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相比淞城許多後起的世家名門, 秦家祖宅雖然地方大,但並不如——奢華,甚至粗略一看, 稱的——樸素, 不起眼。

只有懂——其中門道的,才會在意一件小裝飾品、一幅字畫真實的價值。

可這些, 秦老爺子也早不在乎。

人到晚年, 精力有限——只對門外一方花園費——,確切的說, 只對秦老太太留下的一株曇花, 念念不忘。

天冷了, 佣人將花盆從室外移至室內。

祖宅內部古色古香,客廳的一側設有山水屏風。梁老先生在那里邊休息,——身後站著一名道童打扮的少年。

另一側也設屏風, 畫面是常見的老仙翁持壽桃的圖,稀罕的是筆鋒稚女敕,頗具童趣——是秦霧畫的。

秦太太見了喜歡, 托人做成屏風,趕在壽宴前送到。

正前方擺兩張太師椅。

一張空置, 偶爾有年——貴客到,便坐一坐, 說——幾句。

另一張秦老爺子坐著,秦措站——身邊, 稍稍偏後。

迎賓的間隙, 秦老爺子托起茶盞,瞄一眼身側。

青年——就高大英挺,剪裁——體、量身定制的西服襯托下, 更顯身——玉立。禮儀也是,無——行為談吐,一抬手一點頭,一句問候一抹笑容,都恰到好處,精致而不刻意。

那是從小受專人指導,多年演練才有的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秦老爺子嘆氣。

——什麼都好,就是不像有血有肉會犯錯的正常人——

端起茶盞,慢吞吞道︰「就這一套衣服?從你——秦園,坐——辦——室,沒見你換。」

秦措︰「祖父說笑。」

「瞧你——大後這副德行,——倒——願你母親少管管小霧。」秦老爺子用杯蓋抹一抹茶葉,「你在自己家也這樣?白小姐沒抱怨和你溝通困難,交流有障礙?」

秦措不答。

秦老爺子哼了聲——

望向遠處角落的曇花,目光一頓,神——泛起久遠的溫——,「你祖母的曇花。她過世前的幾年,陪伴她最多的是這盆花……可惜——養壞了,日盼夜盼,一朵花也不開。」

秦措順著——視線望去,「請的植物學家——」

「——不听你們找的專家的話。」秦老爺子擺一擺手,打斷,「萬物有靈。」

秦措︰「是。」

秦老爺子眯起眼,緩緩道︰「有時,——偶爾會想……她——里終究有怨。」——

低頭,笑一聲,自嘲︰「她嫁——那年,剛滿——十一,——也才——十多。年少氣盛啊!有太多想做的事,忙事業,忙賺錢,賺更多的錢——可錢是掙不完的。到五、六十歲,——還樂此不疲,每天開不完的會,讀不完的報告,不但不想退下來,反倒比年輕時更拼。」

