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後。
首映會正式開始了。
西裝革履的導演王燁柯滿面吹風地走上了台。
江述的票在第四排，位置還算不錯。
王燁柯首先歡迎到場的朋友。
被他點名的人，也會站出來與到場的眾人打打招呼。
他們都是坐在第一排的，肯定都是腕兒。
其中包括宋晨，昨天他還在說，這部電影他有投資。
另外還有一位叫張陽的，他是阿狸影業的老總, 也是這部電影背後的投資方。
阿狸影業雖然只成立幾年，還比較年輕。
但人家畢竟背靠著阿狸爸爸，在圈內影響力並不比宋晨這樣的資深巨頭小。
到場的人除了這些大老，當然還有他們的同行，包括導演編劇演員。
以及媒體，和一些業內專業的影評人, 後面這兩類人，看完電影後都要寫稿子開吹的。
江述對這些人之間客套的官話毫無興趣。
雖然他收起了手機，禮貌地看向台上夸夸而談的大老。
但他的思維卻在神游。
彷佛找回了當年在課堂上走神的感覺。
直到露天劇院里終于開始播放電影, 江述才終于提起了精神。
手機上剛好有顧謠情發來的消息︰【等這電影上映後，我再陪你去影院看一次哈！看我對老公多好[親親]】
這小妞，明明是想讓自己陪她去，偏偏說成她陪自己。
江述回了她一句︰【提前謝謝老婆了，電影也開始了。】
顧謠情︰【好的好的！】
江述收起手機，這才靜心觀影。
王燁柯的電影，影片的色調濾鏡其實也很重，但不是如今市場上那些磨皮的美顏濾鏡。
而是刻意偏色的紅或黃或黑白，甚至有時用到了夸張的地步，畫面色彩飽滿，對比度很高, 十分有感染力。
這就是王燁柯極其鮮明的個人風格，很多他的影迷就愛這一款。
看了快半個小時，江述越來越覺得劇情有點不對味兒了。
他只知道這是一個群像劇，但還不明白導演現在到底想表達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劇里的台詞也是每個字都認識, 但組合到一起，就好像听不懂他們到底想表達什麼了。
雖然王燁柯的電影經常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台詞, 這就是他的風格, 但這一部是不是有點用力過 了。
一個小時後，江述悄悄用余光瞄了瞄左右。
感覺他們和自己的觀影狀態也差不多，面部表情幾乎一潭死水。
盡管都在盯著大熒幕，但眾人的情緒卻是游離于電影之外的，無法沉浸在電影中。
雖然王燁柯的電影風格通常就是弱化情節，強調情緒。
但這一部，著實把情節弱化得過頭了，主線沒有張力，支線一盤散沙，故事已經支離破碎，抽象的很。
台詞雖然用力過 ，但好歹還是內個味兒，可當沒有足夠的劇情支撐時，這些雞湯台詞也就變得極其矯情做作了。
但歸根結底，只是不管文藝片商業片，一部電影最基本的，還是要先講好一個故事才行。
最後的結尾, 也是戛然而止。
這留白留得也太白了！
讓人沒有一點點防備。
江述閉上眼楮揉了揉腦門, 就听到全場想起了熱烈的掌聲, 甚至還有歡呼聲。
「好！！」本來昏昏欲睡的郭良，此刻也精神抖擻地喝起了彩。
江述睜開眼楮看看四周。
如此沸騰的場面，讓他差點以為，自己和他們看得不是同一部電影。
江述只覺得，眼下這個場面，比這部兩個小時的電影要精彩得多。
明明觀影過程都昏昏欲睡，電影一結束，這幫人立馬就都精神起來了。
當然，可以理解他們的行為，不就是拍馬屁嘛！
包括宋卿天也在鼓掌，只是她遠沒有郭良表現的那麼夸張，反而她的表情有那麼一點尷尬。
在眾人的掌聲之中，王燁柯春風滿面的走上舞台。
于是，台下的掌聲和歡呼聲更為熱烈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
除了江述。
不拍這個馬屁，是他最後的倔強！
在江述心里，這部電影甚至不如原主的那部撲街之作。
原主好歹是把一個故事講明白了，只是那個故事矯情做作無病申吟，已經不適合當下的市場，所以口碑不好。
但這部電影，連個故事都講不明白。
郭良注意到了江述的反應，連手都不拍一下，真的是沒有禮貌！
但他又拿江述沒辦法。
台上的王燁柯也看到了江述，畢竟在所有熱情觀眾的襯托下，他的冷漠太過顯眼了一些。
王燁柯內心頗為不悅。
但他並不認識江述。
雖然王燁柯在網絡上見過江述這個名字，但他對江述的劇沒興趣，因此也沒了解過。
緊接著，其他主創人員和演員也都陸續來到台上，和到場的嘉賓打招呼，準備接受現場媒體的采訪。
