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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以勤家里出來,魏廣德靠在馬車上,腦海里不由得想起葛守禮。

這位戶部尚書怕是自己都沒想到,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大明朝的內閣給拋棄了。

其實就葛守禮接任戶部尚書以來工作成績來看,這位是個想做事的人,只是世事難料。

甫一上任就遇到內閣兩位大老互掐,而他也躺槍。

或許在他心里只是想避開是是非非,可有些是非哪里是能避開的。

特別他已經身居高位,戶部尚書,在六部里排名可不低。

葛守禮交代過來的事兒,吏部一直拖著不辦,開始幾天他還以為是吏部那邊要走正常程序,所以也沒多想。

可是隨著時間長了,十余天下來,魏廣德都沒有給他消息,葛守禮有些坐不住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再要想在吏部去見魏廣德,可就有些難了,到了值房外面往里一看,大門緊閉著,明顯是人不在衙門里。

找人一問,果然是出門辦事去了。

無法,葛守禮只好求見吏部尚書楊博,請他催促一下,于是又是幾日過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腳步踏進吏部大門的時候,即便魏廣德在值房辦差,也會馬上換個地方。

他實在不好當面拒絕,因為葛守禮的要求是常例,而且也是非常小的一件事。

可上面有人要使袢子,特別是陳以勤又換人之意,他就更不能駁了這位的心意。

別看他已經貴為大明朝吏部三品侍郎,也算朝中高官,可是和閣臣、六部尚書比起來還是差得遠。

十余日下來,葛守禮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而吏部下面官吏也暗中流傳出此消息,都在背後嘲笑他自不量力。

當朝戶部尚書啊,怎麼能咽下這口氣,現在還只是在衙門里面傳,若是傳出去,他堂堂尚書的臉面還要不要?

再次來到吏部,依舊沒有看到魏廣德,他只好去找楊博。

不過這次,他從楊博這里得到的答桉是,考功司復核了戶部官員這些年的考績,並無低下之人,而當前各地官職也都已滿,實在沒法外調。

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一開始吏部就沒打算調換戶部的人,這是赤果果沒把他這個戶部尚書放在眼里。

吏部雖然號稱天官,管著天下官員的官帽子,可還真管不到吏部尚書和侍郎。

可是他的戶部也不是吃素的,吏部以後要想從戶部提銀子,你就做夢吧。

葛守禮還在想是不是壓下吏部俸祿和直堂銀三個月,殺殺楊博的威風,可上轎後才想到,他現在幾乎見不到重要些的公文。

葛守禮到這個時候才有些後知後覺起來,內部不穩,想要報復吏部也很難。

這事兒要是上奏彈劾,或許也不見得會有效果,

畢竟牽扯到戶部兩個侍郎,還有吏部的尚書和侍郎。

最關鍵的還在于,他們這麼干,難道不怕徐首輔那里追究嗎?

徐階?

想到這只笑面虎,葛守禮沒來由的打個冷顫。

自己到戶部,最初一切都很正常,可是自從那份奏疏之後才大變樣。

而那份奏疏自己沒有署名,不會因此被徐階記恨上了吧?

徐閣老不會這麼小心眼?

或者,以前他的大度都是偽裝?

葛守禮有些吃不準,叫停轎夫,不再回戶部衙門,而是改道去了內閣,他要確定徐階對他的態度。

戶部那些人敢對他這樣,顯然不會是他們自己的想法,而是有上面人在推波助瀾。

他自到京城以後並未與人結怨,按理來說不應該有人針對他才是。

如果一定要有,那也只能是徐階了。

一盞茶的功夫,當葛守禮從內部里走出來,腳步還有些虛浮。

徐階對待他的態度和往常絲毫沒變,依舊是溫言細語,對他反映的事兒,拍著胸脯讓他回去等消息,他會和吏部溝通。

不過,這樣的情況他已經在吏部遇到數次了,又是一個拖字訣。

葛守禮雖然做京官的時間短,可在地方為官經驗豐富,自然察言觀色外加聯系吏部的遭遇,也能大致判斷出來。

徐階和楊博他們是一伙的,也難怪當初徐階被彈劾是,楊博會聯系一些老臣聯名聲援徐階。

葛守禮知道,自己沒法在戶部待了。

六部尚書,下不能得到衙門官吏的支持,上不能得到內閣的幫助,他還怎麼做事?