秦措沉默傾听。

秦老爺子板起臉,「也怪你爸,——太不爭氣——在辦——室坐——一周,——出差回來,多少人向——訴苦——時差都沒調過來,就——替——收拾爛攤子……那不孝子。」

想起早逝的兒子,——一聲——嘆︰「罷了!」

秦措見——試著站起來,便扶。

秦老爺子慢騰騰地走到曇花前,抬起蒼老的、布滿歲月軌跡的手,「只是苦了你。」——

的目光愈發溫柔,透過枝葉,看到的是離世多年的老伴。

「寂寞嗎?總在家里等——,還要听——沒完沒了的嘮叨——司的事。你永遠那麼有耐。現在回想,太對不起你——等——去你那邊,一定多陪陪你。」

「祖父。」秦措不——不出聲,「今日您大壽。」

秦老爺子接——的話︰「所以——想點高興的事。八十了,還要敷衍應酬,鬧騰一晚,你覺——樂意嗎?」

秦措︰「……」

這時,秦太太過來,笑道︰「父親,您的老朋友田老先生到了,正找您呢。您怎麼在這兒?」

她看見這盆曇花,便知秦老爺子始終——有不甘。一月月,一年年,盼著一株不會開花的曇花,重現——年芳華。

她轉向靜立在側的兒子︰「秦措,改天再請教各大名校的植物學教授——」

「行啦,少折騰!」

秦老爺子不耐煩,也不要人扶——,拄著拐杖轉身,「小茹,你替——招待一會兒,讓——歇歇。」

秦太太應道︰「好。」

秦老爺子目送她離去,開口︰「你那位白小姐呢?怎麼沒看見人——朱媽。」

朱媽走過來,「老爺。」

秦老爺子問︰「放在門口的財神像,可有人駐足欣賞?」

朱媽以前沒見過白縴縴,並不認識她,只回答︰「有位俊俏的年輕小姐問起。」

秦老爺子笑了笑,十分感興趣,「問什麼?」

朱媽︰「她問,財神像是不是一直擺在那里——告訴她,今早才放——去,是老爺問朋友要的。」

秦老爺子點頭,「你去忙。」——

思忖片刻,笑了聲,向身旁的青年招手。

秦措俯身。

秦老爺子壓低聲音︰「鑒定結果出來了,就在——房里,除非嚴重失誤,否則百分百足以確認,白縴縴和路寧寧是同一個人。你已經告訴她了嗎?」

秦措一點頭。

秦老爺子追問︰「她什麼反應?」

「沒反應。」

「……」

秦老爺子邊笑邊搖頭,「從小就是古怪的丫頭,——大了更是。她——抱走以後過的那麼苦,不想回去——千金小姐嗎?那可是路家。」

秦措淡然,「那只是路家。」

「……你啊。」秦老爺子看——一眼,——想自己這孫子早把她——秦家人,頓時有些好笑,「白小姐對路家沒想法,不代表她信任你。秦措,這兩碼事。」

「總有一天她會。」——

是那樣堅定。

秦老爺子笑意漸淡,「她在那種環境下——大,和你見慣的溫室嬌養寵大的女孩子可不一樣。防人之——重,——思深,敏感易受傷,又自卑又驕傲——秦措,——遠相處,你會辛苦。」

秦措說︰「您並不認識她。」

秦老爺子氣笑了,連連點頭,「好,就你認識你的白小姐。所以她不準備回路家?那份鑒定報告,——待會兒給你,還是鎖保險櫃?」

「她說會回去。」

秦老爺子一愣,「什麼時候?」

秦措︰「沒問。」

秦老爺子︰「……」

隔著幾扇詩——畫意的山水屏風,隱約可見一老一小兩道身影。

老人雖不曾穿道袍,但平素穿著也是仿古的青色——袍,廣袖飄飄,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飄逸和瀟灑。

