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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遣退了眼線, 自己留在書房,沉思了起來。
如今京中所有如他外公一樣,手中圈養著死士的人, 是誰他都知道。
名冊他已經拿到了手里, 一一拜會過。
這些人把柄握在他的手里,與他外公是福是禍一體同舟,若是他外公出了事, 他們也不能獨善其身,自然乖乖都為他所用。
容渟在查他外公, 就是與那些人作對。
如今想對付容渟的人, 不止他一個。
只要除掉了容渟,一切都會變成過去那樣, 他的母後是六宮之主,他仍然能被他的父皇關心愛護。
十七皇子低眸看著桌上的名冊,目光微凝, 最終霍的戰起身來, 朝外走去。
隨從迎上來追在他身後, 一路到了馬廄, 十七皇子命人牽馬出來, 道︰「去武場。」
……
三月初三上巳節, 昭武帝下旨臨水設宴,權貴人家皆可參與。
往前的上巳節,姜嬈都是陪在父母身邊一道去參加那場臨水宴, 今年與容渟一道前去,倒是新鮮。
只是坐在馬車中,她卻不打算理會同在馬車中的容渟。
她微微垂著頸,撐著臉頰看向窗外, 眼中鵝黃淺綠交迭而過。
三月時節,風光正好,微風沁涼中又帶著點復蘇的暖意。
姜嬈散落的幾縷發垂在肩上,被風吹得飄起,露出了她縴細後頸。
後頸粉白到有些異常,仔細看,能看出上面敷了厚厚幾層粉。
即使是幾層粉,還是能隱約看出底下緋紅的吻痕。
昨晚姜嬈想著容渟肩上被她咬出來的咬痕,一時又是愧疚,又是心軟,對他有些縱容,讓他得寸進尺肆意妄為,一整晚叫了幾回熱水。
姜嬈單是想到晨起後迎上丫鬟看她時促狹的目光,就羞惱得想打人。
她鐵了心要晾一晾容渟,馬車停下後,即使看到他伸出手來要扶她下去,很不給面子避開,自己跳下馬車。
一同起住久了,她漸漸也知道了容渟到底喜歡什麼。
——沒什麼喜歡的。
他一不重口月復之欲,二不喜喧囂熱鬧,不听戲不看曲不下棋,每日除了陪她以外,就是將自己關在書房。
若說唯一痴迷……大概就是情//動時候,纏她纏得厲害,不知節制,不懂分寸。
她怕他這樣耗損身子,來找大夫給他看過,大夫說他好得很,他便更加有恃無恐。
姜嬈一想到這點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決心要冷落冷落容渟,她怕自己心軟直接不看他的臉,一下馬車就往前走,不回頭,即使身後的男人表現得再可憐再無辜都沒用。
姜嬈看到了朝她招手的扈棠。
扈棠一身鵝黃襦裙,看上去十分規矩可愛。
姜嬈用手里的團扇掩著面,緩緩笑了起來。
她見扈棠穿得如此規矩,從發髻到首飾半點無素日里隨便穿戴便是的樣子,便知道她這肯定是犯了錯,心里沒底氣,才服從了扈夫人的管教。
過去問了問,果然如此。
扈棠穿著鵝黃襦裙,低著頭,一會兒拽一拽自己腰間的系帶,一會兒抓一抓自己的袖子,不用說話就能讓人覺得她哪哪都不舒服。
她手指拉拉扯扯的,不滿地嘟囔,「我不過是攪黃了我娘給我安排的婚事,她就這樣罰我。」
「不等到你成婚的時候,這責罰還沒個頭呢。」
姜嬈與扈棠玩笑了兩句,看著出現在不遠處的那道人影,蹙了蹙眉,拉了拉扈棠的手,「十七皇子與你一道來的?」
「呸呸呸,誰與他一道啊。」
扈棠語氣急起來,身上像是沾了什麼髒東西一般,打了個哆嗦,「剛上山時我就瞧見他的馬車了,不知怎的一直跟在我的馬車後面,甩都甩不掉。」
見十七皇子望過來一眼,扈棠凶巴巴地瞪了回去,拉著姜嬈繞到一棵柳樹後,悄悄附耳在姜嬈耳邊,說道︰「估計是看我與你的關系不錯,想從我這里找接近你的辦法,你剛與他九哥成婚,他心里指不定想使什麼壞,這回宴會,你定然要跟緊我,千萬別給他用些下三濫手段的機會。」
姜嬈顰了顰眉,十七皇子看她的目光不善,她心里倒也有遠離的覺悟,彎著眼眸笑著,將扈棠的話應了下來。
兩人走到女客應去的席間,說是席間,這種臨水的宴會,不過踏青而已,無桌無椅,姜嬈與扈棠一道在溪邊散著步,一旁有貴女的視線若有若無的,總往姜嬈身上落。
