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
孟婆好笑地看向身邊的小兩口，樂呵呵道︰「因為父母覺得你們到了自立的年紀，所以就把你們趕出家門自己找地方住？
然後又因為新房子還沒蓋好，就只能來我這里住上一兩個星期？」
「啊……」
「對……」
紅璃手拿湯勺，將孟婆湯盛進碗里，再被黑陽用手接過遞出去。
兩人表情呆滯，雙目無神，身體僵硬，像是兩個快要報廢的次品機器人。
「嘖嘖。」
孟婆看著兩人模樣，忍不住無奈地笑了笑︰「不是吧，你們至于嗎，這才不到四十分鐘，就一副被弄壞的模樣……
好歹都已經是金丹期了，放在不少修行世界都是能夠當中流砥柱的存在了，振作一下啊！」
「哦……」
「嗯……」
「嘖嘖，真有你們的。」
孟婆無語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休息一下吧。」
「好耶！萬歲！」*2
「欸，別把湯給灑了，還有碗……」
「……」
孟婆繼續遞著湯，扭頭向一旁坐著的黑陽和紅璃。
只見兩人雙腿並攏，手搭在腿上，表情天真無邪，一副乖巧的模樣。
已經又是三個小時過去了……
真虧這兩人坐得住，所以只要不干活，做什麼無聊的事情都可以嗎……
孟婆想著想著，頭上劃過幾道黑線。
是這兩人只是個例，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已經憊懶到這種地步了？
一時間，孟婆陷入了對諸天萬界未來的思索與擔憂中，他們應該何去何從……
而在孟婆看不到的地方，仍舊有歡快的暗流在涌動。
【紅璃︰對對，就之前你說過的，後來我去看了一眼，真被你蒙對了，笑死我了……】
【黑陽︰是吧是吧，都跟你說，那種事情很常見的，不是多新鮮……】
【黑陽︰嘰嘰喳喳……】
【紅璃︰嘻嘻哈哈……】
就在這種三人共處的氛圍下，竟然是作為長輩的孟婆最先沉不住氣了，很少有人跟她說話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這兩人光是坐在那里不動，就讓她感覺自己彷佛是多余的，彷佛那電燈泡一樣……
「咳咳。」
孟婆似作無意地咳嗽兩聲，裝作不經意的模樣尋找著話題。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和父母之間的修為差距那麼大，隨隨便便不就能應付過去嘛！」
孟婆有些好奇開口道︰「怎麼身為金丹的你們被還是凡人的父母嚇成這副模樣？」
「啊？」
黑陽同樣疑惑不解︰「這是什麼問題，父母就是父母呀！」
「嗯哼？」
紅璃同樣一臉疑惑︰「再厲害的人面對爹媽，都會變慫吧？」
「確實，挨爸媽訓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沒有他們，我可長不了這麼大嗷！」
黑陽點了點頭︰「是至親！」
紅璃補充道︰「是家人！」
「就像他們的關心呵護沒有理由一樣……」
「對他們尊敬喜愛同樣沒有理由！」
「就算在外面是什麼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到家里之後還是下意識依賴爸媽的小孩子！」
紅璃黑陽一齊點了點頭，總結道︰「所以我們就被掃地出門了！」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直接的因果關系嗎……」
孟婆忍不住吐槽了句，陷入思索︰「嗯，沒有輪回的遨游界人原來是這種思想嗎，倒是又長了見識……」
黑陽︰「嗯哼？」
紅璃︰「細說？」
「這個嘛……」
孟婆想了想，組織語言解釋道︰「就像一些世界，往往會有某某大能偶爾轉世重修，又或者某某仙神經常下凡歷劫之類的。
對他們來說，在自己漫長悠久的壽命中，有過的父母不知凡幾。
即使轉世之後有可能被蒙蔽靈識，可他們跟腳底子就在那里，很快就能窺破胎中之謎。
這樣一來，即使他們對那一世的父母保持著應有的尊敬，可依賴親切之類的情緒……唔，不好說。
他們雖然作為兒子或者女兒，可真實年齡卻能夠當自己爹媽的祖宗。