小的是名少年,道童打扮。

縴縴甚至可以听清——們躲起來說的悄悄話。那兩人自以為聲音夠小,螞蟻都听不見。

道童小小聲問︰「師父,您今晚願意見客人嗎?」

梁老先生老神在在,「下山一趟,不可空手而歸。」

「見幾位客人?好多人都來問過,想求您贈幾句話——總有十幾、——十位在等候。」

「太多,五人足矣。」

「哪五位?」

梁老先生閉目沉思,過一會兒,提筆寫五個人名,末了筆尖一頓,想了想,又添——一人的名字。

道童問︰「這是……」

梁老先生嘆道︰「秦太太的意思。她請——此次出山,務必見見這位小姑娘……這小丫頭的生辰八字古怪。」

道童好奇︰「是秦太太的什麼人啊?女兒,兒媳婦?」

梁老先生搖頭,「是她孫子的媽媽。」

道童說︰「那不就是兒媳?」

梁老先生挑起眉,笑道︰「兒媳也——她肯認吶。這些富貴人家,規矩大。」

道童似懂非懂。

梁老先生再次閉——眼,小憩。

道童才安靜沒多久,又問︰「師父,您今天說真話嗎?」

「徒兒。」梁老先生眼皮也不抬,「——平時如——教導你們師兄弟的?」

道童悄聲答道︰「看向、測字、算命,五十歲前,七分真相藏——頭,三分吐人知。六十歲後,九分藏,一分吐,保命要緊。」

梁老先生點點頭。

道童說︰「師父,您七十多,也快八十大壽。」

梁老先生笑了笑,坦蕩蕩的不要臉,「所以現在那一分,——看——吐。」

「……」

道童良——未泯,提醒︰「師父,您收錢的!人家不僅給錢,一個個的還送您那麼多東西。」

梁老先生無動于衷,徐徐道︰「錢要收,壽命不可折。咱們這一行真正的學問,並非算命,而是領悟怎樣才能在不到萬不——已,絕不吐露真言的前提下,讓對方相信你說的話,並且十年八年也不至于露餡。這才是奧秘所在啊,傻小子!」

道童無語,到底不服氣,嘟噥︰「師父,咱們憑——事看相算命,這和別人的工作有什麼不同?老天爺欺負人。」

「規則。」梁老先生神——漠然,「天道恆遠,世間萬物都要遵從規則——們泄露天機,等同破壞規則,會遭報應。」

道童撇一撇嘴,「可天——的神仙——」

梁老先生冷冷道︰「神魔仙妖人鬼畜生,三界眾生,無一活物——以幸免。就算飛升成仙、成神,有只手遮天的神力,一旦忤逆天命,也是自尋死路。」

道童在那冷厲言語下,竟听出一絲恐懼。

梁老先生又道︰「徒兒,你還小,余生漫。為師的這番話,你謹記于——,以免將來禍患無窮。」

道童為自己、為師父、為師門感到憂傷,嘆氣︰「就沒有什麼是在規則之外的嗎?」

「有。」

道童希望又起,「誰?」

梁老先生沉默。很久很久,——睜眼,雖則年數漸——,那一雙小眼楮極為清明,寒光迸射。

「——告訴過你,——的先祖是巫族人,一度隱居于冰原雪山。遠古時代,巫族有一位驚才絕艷、擅佔星奇術的少主——曾在深海之下,尋見天道——身。」

「真的嗎?後來呢?」

「——然死的很慘。所以才說天道可敬更可怕——臭小子,記住沒有?不要試圖挑釁規則,會短命,會死很慘。想活命就學著怎麼九分藏,一分看——吐。」

「……」

縴縴抬起手。

女人的手掌縴巧、膩白柔軟,掌——的紋路曲折——不凌亂。肌膚之下,一條紅線若隱若現。

那曾是一名赤發少年替她塑肉身之時,藏了私——,用——頭發編的姻緣線。

她笑笑,望向另一邊。

客廳一角,路守謙剛與認識的朋友交談幾句,回來找妻子。

路太太時不時地望向山水屏風。

路守謙問她︰「怎麼了?從——門起就——神不定的,眼神飄來飄去,別叫人看笑話。」

路太太愁眉緊鎖,「梁老先生在那扇屏風後面,——路過幾次,能確定。」

路守謙抬頭,「那又怎樣?」

「——……」路太太咬了咬嘴唇,猶豫不決,「老——,——還是想叫——算一算——們的寧寧——」

路守謙嘆氣,喝一口酒,「不是早就算過嗎?」

路太太急道︰「梁老先生——初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能找回來還是永遠失去?」她問經過的佣人拿一杯香檳,借酒定神,「這麼多年,——想不通!」

「想不通就別想。」

「……最後一次。」路太太握著酒杯,又向山水屏風望去,「——不問能不能找回女兒,——只問那孩子現在過的怎麼樣,是好是壞。」

路守謙深深吸一口氣︰「老婆。」

路太太看著。

「如果,——是說如果。」路守謙才說幾個字,喉嚨干澀,——松一松領帶,「如果梁老先生告訴你,那孩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你怎麼辦?」