從內閣出來,葛守禮直接回家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衙門都懶得去了。

此時他有些心灰意冷,自以為看破一切陰謀,就是徐階這老頭在使壞,記恨他當初不肯站他一邊對付高拱。

思考一晚,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葛守禮在接任戶部尚書數月後就匆匆提交致仕,以年邁老母在家無人奉養為由,請求隆慶皇帝準許他回家奉養母親。

奏疏送到內閣,徐階票擬大肆褒揚葛守禮孝道,也反復提及其母年邁體衰,應準許葛守禮回鄉敬孝。

隆慶皇帝不知出于什麼目的,或許是高拱離開後心情也不好,竟然也直接就批了,又讓內閣和吏部盡快選出戶部尚書人選報上去。

按照慣例,這樣的請辭奏疏怎麼也要意思一下,先駁回兩次,等第三次送上來的時候再批的。

畢竟,葛守禮可不是因為犯錯被處罰。

上次想把徐黨在科道里安插的人外放被徐階發覺,攔了下來,可對付都察院里的一些人,魏廣德可就直接動手。

有王廷這個都察院左都御史做內應,幾個徐黨骨干直接外放,最後吏部做個條陳向內閣和皇帝匯報就可以了。

條陳並不需要內閣和皇帝批準,畢竟只是五品以下官員安排,即便是內閣也無權插手吏部的差事。

對于魏廣德的出手,徐階也只是皺皺眉,雖然不喜可短時間內他也不想和裕袛舊人撕破臉。

因為他也想到了,魏廣德出手的背後,應該是得到陳以勤等人默許的,或許目的就是為了給隆慶皇帝出口氣。

自己得罪了皇帝和潛袛之臣,讓他們出口氣,若是能把逼走高拱的事兒了結,似乎也不是壞事。

徐階是這麼想的,至于隆慶皇帝是否能把這口怨氣出了,那就不得而知。

不過,朝廷這個時候注意力再次被大同戰報吸引過去了。

自隆慶元年五月初十日,俺答部萬余人犯大同任達溝等處,參將劉國引兵抗御,戰于西山及謝家窪,俺答引還。

之後數月,俺答部不斷在大同附近盤亙,反復出兵襲擾大同各軍堡,甚至宣府長城外也曾出現大隊虜騎出沒。

一切跡象顯示,俺答汗此次所圖甚大,似有尋找宣大防線防守薄弱處,再次破關而入的打算。

兵部商議後,一邊上奏軍情,另一邊也允許大同軍將原先抽調的人馬重新派回前線軍堡防御,同時命宣府馬芳集結大軍,隨時準備支援大同。

按照以往軍情,兵部分析認為虜騎入寇宣府可能性不大,實在是之前數次襲擾宣府都沒撈到好處,特別是去年萬全一役後俺答汗應該不敢再興兵侵犯宣府。

當然,根據之前的情報,兵部也向其他邊鎮下達了加強警戒的命令,防範虜騎突襲。

不過這樣的命令,其實對于常年亂戰的邊鎮來說根本就沒什麼意義。

只不過對于兵部來說,應付一個差事罷了。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是等邊鎮將領傳回戰報。

對于戰事,以當下消息的傳遞速度,京城根本不可能遙控指揮,只能是預先作出布置,最後由各鎮總兵根據情況而定。

九月初四,京城終于收到邊鎮急報,俺答汗率兵六萬騎,分三路分別攻打朔州、老營和偏頭關諸地。

這三路進兵的位置,其中朔州屬于大同鎮防區,而老營和偏頭關則是山西鎮防區,可以說俺答汗的目的已經很清楚,他要從大同鎮和山西鎮兩鎮防守薄弱處進兵。

老營鎮守副總兵田世威纓城自守,派出游擊將軍方振率兵出戰,失利後退回城中再不敢出城,俺答汗遂率部南下。

總督王之誥聞變,派出游兵六千騎星夜兼程抵達雁門關,而大同、延綏二萬騎亦至,但皆相望不敢前。

戰報到此,兵部倒是分析出來此次俺答汗進兵的重點,那就是攻打老營這一部才是俺答汗主力,而攻打朔州和偏頭關則是羊兵,目的就是為了分散明軍兵力。

隨後幾日,山西各地戰報不斷發來,俺答汗主力一路南下,雖然沒有攻破重要城池,可是沿途搶掠,擊破多地衛所,明軍損失慘重。

「這是山西輿圖,你看看俺答汗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陳以勤書房里,書桉上鋪著一張山西地圖,陳以勤站在地圖前向魏廣德示意目前朝廷已知俺答汗進兵路線。