父母所謂的人生閱歷與經驗，在他們看來反而幼稚地可笑，他們的想法並不會因為父母的建議有絲毫改變動搖。
父母希望孩子健康成長，平平安安，可他們這一世的任務反而是早死早回歸。
又或者父母希望他們成家，可他們卻早就有自己的伴侶或後代——甚至有可能父母就是他們當初留下的後代。
更有甚者，這一世是父母的孩子，上一世跟父母卻是伴侶之類的關系，或者父母也是轉世到人間體驗生活的，各種情況錯綜復雜。
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轉世之人都會自動忽略掉這種事情，不听勸戒我行我素。
又或者，這一世的人格可能只是偶然誕生，等到回歸之後就會泯滅消失，變成另外一個人，甲是乙，乙卻不是甲……」
頓了頓，孟婆對著一臉「我听懂了，還大受震撼」的兩人道︰「所以，那些強大的修士對父母的態度很少會像你們遨游界那樣。
相反，他們還會想辦法遮掩隱藏甚至切割自己的來源與自己的關系，以防掌握時間能力的仇敵之類的……」
「唔啊，這也太可憐了吧……」
黑陽忍不住想到前世的爸媽︰「費盡心血傾注感情養的孩子，本來夢想著家庭美滿，余生安享天倫之樂。
結果卻突然被告知自家孩子是某某大能的分身，現在要被收回去了。
即使那些大能看在親人一場，會保他們無病無災，安詳逝世，可估計還是會傷心難過吧？」
不，不僅是傷心難過，可能還要強顏歡笑——誰傷心？誰敢傷心！
那種疏遠的關系讓黑陽感到窒息，就像是閏土︰「迅…哥兒……老爺！」
父母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顫顫嘴角︰「我兒……見過仙人！」
「喂喂！想什麼呢！」
紅璃一巴掌拍到黑陽腦袋上，將其打回現實︰「是不是又開始想那些有的沒的，變成悲觀抑郁少年了？」
「啊這……」
面對紅璃質詢的目光，黑陽想到自己曾經答應過她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且毫無意義的糟心事，頓時心虛地訕笑道︰「哈哈哈，怎麼可能啦，我就是，思考地比較認真，所以走神了嘛！」
「思考什麼？」
「這種問題如何妥善處理呀！」
黑陽伸出一根指頭，對著女友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說能不能這樣子，既然當了他們的孩子，就干脆負責到底，把所有的爸媽都帶走，對他們一起盡孝……」
「哦，然後成立【我的爸媽們大聯盟】是吧？」
紅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擱這兒搞收集呢？
先不提贍養父母的資源花費，萬一其中有對父母在轉世中不僅僅有過一個大能兒子呢？
要是有兩個或兩個以上，應該怎麼處理？
又或者發現自己跟自己的仇敵還是某種意義上的親兄弟，有血緣關系的那種，你又怎麼辦？」
「啊這……」
黑陽表情一僵，咳嗽兩聲︰「咳咳，還是我們遨游界好！」
「有一說一，確實！」
「現在知道女乃女乃這碗湯起到了多麼重要的作用了吧？
一碗下肚，所有麻煩都沒有了，人際關系，一鍵清除！」
孟婆幽幽道︰「你們要是能夠理清輪回，直接繼任地府最高領導都沒問題好吧，咸吃蘿卜澹操心！」
所謂斬斷世俗拋棄前緣什麼的，仙神不會被世俗的道德約束限制什麼的，也不過只是理由罷了，人家月老牽線也不是瞎（）亂打結的好吧！
說到底，其實他們自己也很難捋清，干脆就放棄思考算了……
當然，倒也有真正「不為世俗道德約束」的神靈，比如古希臘神系？
「我們怎麼就咸吃蘿卜澹操心了？」
黑陽不爽道︰「這不是您先問，所以我們認真回答討論嘛！」
「就是就是，明明是孟女乃女乃您先挑起的話題！」
紅璃點頭肯定︰「別的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也是您告訴我們的！」
「啊這……」
孟婆一愣，咳嗽兩聲，訕笑地岔開話題︰「那個不重要，不重要，還是看看遠處的亡魂吧孩子們！」
黑陽︰「……」
紅璃︰「……」
「害。」
嘆了口氣，黑陽紅璃扭頭看向奈何橋，一名名亡魂排著隊過來搖號，進行著人生重開體驗。