路太太的手猛地一顫。

路守謙輕握住她,「別問了。放過自己,珍惜——下。」

路太太不說話。

好在路平平笑嘻嘻地過來了——

沒注意到母親的異樣,一個勁的說︰「爸,媽,——朋友都說那個很神的老爺爺來了。你們請——給——算算,聖誕節的嗶哩吧啦大金剛盲盒,——應該選哪個號——」

路守謙沒好氣的截斷︰「只想著玩!收收——,你也不小了。」

路平平憤憤道︰「秦霧抽到不死金剛,——時大家羨慕壞了,全都求——拍照,給——們飽飽眼福。聖誕節怎麼也——輪到——走運,爸,你求求老爺爺給——算個號碼!」

「胡鬧。」路守謙瞪——,一轉頭,突然愣住,喜色漸漸攀——硬朗的眉眼,「老婆,你看那個道童。」

道童繞過山水屏風出來,先走向萬先生,恭敬地遞一張請帖,接著又到一名老太太那兒,遞出一張請帖,緊接著——便是路洄。

路太太驚喜過望,反握住丈夫,「看來今天真能再次請教——老人家!老——……」

她期待地看。

路守謙搖頭,定定道︰「今天不問那件事。」

路太太眼里的光逐漸黯淡。

路洄走過來,對父親點了點頭,「爸,梁老先生只見六個人,——們有一個名額。」

「好!」

路守謙大喜,人過中年,很少如此意氣飛揚,「小洄,看到了嗎?老天都在幫——們!這叫什麼?這叫萬事俱備,東風助威!」

路洄笑了笑,「只差梁老先生一句祝福。」

路守謙笑著拍拍——肩膀,「待會兒,問問祿通這兩年的運勢,問問——的財運——對了,還有你妹妹和溫德爾先生的姻緣,也趁這個機會問一句。」

路洄不語,垂眸喝茶。

「雖然沒有溫德爾先生的生辰八字,但——們有——的出生年月日,梁老先生那等——事,多少能算出——和寧寧是否有緣。」

路守謙仔細盤算著,越想越滿意,大有勝券在握的傲氣,「如果一切按——們所想的——行,五年、不,三年之後,——的商業版圖……」——

轉過身,遠遠望向今晚的壽翁秦老爺子,唇畔笑意微冷。

「咦?壞女人也有。」

路守謙和路洄一同低頭,看向開口的男孩。

「梁老先生的請帖,秦霧媽媽手里也拿著一張。」路平平指了指對面,有點緊張,「完了。該不會又——們搶先一步,問出盲盒的幸運號吧?怎麼每次都有——們啊!太不——平!」

路守謙皺眉,相隔偌大的廳堂,遙望那位從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白小姐。

白縴縴手里的確有一張請帖。

她身邊的秦霧踮起腳尖想看清楚,她便彎腰,讀給——听。

即便穿一身端莊大氣的酒紅色晚禮服,那女孩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遠觀不過——十出頭的年紀,氣質也如學生,帶著些許未經世故的天然的純真和脆弱——

見猶憐,天生便招異性憐惜。

路守謙冷笑了聲,眼底透出譏諷。

難怪迷的秦家不近、潔身自好的少爺昏頭轉向,五年之後仍不可自拔。

也是這個女孩,一手策劃福彩中——丑聞,還教平平回家說大逆不道的混賬話。

「原來是她。」路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冷不熱的說,「是個漂亮的女孩——听說了,秦太太特地請求梁老先生,一定要見一見白小姐。」

她淡笑,搖搖頭,「秦太太也是多此一舉。白小姐還用算嗎?那肯定是母憑子貴、坐享其成的菟絲花命。守謙——」她轉身,「——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寧寧認識她,小盛也認識,——們小輩聊兩句可以,你就算了。」路守謙雲淡風輕,「不要自降身價。」

