先睡著,自己再偷偷 過去。
她這時才忽然意識到,往常日子里,往往是她先睡。
他先醒……
是以別的夫妻大多是男人睡在里面,女子睡在外側,好晨起時伺候男人,到了他們這里,完全反了。
忽然橫過來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雙手指骨修長,線條明晰。
「當真不怕了?」
容渟的嗓音響起在她耳畔。
姜嬈歪了歪頭。
他這反問的語氣,就好像看穿了方才她搖頭是在逞強一樣。
連這點心思都被看破了,她的面子又沒了。
姜嬈心里帶了點賭氣,正想篤定一點、有底氣一點、說一句自己已經不害怕了。
容渟長手一伸,將她連人帶被子攬到了自己的懷里。
他腦袋湊過來,枕進她枕窩蹭了蹭,聲線輕輕的,「可我害怕。」
姜嬈的眼楮霎時睜得更圓了。
他害怕什麼?
她被他的身子和一床被子一道壓著,蠶蛹一樣縮在被子里,想動一下都很艱難。
姜嬈艱難地低了低頭看向他,她只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與高挺鼻梁,都看不到他的神色,緩緩出聲,「你怕……怕什麼?」
容渟沉默良久,才神情淒澹,微微笑了笑,說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就沒有家了。」
姜嬈跟著沉默了起來。
即使看不清他的神情,她還是因為他的語氣難受了起來。
明明他氣音里帶著笑意,听上去卻格外使人難受。
好像她不在了,他就什麼都沒了一樣。
也許是因為夢到過他和她敵對時是什麼樣子,姜嬈心里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
若是她出了事,他是不是又得變成夢里那樣?
即使目光所及是血流成河,即使腳底踩著的是尸骸,他總是面無表情,毫無悲憫。
不會同情別人,不會憐憫自己。
沒人喜歡他,就連他自己似乎都沒那麼喜歡自己,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又厭倦一切的模樣。
思及這種可能,姜嬈渾身的血都像被凍住,她用了點力氣,從被子底下掏出手,伸出去,搭在他的背上,緩緩將他整個人抱住。
「如今你父皇待你好了,你……皇宮那里是你長大的地方,那也是你的家,這天下是容家的天下,你不管在哪兒,都是有家可歸的。」
容渟提起唇角,無聲冷笑。
有家可歸……
若無她在,不管是何處,不過四面牆,兩扇窗。只有她在,他才算有家可歸。
他見她願意往他懷抱里來了,便收起了示弱的姿態,修長的手指搭在她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睡吧,你也累了。」
姜嬈仰眸看著他,「你呢?」
容渟笑了起來,他那雙深邃的眼楮一笑起來,眼角便往下彎垂,一星半點的凶殘與狠厲都沒有,顯得格外寵溺,「等你睡著,我也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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