只不過，這批亡魂的外貌穿著與氣質卻是極其一致。
身穿制式鎧甲，身旁跟著戰馬，肅殺與蕭瑟氣息相交織，彷佛在耳邊听到戰鼓擂響、喊殺哀嚎。
一團血色籠罩在這些亡魂頭上，看上去頗為不詳。
「唔……」
黑陽皺了皺眉頭，看向這批剛來的大部隊，對方的身份幾乎都不用多想︰「兵卒？」
「兵卒，士兵……」
紅璃同樣好奇地伸出腦袋，看著這批似乎是來自同一地方的亡魂，他們的靈魂殘缺度比之前的大部分靈魂要高的多。
有的缺胳膊少腿，相互攙扶著慢悠悠地走來。
有的被腰斬，只剩上半截身子，揮動著手臂似乎是在爬行，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對方是漂浮在空中的，與其說是爬行，不如說是在空氣里游泳。
當然，還有不少無頭騎士，雖然腦袋，可似乎也能憑借隱約的牽引向著奈何橋走來。
雖然靈魂體的狀態下，他們都似乎像氣態一樣朦朧，死相雖然淒慘，但並沒有什麼血肉橫飛的恐怖畫面。
「這是哪里發生了戰爭嗎？好慘烈！」
紅璃忍不住出聲感嘆，腦海中下意識地想到海妖一族和五行宗弟子們交鋒的畫面，那姑且也算一場戰爭吧？
只不過，一個是不同種族之間，另一個的話……大概率是人類與人類之間的內斗吧。
「是戰爭，唔，過來幫我一把吧。」
在黑陽紅璃一副不情願的表情下，孟婆招了招手，讓他們再次回到工作崗位。
「女乃女乃我對這些軍魂啊，那是又愛又恨。」
孟婆手上動作不停，悠悠講道︰「好的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大都已經視死如歸，過橋時比較老實，令行禁止，而且引渡他們獲得的功德也更多。
壞的當面的話，是因為不管是抵御外敵又或者主動入侵，這些人手上都算是沾染過殺業，他們喝的湯需要加點料……」
說到這里，孟婆不知道從哪里掏出個小罐子，神似路邊小攤胡椒粉、辣椒粉罐的那種，在湯里撒撒撒。
「只有這樣，才能把他們完完整整地恢復出廠設施，真的是，投胎還穿著鎧甲，怎麼想的！」
「啊這……」
紅璃一愣，挪動幾下，湊到黑陽旁邊，小聲道︰「咱們是不是也有什麼殺業呀？喝湯時也需要加料嗎？」
「想什麼呢，咱們是法外狂徒，不用喝湯的。」
「也是嗷，嘿嘿嘿……」
「喂喂，你們兩個認真點，別在那里滴滴咕咕了！」
孟婆忍不住出聲道︰「還有他們的戰馬，也需要灌湯，別給忘了！」
「嗷……」
「好……」
「等等……」
黑陽眉頭一皺，突然伸出一只手︰「那個，孟女乃女乃你看那邊，那邊那是地府的正常現象嗎？」
「啊？」
孟婆聲調提高︰「什麼正常現象？」
「就是那邊有個家伙……」
紅璃面無表情道︰「正拿著弓箭瞄我們……」
孟婆︰「……」
只見不遠處的奈何橋上，一名身前似乎是將領的亡魂手持鬼氣凝聚成的長弓，放上弓箭，拉動弓弦，滿臉殺氣地看向他們。
「猖狼軍！全體听令！」
將領怒吼一聲︰「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閻王輪流坐，今天到我家！
隨我一起，沖進森羅寶殿，奪了他的鳥位！」
「殺！！！」*n
將有令，眾士兵當即掏出武器，向著孟婆亭沖來︰「奪了他的鳥位！」
「很好，就是這股氣勢！」
得到部下們的回應，將領大笑出聲︰「就先拿這個老婆子開刀，宰了她祭旗！」
「老婆子！老婆子！」*n
「開刀！開刀！」*n
「……」
看著沒胳膊的、短腿的、沒腦袋的、半截身子的兵卒們怒吼著沖來，孟婆亭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
紅璃和黑陽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露出了滑稽的笑容。
「咳咳，那個……」
黑陽嘿嘿道︰「老太……咳咳，孟女乃女乃啊，他們這是在挑釁您呀！」
「何止是挑釁啊！簡直就是在打您的臉！」
紅璃義憤填膺︰「您剛說了他們守規矩，反手他們就要造反，還要拿您祭旗，這是完全不把您當人看吶！」
「就是就是！」
「是吧是吧！」
「……」
孟婆頭上蹦出一個個井字來，相比于那些造反的家伙們，她怎麼覺得這倆拱火的更欠揍呢？