路太太矜持地微笑,「——糊涂了,你說的對。」

鐘老太太年過七十還隨小輩一起赴宴,秦太太看見她,——中感動,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鐘老太太眼楮看不太清,向四周張望,問︰「秦措那位對象呢?她來了嗎?」

秦太太——里一沉。

白縴縴和秦霧在一起,她——然見過,只——沒看見。這樣的場合,互相客氣才重要。光——私——,她更希望秦霧可以陪在——父親和曾祖父身邊,共同招呼客人。

可秦霧到底還小。

秦太太笑容淺淡,「您說的是白小姐嗎?她不是秦措的對象,只是小霧的母親。」

鐘老太太仿佛大夢初醒,「原來如此,——老了,記不清楚。」

秦老爺子不想舟車勞頓去大飯店,便在底樓單獨的大型會客廳擺家宴。

酒過三巡,許多人敬過酒,已離席。

年輕人回客廳交談,小孩子跑去花園看池塘、假山和金魚。

梁老先生一直不曾露面,好些滿——盼著見一見‘仙人’的客人,多少有點失望。

直到道童從客廳過來,請萬先生前去與——師父會面。

酒席吃的差不多,眾人實在耐不住好奇,紛紛跟出去,想在遠處透過屏風,親眼目睹梁老先生神鬼莫測的能力。

秦老爺子沒吃多少,光顧著受人敬酒,受人祝賀——就沒什麼胃口,對寸步不離的秦措說︰「走吧,去瞧熱鬧。」

秦措扶——起身。

秦老爺子瞄了瞄——,「剛才小霧過來吃飯,白小姐不來,她在忙什麼?」

秦措也不知道——平靜道︰「許是怕生。等客人走了,——帶她見您。」

秦老爺子重重哼了聲︰「——是你親爺爺,你說句人話,別和你母親一樣,動不動哄——、糊弄。」

秦措不語。好一會兒,輕聲道︰「您教育——,她不很高興。一時意氣而已。」

「教育你?幾時教育你了?」秦老爺子突然反應過來,並不氣惱,反而發笑,「哦,——打你,她不高興?小丫頭好大的氣性,倒曉——疼你。」

客廳里或坐、或站,烏壓壓的,聚集一群人。

客人做什麼的都有,欣賞花草,欣賞字畫,彼此交談。可——們眼角余光都注意著一處——山水屏風。

萬先生出來時,憂——忡忡,走幾步,仰天——嘆︰「……果真是命。听君一句話,看破半生緣!」

所有人屏息凝神,——中對梁老先生嘆服不已。

十分鐘後,鐘老太太由兩名孫女攙扶著走出來。她臉——帶笑,只說了一個字︰「好!」

眾人不明覺厲。

縴縴站在離山水屏風不遠處。前面——去又出來了兩個人,下一個該是路洄。

她決定插隊。

還沒走,身後傳來一道男音︰「這位小姐——」

她回頭,不認識的陌生人。

那位男青年見她獨自一人在客廳待了很久,有意攀談——一手酒杯,一手果汁,遞出果汁給她,「人太多,怪悶的。」

縴縴說︰「沒空。」

男人不死——,「——是——」

「媽媽!」——

嚇一跳。

縴縴也嚇到,俯身抱起猝不及防吼一嗓子的兒子,「小霧你吃完了嗎?——不是叫你待在你爸身邊?媽媽忙,有事。」

秦霧淡定道︰「——今天吃的特別快,父、親——」——咬字重,每說一個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掃向陌生男人,「曾、祖、父,都夸獎。」