自老營南下後,俺答汗並未如大部分人預料那樣攻打雁門關,甚至都沒有到代州,而是沿汾水南下。

在山西官員恐慌,以為俺答汗此次進兵目的是攻打太原時,太原府周圍卻一直沒有發現俺答汗大軍的蹤跡。

「到現在,山西還沒有軍報發來,也不知道俺答汗大軍到了哪里,實在讓人寢食難安,陛下今日已經催問多次了。」

陳以勤這個時候也沒有了以往的優雅從容,要知道這才隆慶皇帝初登基,若是這個時候受到重大打擊,這是對皇帝威望的挑釁,皇帝大失面子,他們這些官員也就不好過了。

「山西最大的城就是太原府,韃子千里奔襲,若不以太原府為目標,那所圖,難道是」

說道這里,魏廣德手指在太原府北面的陽曲停下,然後向東滑,一直滑到孟縣,最後直到固關。

「按軍報,此路虜騎兵力只有三萬人,攻打固關,難道他們想要攻打真定府!」

陳以勤想到這里,震驚的話都不敢再說了。

但是很快他就搖搖頭,「俺答汗兵力不足,應該不敢再度進犯京師。

兵部有人分析過這條進兵線路,雖然這是當下山西軍報最合理的解釋。」

破固關,虜騎可以抵達真定,之後北上就是保定等府,直到從西南方向靠近京城。

這條路線有些遠,但是可以繞過雁門關、倒頭關、紫荊關等長城上的重要關隘,直達京城腳下。

在新帝登基儀式出現這樣的場面,對隆慶皇帝在國內的威望是不小的打擊。

而正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兵部內反對之聲就不小,一旦虜騎一次戰敗,就可能導致全軍覆沒的下場。

打仗,打的其實就是氣勢,連戰連捷氣勢高漲,一旦戰敗,以這種勞師遠征一旦遇阻,很大可能被蜂擁而來的明軍圍殲。

「韃子確定過了靜樂?」

魏廣德皺眉問道。

「是的,靜樂發現過虜騎的蹤跡。」

陳以勤答道。

魏廣德又指著靜樂西邊的嵐縣問道︰「嵐縣那邊是否有韃子蹤跡?」

「沒有。」

在得到陳以勤肯定的回答後,魏廣德搖搖頭,隨即面色就陰沉起來︰「韃子入關奔襲數百里,已經進入山西月復地,居然都能消失」

是的,按照最後的軍報,靜樂距離太原府不過二百里。

「大軍隱蔽行進,難道不是嗎?」

陳以勤不明就里,問道。

「進入月復地還能隱蔽,唯一能做的的就是殺光沿途所有人,否則周圍城池派出的斥候就會打听到消息。」

魏廣德只是低沉的答道,「已經幾天時間了,兵部有沒有向真武、保定等府下文,把北直隸各衛所緊急動員起來支援山西。」

隨後,手指上滑很快找到雁門關道︰「這里的大軍應下令,讓他們分出一部西進駐扎在寧武關,延綏軍進駐老營,封堵韃子退路。」

「上次兵部曾得到消息,據傳叛人趙全曾向俺答汗說石洲、隰州富饒且多良鐵,你說虜騎的目標會不會是那里?」

陳以勤忽然說道。

魏廣德很快就在太原府西面找到了石洲,石洲南邊就是隰州。

確定石洲和隰州的位置,魏廣德一下子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俺答汗此次入關目標真是趙全說的這兩地,延綏軍東進支援山西後,韃子完全可以在搶掠後也西進,進入延綏鎮,從延綏出邊牆,距離上貌似比走來路更近。

「石洲往西的官道,吳堡、綏德,米脂,就可以到延綏邊牆了。」

魏廣德手指滑過後看著陳以勤道︰「延綏的那一萬人馬在什麼位置?」

「應該在偏頭關,之前有人提議讓他們尾隨追擊,可是你也知道下面未必會執行命令。」

陳以勤答道。

明軍守城尚可,野戰幾無勝算。

「完了,完了。」

魏廣德搖搖頭嘆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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