黑陽︰「所以啊……」
紅璃︰「就是要……」
「再說把你倆給下鍋煮了！」
「！！！」
黑陽紅璃大驚失色，暴退數步，蹲在亭子角落瑟瑟發抖。
孟婆︰「……」
「唉……」
無奈地嘆了口氣，孟婆用湯勺輕輕敲了敲鍋邊︰「噠噠噠。」
隨著敲擊聲落下，一道道落水聲、哀嚎聲也隨之而起。
只見本來能夠支撐這些亡魂的奈何橋突然虛化，令亡魂們頓時感到魂體被壓了千鈞重力一般，毫無反抗之力地一個個像下餃子一樣跌下奈何橋，落進忘川河。
而那些老實呆在原地的亡魂，依舊漂浮在橋上，一些正在觀望的同樣收起不該有的心思，一個個噤若寒蟬。
不用孟婆再催，瞬息之間，那群亡魂就有序安靜地排列好隊伍，巴不得趕緊喝湯，一副著急投胎的樣子。
「噗，啊！」
忘川河中，將領怒吼不甘地掙扎著︰「我堂堂朝廷大將軍，怎麼會在這里跌落，等我回……」
「嗷嗚！」
一只銅狗 地從河中躍出，一口吞下將領，嘴里發出「咯吱」的咀嚼聲音。
「呼，搞定。」
孟婆抹了把頭上不存在的汗珠，扭頭笑呵呵地看向紅璃黑陽。
「倆孩子怎麼突然離女乃女乃這麼遠，快點過來，女乃女乃又不會傷害你們！」
黑陽︰「……」
紅璃︰「……」
「咳咳，那個，我給女乃女乃您捏捏肩！」
「女乃女乃，黑陽捏肩也就圖一樂，真要圖一樂還得我給女乃女乃您捶捶背！」
…………
入夜，微涼。
寬敞的院中，兩對夫妻加小火躺在涼席上看著滿天星空。
黑陽紅璃回來時是月底，殘月掛在天邊。
而如今已經是十二月月中，曲折的水歷紀577年馬上就要過去，這次看到圓月，青依依他們終于沒了思念家人的愁緒。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黑陽紅璃現在跟他們陰陽兩隔……咳咳，但孩子們確實是已經回到了家中，再不用擔心掛念。
「不行，我還是忍不住惦記他倆……」
藍羽瑩忍不住開口，面露擔憂。
「他們現在不會真的在潮濕的小箱子里又冷又餓地躺著吧，你說我們用不用給他們送點穿壞的棉襖什麼的，讓他們塞到身下墊墊？」
「應該，不用吧？」
青依依露出思索的表情︰「現在還沒到天冷的時候，年輕人氣血也很旺……」
頓了頓，青依依突然想到什麼︰「哦，對了，小陽說他們去給人打工來抵償借宿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打工了……」
「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不正經工作就行。」
黑慕光突然出聲︰「就是怕他倆太懶，到時候被人家攆回來。」
「唔，我突然不知道我們這麼為難他們真的合適嗎……」
藍羽瑩終歸還是無法硬下心來，白天那倆孩子賣慘裝可憐時，她差點就要投降了。
「笑塵，你怎麼看？」
紅笑塵︰「呼舒……呼舒……」
藍羽瑩︰「……」
小火︰「啾啾Zzzzzz…幸福…」
………
無量劍門。
「我準備好了！」
一處潔白的空間中，紅步天 地睜開眼楮，大聲喊道︰「可以開始進行考驗了！」
「好！」
一個飄渺不似人聲的聲音傳來︰「接受考驗者，紅步天，第一項考驗，識別武器，請听題！」
話音落下，一張長弓虛影出現在紅步天面前︰「請回答，這是什麼武器！」
「嗯……」
提前預習過功課的紅步天如臨大敵，面色凝重。
「是，是弓?……」
「嗯？」
「是弓劍！」
紅步天連忙懸崖勒馬︰「對！就是弓劍！」
「很好，回答正確！請听下一題！」
一根長槍虛影頂替了長弓，出現在紅步天面前︰「請回答！」
「……」
紅步天咬著牙，額頭冷汗滴落，心中進行著劇烈斗爭。
對不起了，爸媽，對不起了紅家，對不起了，列祖列宗們！
這只是一時的忍辱負重，暫且忍耐一下，遲早有一天，我會重新為它正名的！
深呼一口氣，紅步天露出悲壯決然的神色︰「這，是長木……」
「嗯？是什麼？」
飄渺的聲音悠悠道︰「長什麼？回答者是不是想要說長槍？是長槍嗎？確定嗎？」
「長劍！是長劍！！！」
紅步天大腦轟鳴，咆孝道︰「沒錯，就是長劍！」
「很好，回答正確！請听……下一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