「好好。」縴縴說,「你乖。」

秦霧一字一字道︰「謝謝媽媽。」

男人訕訕走開。

縴縴——不在焉,「媽媽找人算賬——不,算命。你回去你爸那邊,——等會兒就回來。」

秦霧說︰「——可以一起去嗎?」

縴縴回頭,笑了笑,「現在不行。小霧乖,等回家,媽媽給你講個你從沒听過的故事。」

秦霧︰「好。」

縴縴走到一半,與秦太太狹路相逢。

她微微頷首。

秦太太面帶笑容,大方——體,「白小姐願意見梁老先生就好——那位先生,——參天命、知生死,有話直言。如果不慎太坦率,說了什麼多有——罪的話,請你不要見怪。」

縴縴說︰「秦太太,站的遠些。」

秦太太一愣,接著蹙眉,「你說什麼?」

「今天不是沖你來的,站遠些。」縴縴繼續往前走,「听的太清楚,怕你做噩夢。」

到山水屏風前,又見路洄。

縴縴搶先一步開口︰「路少,紳士風度,這次讓。」

路洄微笑,「白小姐,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無所謂,多等一會兒,少等一會兒,沒什麼差別。只是梁老先生若不願意——」

「——有什麼不樂意。」

「你——」

縴縴不等——說完,已經步入屏風,肩膀刻意踫了踫,好叫外面的人能看見更多里面的——況。

路洄沉聲道︰「里面那位老先生,你可知——是誰?」

縴縴頭也不回,「退後,別偷听。」

路洄︰「……」

山水屏風後,梁老先生待了一晚——,早已困倦,——底更是後悔,早知道見兩個人就夠了,怎麼就要選五個。

外面走——一名年輕女人。

道童往前攔住,「女士,您是——」

「白縴縴。」

道童一怔,低頭找名單,「下一位應該是路先生。」

「——願意讓。」

「……」

梁老先生一雙小眼楮睜了睜,浮起一抹厭倦,嘆息道︰「是秦太太的朋友。徒兒,請她過來坐下。」

道童拉開椅子。

縴縴說︰「謝謝。」

她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手枕。

道童退在一邊。

梁老先生從不戴老花鏡,——只眯著眼,低頭不緊不慢地看了會兒——越看,臉色越差。

手——縱橫的紋路不停改變,不停重組又分離——

驀地抬頭,死死盯住對方。

女人臉——沒什麼表——,不笑,不皺眉,什麼也沒有。

梁老先生——神大震,氣息亂而急促︰「你,你……」

「沒想到巫族還有後人。」縴縴輕輕開口,「太久沒——注你們,以為絕跡雪原,便是死的差不多,同遠古各族一樣,滅絕于世——差點忘記,人類會遷徙。」

梁老先生倏地站起來。

道童見——神色駭然,額——有汗,不禁快步過來,「師父,怎麼了?」

可梁老先生說不出話,——只能死死瞪住面前的人。

「你說你先祖在深海之下尋——天道。」女人美的清艷,聲音宛如細雨輕風,「一千米是深海,一萬米兩萬米也是深海——那個地方叫沉淵,深海十萬米,遠遠超出人類所能勘測的極限。」

梁老先生一動不動。

縴縴收回手,神——平淡,「你怕什麼?——與巫族無任——往來,又不會找你麻煩。與你提到的那位少主,有點緣分,過了今晚,便會恩怨兩清。今日見你,借你金口一用,替——辦兩件小事。」

梁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嗓音莫名喑啞枯澀︰「是,尊、尊——請吩咐。」

縴縴回頭,看向外面許多好奇窺探、假作忙碌的客人。

她笑笑。

「第一,你的下位客人,路先生。你告訴——,——是——女兒,五歲那年不幸走丟。隨便提一句就好,主要是下面的話……」

梁老先生呆住——

隱約記——有這樣的事,震驚的點在于——她居然會投胎入凡,居然會有父母。

「下面才是重點,你記牢。」

縴縴斟酌片刻,慢聲道來︰「商場如戰場,做生意可以狡猾,出爾反爾的人——見的多。可總——看人吧。有些人不是——能對付的,該慫就——慫——罪不起,那就乖乖守規則、講誠信,這樣大家共贏。有抱負是好事,貪——不是。」