扈棠靈敏地感受到那些目光,貼到姜嬈耳邊,厚顏無恥地說了句,「瞧她們看你的目光羨慕的。」
她指著自己,「定然是在羨慕你有我這樣的閨中密友。」
姜嬈一下笑了,「我倒是好福氣。」
扈棠嘿嘿笑了兩聲,「也就你順著我,她們哪願意和我交際啊,真是識人不清。」
「她們實際是在羨慕你生得好看,羨慕你嫁得好。」
姜嬈這時才微微側眸,往南邊的河對岸看了一眼。
那里站著十幾位世家貴女,果然是在看她。
她們大多與她年紀相仿,有的已經出嫁,有的待字閨中,目光看上去,對她確實是有幾分羨慕的。
因為覓得好郎君被人艷羨,先前姜嬈從來不覺得這是有多讓人得意的事,這會兒她的心里卻生出了隱秘的喜悅,對旁人羨慕的目光有些受用,晚上被折騰得太狠的怨氣忽的就沒了。
姜嬈笑意更深了,她唇邊的小梨渦一笑就顯了出來,扈棠雖然粗枝大葉,方才去找姜嬈時,也看到了她甩開容渟手的動作,心里藏了點事,這會兒見一提到容渟姜嬈便眉眼彎彎,才緩緩呼了一口氣。
她這態度引得姜嬈疑惑地側眸看了她一眼,扈棠解釋道︰「方才我見你避開你家殿下的手,還以為你們是吵架了,我阿姐叮囑我,夫妻吵架是夫妻之間的事,叫我莫要摻和。不過你別听她這麼說,你的事我肯定要摻和,只不過……」
扈棠癟了癟嘴,「倘若你真的與他吵架了,我還真整治不了他,還是不要吵架了。」
姜嬈眼楮立刻彎了起來,扈棠的性子從來都是明目張膽的霸道,親近的人便能體會到她性子的好,也不知道為何金陵里別的姑娘都對她避而遠之。
扈棠見姜嬈笑,湊過去小聲嘀咕,「一會兒見了我阿姐,她定然要教你出嫁從夫的東西,你千萬別听她的,我便是看著她,才更加不敢嫁人了。」
姜嬈拍了拍扈棠的手叫她放心,心里倒是琢磨起來,一會兒要怎麼給容渟低頭認錯的機會。
若按她的經驗,倒不用給,白日里剛一清醒,她便看到他守在她枕邊,眼楮濕漉漉,難過自責得仿佛要哭出來。
她一開始還吃他這一套,後來見他回回認錯認得快,答應了她會節制,結果回回等夜色降臨,都到做不到,實在沒辦法再信任下去了。
就算都是她被他先勾著說要,但最後受累的也是她,她不要良心了,她就是要生他的氣。
十七皇子坐在溪邊,心思卻不在湍急的溪流,時不時往姜嬈與扈棠這邊看兩眼。
這幾日,他想盡了辦法找容渟的把柄與弱點,一無所獲。
要想掌控與自己敵對的人,就要找到對方的軟肋,這是他母後教給他的。
容渟的軟肋,他唯一珍視的……
他垂著眼看著流淌過的溪流,想到的卻是方才看到的一幕——
與他敵對了一生,從來沒有顧念著兄弟親情對他手下留情的九哥,看向他的小妻子時,眼里是不加掩飾的縱容與溫柔。
當初寧安伯府出事,他九哥什麼都不要也要站在他們那邊……
只要能把寧安伯府的那位四姑娘抓在手里,就等于拿捏住了容渟的弱點,容渟的軟肋。
但這一步太過鋌而走險了。
若是姜嬈出事,著急的不只有容渟,還有寧安伯府和她的外公秦家,姜家與秦家兩家,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況且……在意姜嬈的人里,還有扈棠。
她在京城里只有姜嬈一個至交好友,別人都是嫌棄她不懂規矩,躲著她的。
十七皇子的視線微微移動,往北看去,並未抬頭看人,只是看著在溪水中晃動的一抹鵝黃色,漸漸出神。
他一直沉默著,悶聲不語,也沒有什麼動作,跟在隨從都有些不耐煩了,「主子到底在猶豫什麼?」
十七皇子眉心微攏,「此事……當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隨從點了點頭,朝他耳語,「國丈爺將一切安排得很好,就算姜姑娘人不見了,到時他們也只會懷疑是姜家大爺懷恨報復,不會找到我們頭上,只要殿下一句準肯,屬下立刻去安排此事。」
十七皇子盯著水面半晌,猶豫糾結了許久,最終咬了咬牙,將自己的目光從水面移開,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