王燁柯表示，單是這部電影的劇本，他前後就準備了三年，可謂是嘔心瀝血。
這番話又一次得到了眾人的一致掌聲。
江述真想笑了。
三年你就整出了這麼個b玩意兒，還好意思出來炫耀。
雖然從前他的影片也一直是月兌離觀眾的，他也從沒有站在觀眾的角度去考慮影片，否則也成就不了現在的他。
但是，以前他只是月兌離觀眾小半步，雖然有無病申吟，但是也言之有物。
他的影片里，拍出了普通人視角里看不到，但回想起來能細細品味的細膩的味道，觀眾才覺得他很牛批。
現在他月兌離觀眾一大步，就變得過于晦澀矯情，完全不接地氣，這是在自嗨了。
普通人也很難再去理解他的作品。
內涵？
你特麼能不能先把話說明白了？
隨後的采訪時間，便重復著媒體問，他們吹，然後掌聲啪啪啪。
問得問題也都是被他們精挑細選過的，這也是公開的秘密。
大家都這樣，避免有媒體「惡意提問」。
江述當初開仙劍發布會時也一樣，但當時還是有媒體故意問一些沒有允許的問題。
比如吻戲，一個勁兒追問顧謠情願不願意拍吻戲。
但在這個現場，媒體就老實多了，沒有人敢問超綱的問題。
都在老老實實配合著王燁柯的劇本。
「第四排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是誰？」
趁著媒體在采訪其他主演時，王燁柯悄悄向身邊的人詢問？
「他是……江述。」那人小聲道。
「江述？」王燁柯听過這個名字，也知道他是圈內人，但具體並不了解︰「他有什麼作品？」
「以前拍過一部文藝片，口碑票房都不行，最近拍了兩部懸疑劇情片倒是還不錯，不過他最近好像又要回來拍文藝電影了。」
王燁柯點點頭，心里大概有數了。
采訪時間進行到一個小時左右，這個環節差不多也要結束了。
隨後雙方角色互換，由王燁柯來采訪到場的嘉賓，讓他們說一說看完這部電影後的感觸。
江述真佩服那些被提問的人，就這台詞劇情他們這都能變著法的吹。
吹美術攝影也就算了，這一點確實沒問題。
至少這部電影的美術畫面，攝影剪輯依然保持了王燁柯一貫的水準。
它就是個糖衣大便，軀殼很美，但里面卻是稀爛。
這樣還能吹故事內核，真是舌忝著臉尬吹了。
「江述，也來說一說你的想法。」
王燁柯笑著叫了一聲，工作人員連忙小跑下去，給江述遞麥克風。
宋卿天十分意外，沒想都王燁柯竟然還能點到他。
不過江述心里隱約明白。
大概是自己的態度太冷漠，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引起了王燁柯的注意。
郭良同樣知道這點，心里忍不住想笑，讓你小子裝逼，被點名了吧！
江述接過話筒後，並沒有直接評價他這部電影如何，而是從自己說起。
「最近我也準備回歸電影了，但我才薄智淺，一向是模著前輩們留下的經驗過河。」
江述緩緩道︰「我從前輩們那里吸取到一個經驗，我認為一部電影最基本的，應該是把故事講好，把劇情捋通順。」
眾人听到這話，不由得為江述捏了把汗。
這家伙是真的剛！
竟然就這麼直接諷刺王燁柯連這部電影的劇情都講不明白！
這膽子也太大了！
真是不要命了？以後還想不想在電影圈混了？！
年輕人，太年輕氣盛了啊！
有那麼一瞬間，劇院內鴉雀無聲。
不過令眾人意外的是，王燁柯听到這話笑了起來。
「這是兩種不同的敘事風格。有的影片，是將劇情直接剖開給觀眾看，這是比較簡單淺薄的；而有的影片的內涵，則是猶抱琵琶半遮面，需要讓觀眾自己去思考，細細品味。」
從王燁柯那春風得意的笑容中，眾人意識到，他並沒有生江述的氣。
而且他顯然認為，他這部電影屬于後者，個中內涵，需要觀眾慢慢咀嚼。
江述也不想再多說了。
如果他的思維審美越來越偏離大眾，拍出來的東西，慢慢就變成了一個自嗨。
但問題在于，他並不認為自己在自嗨。
既然把這部電影拍出來，說明在他心里，認為這個劇本是足夠優秀的。
再加上身邊圍繞的皆是阿諛奉承之輩，沒人敢出來指責他。
眾人的 須拍馬，更讓他認為自己的這部作品十分優秀了。
江述倒是敢站出來側面提醒一句，想讓他明白，這部電影連最基本的講明白故事都沒做到。
但他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有些東西恐怕也徹底回不去了。
看到江述沒什麼事，宋卿天連忙拍著胸口，長長地吐了口氣，舒緩著方才緊張的情緒。
郭良側頭望她一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怎麼就那麼擔心江述？
……