這會兒功夫,梁老先生艱難地從滅頂的震撼中清醒,勉強擠出一抹僵笑,「您對路先生這般看重,實在是——畢生之福。」

縴縴說︰「——文采一般,你轉告——的時候,潤色一下——你們算命道士不最會說了嗎?語氣重些,叫——記性。」

梁老先生恭聲道︰「晚輩謹記在。」

道童听見——那須發皆白的老師父,對一名青春貌美的女孩自稱晚輩,不由嚇的一哆嗦。

「跟——比什麼不好,比作弊——詐——」縴縴自言自語說了句,看向老者,「這是最後的警告,——最好領。」

梁老先生連聲稱是——

沉默許久,——中著實困擾,便小——翼翼打探︰「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與您而言,不過滄海一粟,俗世塵埃。您如此大能……——必介懷?」

縴縴說︰「打打殺殺的事——,——從沒興趣。無——身在哪里,——的目標,最終都會變成同一個。」

梁老先生目不轉楮地望著她,「什麼?」

縴縴︰「不熟,才不告訴你。」

梁老先生︰「……」

縴縴又往外瞧,見對屏風內談話好奇的人更多,無數雙眼楮時不時地飄向這邊。

她說︰「等交代完路先生,你出去,告訴外面那些人,——是什麼命。你跟——們講清楚。」

梁老先生這下犯難,「您……是什麼命?」

縴縴深思,「該怎麼說才能嚇唬人呢?……你不就是吃這碗飯的嗎?」她瞥向老者,「往玄乎的說。說——是招財貓命,類似這種。」

梁老先生頭——流下一滴冷汗——

揣測不透對方話中深意,視線落在會客名單——,靈光閃現。

她是秦太太介紹來的,與秦太太的兒子育有一子,五年——無兒媳名分,她應該是希望自己替她美言幾句。

——對,一定是這樣。

原來,蒼天也會動。

于是,——帶著壯士斷腕的豪氣,堅定道︰「您盡管放——!」

「你知道怎麼說?」縴縴向——確認,「中——思想是——招財。」

梁老先生斬釘截鐵︰「——懂。」

縴縴點點頭,往外走,「好,多謝。」

她剛走,梁老先生像是——抽去全身的力氣,癱坐下去。

道童大驚失色,急忙到——身邊服侍,「師父,您還好嗎?您為什麼要听她的?招財貓命是什麼命——」

「招財命?」梁老先生喃喃,吐出一口氣,「——活了一輩子,這是——听過的最謙虛的話。」

道童奇道︰「那她到底是什麼命?」

梁老先生——扶著,又站起來,表——前所未有的肅穆。

「超月兌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人世間……竟——真有超出規則之外的存在。」——

低低說了句。忽然之間,那雙滄桑、衰老的眼楮,綻放異樣的奪目光彩,比任——光芒都熾烈。

「什麼命?天命!」

道童‘呀’了聲。

屏風外有人听見——驚呼,一雙雙眼楮如雪亮的箭矢,紛紛射過來。

梁老先生顫巍巍地——前兩步,對那抹倩影深深一揖,「有生之年,——見天顏,此生無憾!」

道童說︰「師父——」

「拜啊。」——師父沒抬頭,「臭小子,快過來拜,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道童︰「……」——

亦步亦趨地走過去,一肚子的問號,不敢問,只能听話地——拜不起。

縴縴從屏風後出去,一抬頭,有些人已經別開目光,假裝沒注意到她的行蹤,還有些來不及收回視線的,——抓個正著。

沒人听見梁老先生對她說了什麼,但所有人都看見,一老一少向她的背影而拜。

因此一室鴉雀無聲。

她無所謂,直接走向角落里一株栽在盆中的曇花。

打開手提包,最里一層,有一枚小牙仙硬幣,回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觸踫。

縴縴望著曇花的枝葉,抬起手。

「這是父親最珍愛的花。」

縴縴轉頭。

說話的是秦太太,她臉色不太好,但依然雍容、高雅。

縴縴問︰「你見過它開花嗎?」

秦太太回答︰「它是不會開花的,——況早過了季節。白小姐,別處的花任你觀賞,只有這一株曇花——白小姐!」

她已經伸手。

指尖觸及的剎那,潔白的花朵從枝綻放,先是第一朵,接著是第——朵、第三朵……

花開無聲。

秦太太不可置信地盯著,驚詫之余,恍惚便看見了那一天的彩虹雨。

她雙手冰冷。

身後傳來喧嚷之聲。

「這盆百合怎麼開了?這可是冬天!」

「不止百合,花園里好多花都開了,這是異象啊!」

「快去花園,金魚都從水面躍出來了,相機帶好……嘖,沒相機,手機也行!」

百花逆花期盛放,盡顯華美之色。

池塘一側,魚躍龍門。

轉瞬間,客廳的人都急著往外去。又過一會兒,哄笑聲起——

們都收到短信推送、瀏覽器新聞通知。就在前不久,秦家祖宅附近發生微震,因為影響太小,大部分人都不曾察覺。

……難怪家禽花草會有異動。

即便如此,這仍舊是個令人難忘的夜晚。

縴縴低頭,凝視指尖一點晶瑩的光。她將手伸——包,那點光芒很快——小牙仙硬幣吞噬,消散不見。

她看著秦太太,說︰「是您安排——見梁老先生,現在見完了,您不去問問——麼?」

語畢,不等對方回應,朝正對花園的門走去。

秦老爺子在那里——

回頭,看見她,雙手拄著拐杖。

縴縴一步步走近,快到門口古董架,咯 一聲,財神像應聲而倒,一錠金元寶順勢下墜。

——穩穩——的,落——她手中。

縴縴停在秦老爺子面前,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老人臉。她向——伸出手,小小的金元寶躺在掌。

「——說過,財神拜。」

路守謙坐在梁老先生面前——

剛要請教,梁老先生搖了搖頭,于是——的話全咽下肚里。

「路先生,好多年沒見。」

梁老先生從容開口,不緊不慢的說了句,便沉默靠後,雙手伸——廣袖。

隨著這陣沉默,路守謙的——逐漸沉重。

梁老先生半閉著眼,高深莫測,「——知道你為——而來,前因後果,早有定數。」

路守謙恭敬道︰「還請您賜教。」

「——年,你攜夫人見——,問過——一件事。」

路守謙不假思索,「確有此事。但晚輩今日前來,為的是求知事業方面的——」

梁老先生語氣冷淡︰「——與你說,命里有便有,命里無便無。你那位親生女兒,一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以這許多年未曾相認?骨肉相離,不該,不該啊!」

路守謙和路洄同時一驚。

路守謙問︰「一直在身邊?梁老先生,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皺緊眉,思來想去,遲疑道,「難道盼寧她是——們親生的女兒?不對,年紀對不。」

梁老先生淡然道︰「——方才所見的那位小姐,你——不去問問她的身世來歷。」

路守謙尚未反應,——身旁的路洄月兌口道︰「不可能!白縴縴她——」

「還有。」

梁老先生再次打斷——只看著路守謙,根——不在意——兒子,「路先生,此番見你,——並無所求。」

路守謙——神不寧,無法考慮太多,听——那麼說,只能回答︰「——怎會空手求您透露天機?您——然無所求,可——們應——送一份謝禮。」

梁老先生不為所動,「謝禮就免了——于你的事業,老朽只有一句話相贈,能領悟多少,看你造。」

談起這事,路守謙無暇顧及其它,莊重道︰「您說。」

梁老先生眉眼凜然,「貪——不足蛇吞象,多行不義必自斃!」

路守謙瞳孔突然放大,再也坐不住,騰地起立。

梁老先生氣定神閑,懶洋洋道︰「路先生,言盡于此……保重。」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